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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他的坐姿高度来看,她就知道他不矮,果然站起来目测高度起码一米八以上。
    但是,让两人没有料到的就是,这个男人走到桌前,微微伏低身子,他身上的皂荚香气,近得常锦礼都能清晰闻到,微微潮热又馨香。
    她头一次觉得,这种香皂气是那样好闻。
    “她很好,我当然看得上她。”
    话一出口,声音温润如玉,滴滴答答落在了常锦礼的心中,也让对面的李卫军彻底没了面皮。
    李卫军气愤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皮包,看都不看两人一眼,转身就走出了国营饭店。
    常锦礼看着李卫军愤而离场的背影,这才笑了笑,站起了身子,想向男人道谢,显然他是听见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发现自己才到男人的肩膀,她伸出右手,“谢谢你,同志。”
    任顾看着那只递向自己的小手,半阖起眼眸,伸出了右手,轻轻握上,语气轻柔,“不客气。”
    那时的她,都没有想到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男人,会有再次遇见的时候。
    *
    出了饭店,她看着脚上这双布鞋,磨得鞋头都变薄了,原主却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这么多年倒是便宜了狗男女。
    再看着街边正施工得热火朝天的工人,她想起了改革开放的鹏城,正是华国重点发展的县城。
    这是一个属于82年代的新时期,更是倒爷买卖萌生的初期,80初期的经济,正是百业待兴的时候,十一届三中全会过后,国家的政策已逐渐开始调整,长途运输买卖也被允许进入市场。
    常锦礼看了一眼,正往工地上倾倒河沙的政府工程车,随着倾倒的动作,顿时又掀起一阵烟土。
    常锦礼赶紧快步走开了,凭着记忆,走出这条街道,刚拐进胡同,有些孩童奔跑着追逐着,有几个还险些撞上她,一蹦蹿得飞快。
    孩童年幼的笑声,就像一串串银铃声,清脆地钻进了她耳里。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她看着撒开腿恣意奔跑的孩子,竟有些羡慕。
    她的目光有些感慨,这青石小巷,空气中充满阳光的味道,
    常锦礼朝着北门路农贸市场走去,胡同尽头的男孩们,有围着玩滚铁环的,也有玩抽陀螺的。
    树荫前有三个女童穿着花衣裙,跳着皮筋绳,一对小辫子也随着她们的跳跃而在抖动着。
    那会的皮筋还是黑乎乎的,常锦礼脑子里的记忆一下就知道是从废旧自行车内胎剪出来的。
    常锦礼一一路过他们,再拐进一条小胡同,看着李家院前的铁门大开着,铁门上的两副善财童子的门画,已经晒得褪去了颜色,院子内一盆盆小葱被照料得很好,郁郁葱葱长了一片。
    衣杆上的衣服有几件的确良,是今早她出门前晾晒的,这时早已经不滴水了,她拂开挡在眼前的衣服,走进了屋内。
    鹏城的建筑,几乎都是两层为主,第一层进门的饭厅和厨房,楼上是住人的。
    她还没走进内门,就听见电视机里传来《敌营十八年》里江波激愤人心的声音,“同志,这个情报请务必送达!……”
    这台彩电,还是李卫军用港币在香港买了带回来的,当初在巷子里可是第一家看上彩电的人家,着实让李家风光不少。
    所以父老乡亲都会让李卫军回来时给带点东西,书中剧情将李卫军写成了大善人,不辞辛苦为乡亲服务,实际从中牟利不少。
    她刚跨进门槛,就看见李桂花坐在藤椅上,拉着一张脸,似乎就在等自己回来。
    果不其然,常锦礼前脚才刚进门,李桂花就开口了,急得似乎一刻都等不了似的,“今天你在外面和卫军吵起来了?乱嚷嚷什么呢?那些都不是事实,到时候你让别人说你搬弄是非,你倒是知道错了。”
    然而常锦礼根本没打算搭理她,径直就要往楼上走去。
    老太太声音又高了几度,“站住!”
    常锦礼这才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一副与你何干的表情,气得李桂花几乎就要站起来指责她这个什么表情。“你就是这么当儿媳妇的?现在都这样对我了,以后我走不动了,你是不是就要扔我出门了?
    你就这么对我好了,当初你死活要进我李家的门,卫军都不高兴要娶,如果不是我劝他要退一步,毕竟前人的恩情在这,如果不是我,你又怎么能如意嫁入我们李家?
    现在心里不高兴,就在外头颠倒黑白说我们李家,连你自个儿的小姐妹都受牵连,她对你不够好?你良心过不过意得去,这么败坏她名声!”
    常锦礼看着李桂花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原本想踏上楼梯的脚收了回来,转过身板,踩着那双穿起来并不舒服的解放鞋,走到了她跟前。
    声音不大,却条理清晰反问,“嫁?我和你儿子连结婚证都没领,这算哪门子的嫁?”
    “你这说的什么话了?我和死去老头不也没领证,我们两个甚至都没请两家人吃上一顿饭,我就跟了他了。我对你还不够好?结婚那天,请了两家人吃的饭,花了50元,那可是一般人几乎两个月的工资了!”李桂花凝着一双眉,有些苦口婆心,似乎又带着一点委屈,只那眼神精明得很。
    “老太太,您拎不拎得清的啰,说得好听两家人。说得不好听点,我家当初可只有我奶奶、舅舅两个人来吃了这一顿饭,其他两桌坐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您家的人。这钱还不是全给你们李家人吃进去的多?”
