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止听见云颐的身份,心下微微讶然,便仰着脸同她道谢。
云颐自己,乃至几个亲近的小姐妹,都是最英姿飒爽不过的,如今见了她这样娇柔温婉的,心中很有些怜香惜玉的念头,又听她软软道谢,便只是爽朗地笑道:“不必,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就是了。”
文琢光板着脸,对眼前的这一幕,简直感到十分头疼。
他要是再来晚一步,只怕便是豊朝宠妃之子跟云朝最受宠的长公主两边的一场恶战,届时不论是谁输谁赢,都可能会在有心之人的挑拨之下演变成两个素来交好的国家的战争。
而这次的冲突的导火索——
他看向云颐后头满脸委屈的小姑娘,心头蓦地一软,对着她招了招手,“柔止,过来。”
柔止站到他跟前,方才那些被欺压的委屈似乎都冒了上来,她牵着他的衣袖,咬了咬嘴唇,虽是一言不发,眼圈儿却红了。
文琢光摸了摸她的脑袋,叫她站到自己身后,旋即看向文琢熙,淡道:“云朝长公主是孤同父皇的贵客,文琢熙怠慢长公主,险些引起两国争端,孙贵妃教子无方,各自罚俸禁足半年,回头亲向长公主负荆请罪罢。”
他是为公事才拦下云颐的鞭子,不然乐得见文琢熙挨打。而今他罚起文琢熙与孙贵妃也自然不需要手软。按说他不好惩罚孙贵妃,可文琢光却料定了皇帝会看在云朝的份上默许这份惩罚。
文琢熙忍不住顶嘴道:“你有什么权利罚我?我母妃是你长辈,你又有何资格罚她?”
文琢光抬眼望了望他,似乎很懒得同这蠢货解释,只是说:“我有没有资格,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文琢熙气得脸色铁青。
文琢光便又侧身看向云颐,淡淡道:“孤皇弟不懂事,长公主见谅。”
云颐眼带惊艳地瞧着他。
云朝尚武,便是女子都习武,云颐来之前听父皇说要与豊朝联姻,心中尚且不喜,等见了文琢光——豊朝太子好看倒是好看,只是瞧着清瘦了些,她心中愈发有些嘀咕。可是方才文琢光接她那一鞭子又快又稳,足以见得并非绣花枕头。
一个又美又强又身居高位的男人,天下又有哪个女子能拒绝呢?
于是云颐摇头,还说:“是我冲动了,还好太子殿下赶到,不然若是两国交恶,便是云颐的不是了。”
文琢光见她这般上道,神情稍霁。他低眼看着柔止,便低声道:“我叫人送你回家去,我还要将云颐带到驿馆,你乖一些。”
柔止却看向云颐。
她见过云颐这会儿的眼神,先前乐安县主看程瑜柏的时候,也是这样眼睛亮亮的,乐安那会儿说这便是喜欢。
她又想到了先前听说过的,云朝长公主有意联姻之事……如今她显见是瞧不上文琢熙的,那她是不是就是喜欢文琢光?
她的哥哥以前每次都会送她回家的,今天却要先送云颐去驿馆,是不是他也默许了这件事情呢?
柔止的心忽然就揪成了一团。她方才被文琢熙堵着威胁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难过。
她低落得要命,却不想在文琢光跟前表露出来,只是低着头,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失落与难过,轻轻地“嗯”了一声。
文琢光见她垂着脑袋,似乎有些沮丧,还以为她仍然在后怕,想了想,又低声说:“等这头忙完了,晚些我去看看你,好不好?”
柔止这才高兴了一些,她压抑住自己的哭腔,唯恐被他看出异样,又“嗯”了一声,便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6章 看来我是不能把华姑娘拐……
柔止上完街后,便一直不大愿意出门。
文琢光当日也并没有如他自己所言那般来看她,云朝使臣入京,他身为如今豊朝的储君,自然有许多人要接待,便只是遣了人来同柔止说了一声,又说叫她不必担忧文琢熙那头,他自会处理。
柔止那日没有等到他,虽然面上没露出什么,可心下却是十分难过的。
林含瑛倒是注意到了女儿的情绪低落,可惜柔止如今已然很有自己的想法,有些话是万万不愿意对母亲讲让她操心的,林含瑛也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好寻了个日子,请了余燕雪上门来开导她。
余燕雪还以为是柔止病了,可见到坐在窗下的少女时,见她虽然神情恹恹,可是面色红润如常,显然是并没有病的。
——想来是有些心事罢了。
余燕雪并没有直接问她,只是将手中的东西放了下来,微笑道:“我听伯母说,你这几日在家中很是无聊,乐安县主她们叫你一起出去练马球,你去了两回,就推脱了不去,这是怎么了?”
