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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家户户开始准备金桔树的那天,芙提回了一趟的星城。
    她的目的地很明确,导航顺着旧城区一路开,路过街边的水果摊和商店,犹豫了几秒,还是下车拎了几样。
    那老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在门口扫雪。就算不记得门牌号,深巷长街里放眼望去那一道穿着藏蓝布褂的身影准不会认错。
    芙提的脚步停在他的扫帚跟前,那双浑浊的双眼缓缓抬起,看到了一张相似至极的脸。
    冬雪送来清晰的寒冷,吹得人骨头缝都要颤上几下。
    老人眯着眼端详了她许久,嘴唇泛着青白。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妈妈又重新投胎回来了。”半晌,他冷哼一声,“进来吧。”
    孤傲风骨敌不过岁月侵蚀,那曾经硬挺到笔直的背脊,如今也变成了小山。
    只毒舌这一特点绵延不绝。
    这座宅子芙提自出生以来没来过几次,印象却很深刻。大抵是因为每次登门,留下的回忆都不太美好。
    她母亲是半路出家,学术上肄业也就罢了,好好一个名门画家竟沦落入市井,靠着粗糙的画笔不断不断作出不成样子的作品,只为赚取微薄的钱财糊口,彻彻底底丧失艺术的初心。
    那男人自她怀孕后便逃之夭夭,秦承风去看过她几次,皆是失望而归。
    可与其说她不愿向家里低头,倒不如说她是不愿承认自己的爱情是个错误。
    “没想过你会来,我这里没有小孩吃的东西。”
    老人倒腾许久,只翻出一包喝起来不那么苦涩的茶叶,滚水淌入壶中,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起。
    芙提摇摇头:“我也已经不是小孩了。”
    桌子上还散落着他的老花镜和书籍,被他缓缓拾起来,戴上,换一双清明些的眼睛。
    秦承风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找我有什么事么?”
    她身后堆着提来的礼物,这样的东西每年都有很多人往院子里送。他一个独居老人吃不完,也吃不下,大多数都便宜了邻居或是上门拜访的宾客。
    可即便如此,芙提也还是要将这点心意做足。
    “没什么,只是想让您看看我。”她说,“我现在觉得很开心,也有能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想告诉您,让您不要担心。”
    “我担心什么?”
    秦承风听得想笑,“小丫头,要知道,这些年我可从来没有想起过你。”
    芙提垂下眼,“那是您的事。”
    虽然弃她不顾是种残忍,但秦家确实没有这种义务。况且她母亲也并没有将她送回母家的意思,芙提作为私生女,又不在秦承风膝下长大,他记不得、记不起,都是应该的。
    她母亲的错误应该由季明岩承担,而不是秦家。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可芙提知道,自己心里是怨的。
    她也没有心胸宽怀到不去计较,所以这些年都不愿意回来看一眼。
    只是冥冥之中,她觉得有些事情就要尘埃落定。
    每年这个时节,家家户户操劳着过年的时候,她总是觉得孤单又落寞。而这种情绪又滋生出几分仇恨,平均地分散到这两个家庭,从而导致了她的不闻不问。
    今年不一样了。
    今年她觉得很幸福。
    “我想要的都已经在我身边,”她说,“所以那些过往我都可以不再计较了。”
    一直一直压在心里成为一颗种子,摁捺着不许它发芽,又无法铲除。如今终于可以连根拔起。
    秦承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芙提知道他意会了,于是起身告辞。而那杯递过来的茶,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喝一口。
    他们的情分,仅仅到这里为止。
    她不是来探望秦承风的,而是来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老头子礼貌地送她出门,像是对待一个陌生宾客。
    只是目光远远看见她的车,得知她是一个人前来,沉吟半晌,对着那背影道:“替我向段昱时道声早年。”
    芙提惊诧回头,他已经关上了铁门。
    由于年老失修,铁锈摩擦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马上就要倒跨。
    *
    一路开上高速,经过好几个小时的漫长拥堵,车辆终于得以疏通。进入了京都的边界,天气冷得更明显了。
    芙提下车的时候呼了口气,才想起来把手机忘在车上了。
    她折返去拿,在路口碰到打灯要转弯的迈巴赫。那车窗降下来,一张熟悉的侧脸映入眼帘。另一半五官被手机遮挡着,许是因为无人接听,导致了他眉心紧锁。
    如今想找的人就在跟前,他语气也还是不好,“怎么不接电话?”
    芙提从善如流地从副驾驶钻进去,被车内充足的暖气熨帖得一颗心都暖暖的。
    他找了个停车位,车身流畅地倒进去,拔出钥匙把她抱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芙提闷闷地问。
    “段望舒搬家的时候忘了点东西,要我明早给她寄过去。”他的手掌搭在她的脑袋后面,脸埋入肩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京都忙碌的气氛逐渐冷却下来。街道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一日日增多,张灯结彩地准备迎接新年到来。
    芙提保持沉默,闭上眼沉浸在他的蹭抚里。
    段昱时也不催她,把人往怀里揽。
    隔着厚重的衣物也能听见的心跳和逐渐渡过来的体温,让她原本冰冷的双手也逐渐温暖起来。
    窗外在飘雪。
    他问:“你吃饭没有?”
    那颗小脑袋慢慢地摇了摇。
    心里有什么东西软成了一滩水,烫得他想做些什么去克制这份狂喜。
    他把人从怀里拔出来,“带你去吃饭?”
    “明天又要上头条了。”芙提说,“你的女粉又得骂我欲擒故纵,天天约会却不出来承认恋情。”
    他笑:“我还有女粉啊?”
    “很多呢。”
    “很多是多少?”
    芙提张开双臂:“这么多。”
    段昱时笑得夸张,“你不会在污蔑我吧。”
    她很是无语:“我又不是你,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
    他单手打着方向盘,手上的戒指被折进来的路灯一照,刺到了芙提的眼睛。她盯着上面的磨损的痕迹看了许久,收回视线后什么也没说。
    下车的时候段昱时还在澄清自己没有女粉这件事情,让她大胆点,索性明天就承认恋情,结果被芙提一手肘撞得肋骨都要碎掉。
    点汤底的时候她故意选了个特辣,看见男人僵硬的脸色,才满意地翻开菜单。
    火锅店里很热闹,被镂空的屏风隔开空间,却隔不开声音。旁边是一桌好朋友,男男女女撸着袖子在划拳喝酒,吆喝和笑声几乎要掀掉房顶。
    芙提偷偷看了眼,里面不乏才下班赶过来的上班族,领带东倒西歪地固定住红色的粗脖子。
    段昱时一边给她烫菜,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今年打算怎么过年?”
    毛肚过了一遍红油汤底出来,上面的汁水都快掩盖住原本的颜色。芙提用筷子夹住,推回段昱时的酱料碟。
    男人看了看毛肚,再看看芙提,犹豫两秒,还是夹起来往嘴巴里送。
    又过了两秒,他被呛得剧烈咳嗽。
    芙提就差拍手叫好了,但还是良心大发地给他递了杯水。
    段昱时咕噜咕噜灌下去,原本清风霁月的模样,竟也变得和她刚才看到的对面的那个男人一样了。
    “去你家过吧。”她说,“可以吗?”
    “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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