佟盛年已不敢有任何反抗,连忙示意账房将账本拿来。众人之中,一位看上去面最白净的后生赶忙解下贴身包袱,翻出一本又厚又旧的账本,恭恭敬敬地上前递给祁楚枫。
祁楚枫接到手中,扫了一眼,手再一扬,复将账本抛了出去:“月臣!”账本在空中斜斜划出一道弧线,角落里的裴月臣头也未抬,循声出手,准确无误地接住账本。
“原来他们是一起的。”老杜心中暗忖,这时才明白过来,却不知这位文士又是烈爝军中何许人也。月臣二字似有些许耳熟,他偏头细想片刻,骤然间想起了什么,惊愕万分地盯住那位文士。
商队中也有人曾听闻过这个名字。颇白净的账房先生就甚是激动,使劲拨拉遮挡的人,探头探脑地张望:“他就是裴月臣?!”
“裴月臣是谁?”旁边年纪较轻的汉子奇道。
“他,你都不知晓?”白净账房鄙夷地看着他,“祁老将军在世时,许他是北境四十年来兵法武功第一人。”
“莫不是认错人了?”汉子奇道,“看着这么文弱,一点也不像啊。”
他们话音才落,便听见裴月臣缓声道:“这本账册录的是马队开销。”他边说着边合上账本,看向祁楚枫。
祁楚枫眼风一扫,准确无误地盯住白净账房,冷笑道:“敢糊弄我?”
白净账房顿时腿软,手忙脚乱地掏包袱,急着分辨道:“不是不是,方才一时情急,拿错了,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祁楚枫手指一点:“不用找了,全拿过去。”
“这个……”白净账房迟疑地看向仍瘫坐在地的佟盛年。
祁楚枫顺着他的眼神,勾头看向佟盛年:“佟大掌柜有意见?”
佟盛年捂着脖子,一动伤口就疼,僵直着脖子艰难地表忠心:“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连大掌柜都这么说了,白净账房不敢再生事端,恭恭敬敬地将包袱捧过去,眼前毕竟是北境的传奇人物,他一对眼珠子热切地将裴月臣望着……
祁楚枫重重地咳了两声:“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信不信!”
白净账房慌忙收回目光,低头垂手地退了回去。裴月臣微不可见地笑了笑,伸手翻开包袱,取出账本……不过片刻功夫,他朝祁楚枫点点头。
目的达到,祁楚枫甚是满意,朝阿勒吩咐道:“和城内孙校尉说一声,人且先押着,货全扣下来。对了,你记着把饭钱付了。”阿勒颔首领命。
佟盛年急道:“祁将军,我与令兄……”
他话未说完,便见祁楚枫转头盯住他,目光锐利之极,立时骇得停了口。
“亲戚是吧?”祁楚枫冷笑道,“行,回头我帮你问一句,看他认不认你。”
说罢,她懒懒地伸展了身子,不耐烦道:“在这憋半日了,月臣,我们走。”
裴月臣拿了那些账册,亦起身,行到祁楚枫身旁。祁楚枫似方想起什么,欺身过去,附耳与他说了两句。裴月臣含笑摇头,扫了眼佟盛年,答道:“这等要紧的私账,他要么贴身保管,要么放在极妥当的地方,不会交由旁人。”
“搜身就是。”说着,她便要动手。
裴月臣拦住她道:“没必要往大了闹,都牵扯出来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祁楚枫浑不在意道:“他们面上好不好看,与我有何相干。”裴月臣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再劝她。倒是祁楚枫偏头想了想,轻叹口气:“也罢,听你的便是。”
两人说罢,便朝客栈外行去。众人自是不敢有丝毫冒犯,自觉让出道来,看着他二人行出店外。
阿勒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问老杜:“够吗?”
老杜连忙道:“够了够了……要不了这么多。”他虽喜欢占便宜,但眼下这种情景,也知晓万不可贪心。
阿勒也不多言,放下银子,押着佟盛年便走。
“掌柜的?”