柔止闷闷地摇摇头,不肯说。
余燕雪便道:“总是在家中待着,不无聊么?我见你往日是最爱上街去的呀。”
“闷是闷,”柔止小小声地说,“只是上街麻烦。”
她便将那日遇到九皇子的事情说了。
余燕雪听得心头火起,冷着脸道:“真是荒唐!难道孙贵妃便不管他么?还好太子殿下来了,不然以你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在他那里吃多少亏呢!”
柔止闷闷地“嗯”了一声,旋即又看着她,说:“昨天是云朝的长公主先救了我的。”
余燕雪闻言,便想到了关于这个长公主要招驸马的那个传闻。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柔止,只是说:“这位长公主为人如何?”
“很是古道热肠,人也生得漂亮,”少女坦率地说着,可是眼神中却有些落寞,“云颐公主那样的女子,应当会受到很多人的喜欢的吧。”
余燕雪像是看出了什么,盯着她面容上的失落,半晌,摇了摇头笑道:“你这话却妄自菲薄了些。云颐公主虽然出身尊贵,样貌美丽,可是性子洒脱,不为很多男子所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若是遇到合适的人,自然会喜欢你。”
她隐约意识到了柔止的失落或许同太子有关,可是她一贯说破不看破,这会儿便只是委婉地提醒了柔止。可是柔止这会儿陷入患得患失之中,并没有听进她温柔的劝解。
余燕雪也不强求,只是给她露出手中一把彩色的丝绦,笑道:“我记得你先前见我随手编的一根绳子,说是想学着打去送人,横竖你也不想出门去逛,我教着你打丝绦罢。”
柔止想到先前看见文琢光手上那根已然有些褪色的红绳——那是幼年时的柔止送给他的,不成想他竟然贴身戴了这么多年,眼见着便要过年了,她就想着再给他打一根。
听见这话,她方才勉强提起一些兴致,同余燕雪一道打丝绦去了。
两个少女坐在窗下,手指随着丝绦灵巧地变换,时不时地凑在一起说些闺阁女儿们的密语,场景一度温馨柔软极了。
柔止说:“我看到云颐公主看着太子哥哥的眼神,似乎是十分欣喜柔和的,我先前见乐安县主也是那般望着程公子,燕雪姐姐,是不是那就是喜欢呢?”
余燕雪道:“食色性也,太子殿下风姿高洁,被她看上也是正常的,可我觉得同乐安县主对程公子的感情比起来,应该是有些差距的。”
柔止忘却了难过,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一个是经年累日、青梅竹马的喜欢,”余燕雪笑道,“一个则是见色心喜,云颐公主先前在云朝没有见过太子这种类型的,许是一时新奇,你再叫几个出色的儿郎到她跟前晃一晃,说不准她也同样眼神发亮。”
柔止听出她言下似乎有几分点拨之意,只觉得心头有些隐隐约约的念头,并不分明。
“你也要注意些,”余燕雪不紧不慢地教育瞧着懵懵懂懂的她,只说,“倘或哪天有人在街上忽地将你拦住了,说喜欢你,你可千万别信。”
“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自然不应当是喜欢对方的皮囊,”余燕雪说,“若只是一面之缘,除却看见一身皮囊,又能看见什么呢?能摸清他十余年所有的教养么?能知道他是否撒谎成性、暴戾恣睢么?既然都不知道,又贸然说出喜欢二字,那便是轻浮了,不能叫一见钟情。”
柔止见她说得头头是道,没忍住便问:“燕雪姐姐,既然你这么明白,那你——那你喜欢许公子么?”
余燕雪顿时一怔。
柔止仍然睁着一双娇憨的杏眼瞧着她,说:“虽然你不说,可是我觉得,你总是有几分在意许公子的。你平日待谁都淡淡,我只在他那儿,见过你有时候发的小脾气——你说,一个人倘或不在意旁人,为什么在他面前会那般真实呢?”
余燕雪顿时哑然。
她想到那日马球场上出事,她回家后,原本担心嫡母为难,可却怎么也没想到,许修明亲自上余府来道谢,还带了不少礼物。他到她的院子中喝茶,见她一言不发,只是笑她:“你在我跟前,总是像个刺儿头,怎么在家里就那样乖巧呢?”
