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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陈逆持着一柄刀,悠哉地劈着泡了水的竹筷,一根根削得极细。而在一旁忙活的唐玉树也被陈逆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一面看着一面啧啧称赞:刀工真好!
    好个屁!林瑯急得掀帘进去,望着一堆竹筷子心疼:好端端的,你糟蹋这些筷子干啥?
    陈逆赶忙解释:这是我买回来的那批,不是店里的。
    不是店里的,也不能乱祸害啊!
    陈逆笑:我自有用处,少爷不用顾虑了玉树哥,快管管!
    林瑯瞪圆了眼只恨没胡子可吹,却被唐玉树赶了过来,半推搡着带出了后厨:咱说了信得过人家,就别管了,这后厨可不是你能搞得明白的地方
    林瑯不服:柴米油盐酱醋茶,能有什么难的?我可是走过丝路的人,一个后厨我还管不了了吗?
    唐玉树撅起眉毛,揶揄林瑯道:走过丝路的人,那天不还被老鼠吓得爬上了桌子去?
    林瑯辩解不过,气得掐了一把唐玉树的耳朵,恨恨地回了账台去。
    却说陈逆那厢一根竹筷劈作六条签子,不消片刻光景,便堆出了小小一座签子山。
    不慌不忙地把顺儿哄来,与自己一起用签子穿了食材。又在正堂与院子里把昨日扛回来的架子各摆了一处,用油纸仔细铺了面子,把用签子串起的肉和菜,各样分门别类,整齐地码上了架子。
    做完这一整遭,正踩在午食营业的点儿上。
    按先来后到,林瑯早给客人发了标着号码的筹子。午食营业时间一到,便按顺序招呼客人去正堂里落座;安顿完正堂里的,与昨日一样,又向后面等位的客人吆喝:着急吃的,愿意就坐院子里,不愿意坐院子里的就继续拿着筹子等!
    这边林瑯喊完,那边陈逆也吆喝道:爱吃什么,劳烦老爷少爷们自己去架子上取想吃什么拿什么,爱吃多少拿多少,不用跟小的招呼,尽管拿!等锅开了直接下,不用耗着等上菜,一根签子两文钱!
    恰逢这时候阿辞进来送酒,听罢没忍住笑。在墙根下码酒坛子的时候,陈逆把这套词儿喊了三遍,正往回走来。阿辞与其笑说:奇了!你们这馆子:掌柜的打发人家坐院子里,桌椅板凳让人家自己搬;小堂倌儿不上菜,让人家自己拿;客人们能愿意吗?
    陈逆挤眉弄眼,沾沾自喜道:这不就省了我们再招堂倌儿吗?想让客人心甘情愿地自己服务自己,要看你的话术你若强调:这般便可以自主地控制分量随心所欲,客人便会觉得自己得了什么便宜一般,自然高兴!
    阿辞拍陈逆肩膀:小脑瓜子挺好!
    陈逆果然还是年纪小,得了夸赞嘴巴咧得大发,高兴间,只觉另一处肩头也拍下一份力道,转了头看,只见林瑯竖着个大拇指,正色点头:行啊你小子!
    如陈逆所料,这日随客流极多,但明显馆中的四人都轻松了不少。
    唐玉树还是间或炒个料开个锅,除此之外就是洗涮一茬一茬换下来的碗筷;林瑯的工作量相较以前还是多了不少,但收钱收得频,多记几笔账也不是什么苦差;顺儿照例在前堂或院子里跑着与客人调笑,听候客人的些许需求;陈逆则悠哉地用签子串着食材,隔半个时辰去两个架子上补个货。
    虽这日打烊还是到了子时过半,可至少没昨天跑出跑进那么累。只是多了处理签子的一道工序,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工作量。
    了结了今日的账目,林瑯转出账台边来。
    陈逆正一面蒸煮着签子做清洁,一边听着洗碗的唐玉树聊着他当年战场上的趣闻津津有味。林瑯倚着梁子听了半晌,也没听进去故事的细枝末节,只把唐玉树谈话时爽朗的笑声细细品呷了良久,才上了前去。
    唐玉树转头看到林瑯,笑问他:怎么还没去睡?
    林瑯也不答唐玉树的问话,只向陈逆问询道:签子蒸完之后怎么处理?
    沥尽了水后收回柜子里去别晒,这么细的签子容易晒脆了,会断。
    得了答案林瑯便点头:真有两下子下个月开始跟我这儿领工钱吧每个月二两。
    陈逆愣了半晌,又哂笑:当初的恩情还没还完,您干嘛给我钱
    不要钱?林瑯佯作苦恼:你一小伙子兜里没点儿钱,我怎么能放心让顺儿跟你?