“掌柜的……”
商队中其他人眼看佟盛年被押,心急如焚,一则是为了情分,二则是为了佣金。这趟关外之行,风餐露宿两月有余,好不容易回到归鹿城,正是到了领佣金的时候,没想到还没拿着钱,大掌柜倒被押了走。两月辛苦,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叫他们如何甘心。
佟盛年被阿勒所制,不敢妄动,一手捂着脖子,使劲朝他们使眼色。白净账房最是机灵,一下子反应过来,朝他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了!
我慢慢写,您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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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第3章 (下)
◎归鹿城的街面上,经过两日有余的喧嚣,各项大宗交易皆已尘埃落定。北上者驮着茶叶、布匹、各式铁弧◎
归鹿城的街面上,经过两日有余的喧嚣,各项大宗交易皆已尘埃落定。北上者驮着茶叶、布匹、各式铁货杂货等等;南下者驮着各式皮货,药材,赶着活畜,各自出了归鹿城,踏上归途。
祁楚枫并不急着回去,她平日忙于军中事务,甚少有机会到街市上闲逛,此时慢悠悠地在街面上闲逛。裴月臣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身后,日头已呈橘红,一点点地下沉,将两人身影越拖越长……
“月臣,你看!”瞧见一个卖小面人的摊子,祁楚枫快步行过去,欢喜地指着其中一个面人唤他,”你瞧,像不像你?“
小面人羽扇纶巾,显然仿的是三国诸葛亮。裴月臣笑道:“这是孔明先生。”
“你这是没扮上,扮上就像了。“祁楚枫将小面人取下来,朝他嫣然一笑,”人家是军师,你也是军师,我瞧着就是你的模样。”
自家将军素来霸道惯了,在军中说一不二,裴月臣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与她争辩,笑着摇摇头,掏钱替她付了账。
祁楚枫拿着小面人,左端详,右端详,又不时回头看看裴月臣的模样,心情甚好,冷不丁抬首间看见负责守归鹿城的孙校尉陪着一位穿官袍、莫约四十来岁的男子,匆匆朝她行来,神色间略带惶恐之意。
她微微一怔,立在原地,打量着那名男子的官袍,有些许眼熟。而她身后的裴月臣,看见那名男子的一瞬,便已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下参见祁将军!”孙校尉行至她面前,拱手施军礼,然后连忙为她介绍身旁男子,“这位是新到任的府尹杨铭杨大人。“
祁楚枫顿时想起来了,前几日曾听说新任府尹大人已经上任,还未曾正式照过面,不想倒在此间遇上了。她朝杨铭拱手笑道:“杨大人新官上任,在下还未登门道贺,见谅见谅。”
祁楚枫名声在外,杨铭自然是早就听说过,只是今日亲眼看见她,还是觉得与传闻有些对不上号。他不适地看了眼她手中的小面人,方拱手还礼:“久仰祁将军大名,幸会幸会!“
抬首之际,他看见了祁楚枫身后的裴月臣,立时怔住,转而双目微眯,闪过一丝讶异之色:“若在下没认错的话,这位是裴公子吧?”
裴月臣本不予理睬,碍于自家将军的面子,淡淡一笑:“杨大人别来无恙?”
祁楚枫心存诧异,奇道:”杨大人与我家军师是旧相识?”