余燕雪那会儿冷冰冰地回道:“我出身卑贱,自然比不得许世子一般腰杆子硬。”
可是许修明却板着脸说她:“哪有一个姑娘家这样妄自菲薄的,我听说你在翔鸾书院里成绩极好,几次小测都得了头筹,连那个宁秋露都被你压一头,你不是出身卑贱,你是藏拙惯了。”
她十余年来给自己构筑的高墙,居然便在许修明那三言两语之中轻易地化解了。
他临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一个她做的香囊,夸她的女红极好,配用的香料也香而不俗,外头可买不到这样的珍品。
也不知道他到底对余家家主与夫人说了什么话,总之那之后,余燕雪的日子便好过了很多,连她姨娘的病,也渐渐的好了。
余燕雪再如何早熟,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又怎么能抵挡得住那潇洒风流的许世子这样的怜惜,这样的偏爱呢?
喜欢么?
余燕雪笑了笑,长长地睫毛掩盖住了她眼中的苦涩意味。她轻声道:“我不敢肖想许世子,就算真的喜欢,也是妄念。”
她本来有一双小鹿一般明亮又温柔的大眼睛,而今那双眼睛黯淡下去,便格外的叫人心疼。
柔止忽地便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种难过到底是因为余燕雪和许修明的有缘无分,还是因为她自己心中那懵懵懂懂,眼见着便要破土而出的妄念。
于是她说:“你方才还叫我不要妄自菲薄呢,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谁都配得上。。”
余燕雪不由被她逗笑了,伸出手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柔止才打好了络子,便听说外头高阳公主与云颐公主一道来找自己了。
云颐在京城待了几天,因着那日对文琢光望而惊艳,是以这些时日十分殷勤地往东宫跑,奈何文琢光虽然看在她是贵客的份上对她十分客气,但也只是客气而已,并没有对她表示出任何额外的兴趣。
一来二去的,云颐没如愿以偿地追求到如意郎君,反倒同年龄相近的高阳公主熟稔了起来。
于是她见今日天气颇好,便约了高阳公主一起去城里的酒楼吃东西,又想到那天偶然见到的风姿楚楚的小美人,便拽着高阳一起来华家,把柔止也一起请上。
高阳得过自家皇兄的吩咐,知道这位云朝公主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实则并不坏,倒也没有拒绝。
云颐一路上都在用与她抱怨文琢光待自己如何的冷淡,在等柔止的间隙,她还絮絮叨叨:“我在云朝还没有被人连续拒之门外这么多次呢,那些二郎们一个个都是巴不得我主动去找他们的,太子殿下难道是讨厌我么?”
云颐自幼人见人爱,因而很是想不明白。
高阳闻言,倒是有些感慨:“别说你了,便是我这个亲妹妹,他也不爱搭理的。”
云颐诧异:“我听旁人说,你可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小妹妹,你先前是在许皇后膝下养着的,与他理应是一起长大的才是!”
“……倒也没有,”高阳说,“哥哥自小性子便冷淡的,我也不算特别讨他欢心,不过是瞧着皇后娘娘的面子,所以对我多些照拂罢了。”
云颐便皱眉问:“那太子殿下,到底喜欢怎么样的女子呢?他总不会对全天下的人都那么冷淡罢?”
高阳一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盯着前头,眼中露出了惊艳之色。
云颐便也顺着这她的视线往前看,只见着前头有一道娇柔淡雅的紫色身影,待行得近了,便见其绰约逸态,肤若凝脂。
少女的美丽如同缓缓拭去蒙尘的明珠一般,随着年岁渐长,面容愈发少去青涩稚嫩,唯见光华倾城。
华柔止的美丽极动人,却并不具备攻击性,便是先前一贯被称为云朝第一美人的云颐,这会儿心中也隐约生出些自行惭愧,只是感慨——自己居然不是个男子,不然这等绝色,定是要揽入怀中的。
柔止缓缓地走到二人跟前见礼,瞧见了云颐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不由怔了怔,摸了摸面颊问:“云颐公主,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她这会儿有些羞涩,因为方才余燕雪听说了云颐公主要来,硬是要拉着她,给她换了身衣裳,又扫了些脂粉,才许她出来。
她平日也习惯了旁人的打量,可是如云颐这般毫不忌惮,直直地盯着她看的,到底还是少数。
“没有,没有,”云颐摆摆手,旋即又小声问边上的高阳公主,“你方才不说话,不会——你哥哥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罢?”
高阳公主有些迟疑。因着兄长在她跟前一贯十分不苟言笑,因而背地里她并不敢去编排文琢光的私事。然而文琢光待华柔止,倒的确是好的过了头,
于是她也小声地回答说:“喜不喜欢,我是不知道的,不过他待华姑娘确实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