    陈逆腼腆地点头:那行
    行了去吧竹签子我来处理就是了。林瑯绕过顺儿,在靠近唐玉树的一侧站定了脚:顺儿已经回屋了,今天估计累坏了你也去睡吧。
    语落见陈逆对手里没做彻底的活计还有几分迟疑,林瑯又补了一句:你不回去他睡不安生。
    小伙子才把脸又红下几分,连鞠了几个躬,一溜儿小跑出了后厨去。
    走了陈逆,后厨里便只剩了林瑯和唐玉树两个。
    碗碟在盆里琳琅作响,盆在地上放着,唐玉树把一个凳子横倒来坐,洗碗时的姿态才比较轻松。横倒着的凳子多余处一截儿来空着,林瑯便坐了上去,不持着无用的羞赧,主动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唐玉树。
    唐玉树的后背结实宽阔,埋头在上面,隔着冬衫,也可以嗅到些许他的和煦气息。
    林瑯想起了从金陵返回的除夕那夜。
    两人也是现在这种姿态,于马上一并穿行漫长夜路。
    隆冬时分出入山间寒意凛然,可唐玉树宽阔的身形替自己将风挡得彻底,快马加鞭就着勾月羸弱的光,行进向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那方屋檐。
    路途跌宕,所以并不能酣然入梦。
    林瑯不言不语,只紧紧抱着唐玉树,伏在他的背上安静呼吸。
    恍惚间又觉得一切都像个梦。
    林瑯听过一个传奇,讲的是有个人在大树下打了个盹儿,在那个盹儿中过完了离奇的一生,醒后才发觉那真切的一生都只是浮沤泡沫,而真实的世界里才过了半晌光景。少时听闻这个故事,年幼的林瑯还替这个传奇里的主人翁捏了一把汗:若是偏不巧有人那时路过,脚步声惊动了他的梦,那醒在半截处,岂不是着实失落?
    此刻林瑯又提心吊胆了起来万一这一切都只是自己杜撰的南柯一梦;而真实世界里,唐玉树并没有来金陵接自己回去或者,唐玉树没有在那场昏迷之中醒过来再或者,连唐玉树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罢了
    想到此刻林瑯觉得有点冷,抱着唐玉树的双臂环得更紧了几分。
    林瑯抬了头来,望着唐玉树后勃颈看:没有重影,没有幻光;若是梦那造梦者没有纰漏丝毫马脚。用指尖触及的时候,也有炙热的温度;淌下的汗珠捻在指间里,也是潮潮的。
    所以
    你困了?感受到身后人抱着自己的力道变化,唐玉树努力地转回头来看林瑯。冲着林瑯笑。
    林瑯似被惊醒了一般,眉头皱起又松开几个来回,才终究把视线又凝固在唐玉树脸上,眉梢,眼睫下黝黑却明亮的眸子
    你想我一起睡?唐玉树又问。冲着林瑯的笑里面,三分羞涩七分贪求;明灭暗火下,连带呼吸也一并粗重了几度。
    却遭林瑯在后脑勺上敲了一记,连带着一句嗔骂现在坏透了!
    直给糖玉树敲懵了。
    ☆、第四十三回
    第四十三回糊涂厮牵连糊涂主风流心引动风流郎
    虽然有了妙招应对突然变大的客流,但生意接连转了好几天之后,初八那日林大公子还是受不了了。强行从床上爬起来时,窗外已经日头高挂,可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睡不够。
    思来想去,跑到后厨里来寻到唐玉树:不干了!
    唐玉树说:不干啥子?
    林瑯按住唐玉树忙活着的手:今天不开门了!
    这几天累坏了?
    嗯。林瑯皱着眉头撅嘴点头。
    捕捉到那张脸上鲜少出现的一种类似撒娇的表情,唐玉树觉得又好笑又心疼,放下了勺子反抽出手捏了捏林瑯的手:听你的。
    大少爷再度喊着要休息,这次没人反对。
    不需辛劳营业,如蒙大赦的四人又各自爬回了床上去。
    唐玉树倒没觉得后厨那些活计有多操劳;不是不累,近来每个白日都过的充实于是夜夜都是倒头便睡,却充其量也只是充实而已;毕竟这些颠勺洗涮的动作,相较操戈挥刀,宛如小菜一碟。但林瑯是着实消化不了高强度的工作量。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翻个书都由顺儿代劳,别说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就让他去捉个鸡,跑掉半条命能抓住根鸡毛也算他赢。
    躺回榻上去唐玉树其实也并不困,只与林瑯两厢侧卧着互望。
    各自把彼此的眼角眉梢好好看了个遍,都不约而同地凑近了几分。
    唐玉树脑瓜简单,此刻心头盘算着自己的病好了活得了了,又得了林瑯的坦白,这辈子能与他相守着度日,每个白天经营同一个梦,每个夜晚揽同一床被子,到此就算是满足了。
    林瑯却性情风流,身处此刻的缱绻气氛里,难免切盼些许春色烂漫之事。脸红心跳间,又怨老天爷做弄他若非那夜唐玉树在关键时刻昏过去,或许二人早能在枕侧互相请教个几招。思索至此,林瑯羞于再看唐玉树那张含笑的脸,阖了眼向唐玉树怀里又靠近些许,伸手轻轻捏住唐玉树的前襟,问出一句:你怎么不脱衣服?