杨铭笑道:“裴公子当年在撼山军中可谓是少年英雄,惊才绝艳。只可惜自十多年前古鸦城一战后,再无裴公子音讯,想不到竟是来了北境。“
听到“古鸦城”三字,耳边喧嚣声复起,裴月臣瞳仁痛缩,面上却无甚表情变化,也未作任何回应。
杨铭望了他片刻,自行打了个哈哈,道:”多年不见,裴公子性子倒是和当年一样,还是清冷得很啊。祁将军能得此人,容人之量,非常人所能及。“
听出他语带讥讽,祁楚枫不知他二人过往有何过节,转头瞥了裴月臣一眼,后者只淡淡道:“街市嘈杂,杨大人身份尊贵,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被他提醒了一句,祁楚枫也似想了什么,朝杨铭笑道:“这话没错,马市鱼龙混杂,杨大人您若无要事,还是回去为好。”
见他二人急急催促自己走,杨铭岂能顺他们的心意,当下笑道:”不急不急,在下正是听说过往的商队不守规矩的不在少数,所以特地来马市上看一看。去年和前年的税金差额颇大,今年若再收不上来,我这新任府尹面上须不好看。“
他竟是专程为了关税而来,祁楚枫心中冷笑,口中笑道:“就算杨大人您急着建功立业,也不在这一时。听我一言,您今日先回去……”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裴月臣低声道:“来不及了。”
“嗯?”
祁楚枫正自疑惑,忽见一名挑着担子的贩子从近旁行走,从她身旁擦过——骤然间,他自担子中抽出一柄长匕首,径直向祁楚枫捅过来。身后裴月臣眼疾手快,飞腿踢来,正好踢在那人手腕处,逼得匕首脱手而落。
与此同时,有利器破空之音呼啸袭来,不是从一处而来,而是至少三处以上。很明显,是有人早有预谋地在此地伏击他们。裴月臣旋身而起,飞腿踢开凌空射来的两柄长箭。长箭被他一踢,一前一后斜斜掉入旁边铁匠铺的水缸里,两名打赤膊的铁匠师傅愣了愣,探头往水缸里看,还想伸手去捞。
“有毒,别动!”裴月臣警告他们。
铁匠立时吓得不敢再动。
这厢,劲射而来的长箭被祁楚枫侧身避过,从杨铭耳畔擦过,钉入地面,白羽尚微微颤抖。杨铭是名文官,这变故来得极突然,他何曾遇过这等场面,当即面白如纸。
下一刻,四下里杀出数十人来,皆是关外大汉,长刀雪亮,朝他们劈砍过来。
祁楚枫把杨铭推向孙校尉:“你带他躲躲。”
孙校尉已拔剑待战,闻言急道:”祁将军,这些人可不是善茬!您……”
“我知晓,你守着杨大人就行。对了!”祁楚枫将手中的小面人也递给他,认真道,“你先帮我拿着,可不许偷吃啊!“
孙校尉懵懂地接过小面人,便见祁楚枫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身窄小,薄若蝉翼,通体银白,似蛇似蛟。她随手挽了两个剑花,夕阳之下,如琉璃迸裂,耀眼之极,直刺双目。
正在此刻,街面两边数家店铺中陡然涌出数十名装备齐整的士兵,以一名白袍小将为首,杀声震天,向持刀大汉砍杀而去。
杨铭本以为在此地遇上伏击祁楚枫的贼寇,万没想到,她竟然早已埋伏下人马,怪道方才一直让自己先回去,原来是一番好意。街面上乱成一团,孙校尉护着杨铭避入就近的铺面中。
两名大汉手持长刀,向祁楚枫疾攻,她滑步避到侧面。大汉一刀劈空,待想要转身再攻,却觉心口处吃痛,低头望去,银剑自侧而出,弯如虹桥,剑尖处正抵入他心口上。
待祁楚枫撤剑,大汉双膝软软跪下,身子往前一栽,已然断气。
眼见银剑诡异,同伴死得轻巧,另一大汉心存骇意,一击不中,即刻闪身避在一扇门板之后,正待伺机而动,背心处一凉,却是银剑穿透门板,从背后直穿前心,一剑毙命。
大汉直直倒下,正栽倒在杨铭脚边,双目犹自圆睁,惊出杨铭一身冷汗来。孙校尉一面举着小面人,一面安抚他:“杨大人,此处危险,不如咱们到楼上避避。”杨铭连连点头,随孙校尉上了楼,禁不住担忧,扒着窗口探头朝外偷看——
还好,贼人虽是亡命之徒,但士兵们也是训练有素,白衣小将一杆亮银枪舞得虎虎生风,叫贼寇难以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