    唐玉树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见林瑯闭了眼蜷着,便以为他是累了,轻轻拍着他像是哄小孩儿一般:我不困,我拍着你睡,等你睡了,我再去忙会儿。
    给林瑯绯红的小脸蛋儿瞬间气得煞白,只在唐玉树怀里愤愤地骂出一句:忙死你算了!
    唐玉树挨了骂,也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低了头看着怀里人的头顶心:那我不去忙,你睡,我守着你便是。
    林瑯觉得自己总有一天得被唐玉树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死过去。索性用力将唐玉树前襟一扯,仰起头来照唐玉树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唐玉树刚刚吃痛,却又觉得脖子上的触感换成了温柔的轻吮,刹时间热血上了头,翻身将怀中人囚于身下,在咫尺间相望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吻住林瑯的嘴。
    蠢货!在一番唇舌缠斗的空隙里林瑯嗔骂道。每每总要非常明确地主动出招,这个傻子才会明白自己所需。嘴边愤愤着,却顺从地仰起头,任唐玉树的吻沿着下巴到喉结,一路向下而去。
    里衣的前襟被唐玉树褪开的时候,窗外传来了敲门声。
    陈逆开了门儿,从一条缝儿里向外看,迎面对上一个客人兴冲冲的神色,来者扬着手里的报纸:此处便是点绛唇?
    陈逆点了点头,揉着惺忪的睡眼:我们今天休业,不开张。
    那客人哦了一声,思索片刻又继续问:那明天开吗?
    开。
    能预定吗?
    预付两贯钱就可以。
    那客人掏钱掏得利索:果然大馆子自有大馆子的规矩诶,你们馆子在《江南月报》上的测评你们看了吗?哇那写的叫一个诱人!
    陈逆混混沌沌地思索半天,才从记忆里找出一张模模糊糊的脸:白白什么?
    白渡!他是《江南月报》头牌采风郎,被他写过的馆子,就等着爆火吧!客人说着,将手里的报纸塞去了陈逆面前。
    陈逆接了下来,赔笑着寒暄几句,打发客人走了。
    关了门转身回来时,林瑯正整理着衣服,满脸不知何故的怨怼情绪:什么人?
    陈逆晃着手里的两贯钱:客人,预定了明天的位置。
    林瑯板着脸。
    陈逆又晃着手里的报纸:这客人还说说我们的馆子被那个白渡,《江南月报》的采风郎写了稿,他说他们是看着这个寻来的。
    林瑯板着的脸突然舒展开,快步走了过来接过报纸看,看了良久笑了起来:就是这个杂碎讹过我们的钱还记得不?
    陈逆凑上来看:记得。
    林瑯右手指弹了两下纸面,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写的还挺好的。
    再说唐玉树那厢猛虎出闸却扑了个空,冷静下来后觉得臊得不行,索性躲进后厨去忙活了。林瑯也没心思再睡自那趟没眼力见儿的敲门声之后,隔三差五的就又有一趟客人造访。临近午时,光收预付的钱已经收了近五两银子。
    未能成功跟唐玉树过招的失落感迅速被生意看来是真的变好了的喜悦冲淡,把手里那张报纸反反复复看了个遍,林瑯开心到几乎要飞了起来。
    走到后厨外,听得顺儿正在那厢和陈逆争执。
    一个哄着说王叔做的面好吃一个吵着说我就要吃唐少爷做的饭!
    唐玉树在中间打圆场:没事没事我不累,那中午我做饭你们想吃啥子?
    玉树哥你就会惯他陈逆苦笑,还试图劝顺儿:好歹让玉树哥休息一天吧。
    顺儿在那边胡闹:做饭哪有多累?你诓我,别以为我不会做饭!
    你会做饭?唐玉树和陈逆一同吃惊道。
    明显顺儿是说的疯话,可那疯话总有傻人听。
    见两人如此惊讶,顺儿此时骑虎难下,又要面子,为了增加可信度于是索性直接把少爷一并拉下水:我家少爷也会!
    我林瑯这才赶紧走进来试图辩解。只是不会二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唐玉树那厢却也一幅欣喜的表情:真的吗?
    真的!顺儿点头如捣蒜:并且做得很好吃!
    林瑯瞬间有掐死顺儿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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