    常锦礼娘都不高兴叫,直接将称呼改成老太太了。
    李桂花一听喊她老太太,脸色就一凝,再听这后半句,脸色也是一下就红了。
    这李家人十分爱面子不说,连颠倒黑白说事的本领可谓是一代传一代。
    “嘿,常锦礼,你今天怎么一回事。今个儿卫军和我说你脾气大着哩,我还有些不信。是不是我平日里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你不高兴了?
    我要是做错什么了,我向你道歉。你有火气尽管冲我来,别撒在我儿子身上,他回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可别惹他心烦!”
    如果常锦礼不是看完了这本男频经商文,深深了解到这一家是什么人,恐怕也会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给欺骗了,多么感天动地的母子之情。轻飘飘一句话,倒将她说成了大恶人。
    “老太太,您倒是有自知之明,平日里做的错事可真不少,道歉就不必了。至于何德美做过什么事情,你们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李仁义究竟是谁生的,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心里清楚得很。”
    李桂花可谓是说一句被怼一句,心火气性也上来了。
    “我说你有什么不满?还在这里信口雌黄冤枉我们。当年娶你也是顾及你一个小姑娘的名声,这么多年你也没有赚过多大的钱,全靠我们家在养着。现在倒是脾气大了,想发脾气就发脾气,目无尊长。不知情的人以为是我们李家,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呢!”
    李桂花才说完话,常锦礼听着这恶心至极的话语,拍了拍衣袖,似乎怕婆婆李桂花的气息沾染了似的,“姜还是老的辣,颠倒黑白的话李卫军不够你强,你们做的那些龌龊事我也不高兴掰扯,还有,没有我补贴这个家,就靠你儿子养你恐怕早横尸街头了。”
    李桂花一听她咒自己死,脸颊都快气出花来了。又听她继续说道,“你这么多年不是见着个人就说你对我多好么,不是说家里活儿能帮则帮?是我配不上你们家,你们李家要娶谁娶谁,我,常锦礼不乐意和你们过了。”
    婆婆对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完美婆婆的形象,实际以腰疼为理由过了将近十年,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全由原主一人做完了。
    现在还在以一种她是没人要的弃妇,他们李家肯容她已经很不错的姿态来和她争论。
    不就是笃定以原主的做派,是离不开他李卫军么?
    说完,没给机会李桂花反驳,常锦礼直接上了楼,踩着水泥砌成的楼梯,直奔婆婆房里。
    这时婆婆警觉性一下也上来了,动作迅速地跟上了楼,那矫健身姿,宛如不要命一样跟着往上冲,就看见她将桌上的梅花牌手表揣进了兜里。
    婆婆见状扑上来就要抢,一边还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人,人品有问题!连我们李家的传家宝都要抢!没天理啦!”
    当初原主母亲的遗物,被识货的她拿借口说是戴一两天,要走了,从此霸着不还。原主虽心里有想法,却害怕热李卫军不开心,现如今这老太太却反口就说是她李家的传家之物。
    简直就是信口开河,常锦礼用手撩开了她扑上来的身体,看着她还想扑过来,用指甲抓她的脸,嘴里还直嚷嚷要抓破她这张忘恩负义的脸。
    她立马一把抓起缝纫机上的袜子,直接猛地往她嘴里一塞,语气有些冷硬。
    “谁人品有问题还说不准呢,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李卫军这回乡证是怎么办下来的,他父亲香港人的身份是怎么来的,你也不过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存在而已。你们之前躲躲藏藏在鹏城二十余年载,可能如愿落户香港?”
    李桂花不过是香港人以前在这头犯的错误,李卫军虽是私生子却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不然香港那头的酒楼哪轮得上李卫军继承。
    李桂花用力地将常锦礼塞进她嘴里的袜子呸出,脸色青了又紫,紫了又黑。人也不乱叫了,吃惊得背后发凉,这事、这事她怎么可能会知道?!是卫军……?不……不可能……
    常锦礼看着李桂花扶着木制板床滑倒坐在地上,一句话哆哆嗦嗦说不出口,她直接从铁盒里扒拉出李桂花藏着的钱,将近有两百块,还不如她手上的梅花手表值钱。
    这钱一直都是李卫军给李仁义上学备着的,其中更有何德美偷偷塞给老太太的钱。
    “本来我不想和你们计较,但是这是你们李家欠我的,我也不能白白补贴你们李家那么多钱不是?你大可问何德美要去,你们欠我的,岂是区区这点小钱就能还清的?
    以后你们别招惹我,不然试试看!”
    她转身回房将自己的行李收拾了一番。她看着衣柜里就那几件衣裳,心里有些生疼。
    为爱卑微的女人,怎么就不能多爱自己一点?
    常锦礼幽幽说道,“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一生,我会为自己而活的。”
    缝纫机是奶奶给她的嫁妆,现在搬不走,但是不意味她会留给李家,等她安顿好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回来拿走一切属于她的东西。
    她跨起一个小蛇皮袋,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李家。院子前还有她未干的衣裳,她一把扯下一并塞进了袋里,不曾停留,步伐果断走出了这个原主曾渴求得到承认的地方。
    离开了李家,现下她能投靠的人,只有奶奶了。
    常锦礼拎着她的蛇皮袋又朝饭店的方向走去,没有自行车,只能走过去了。就连公交车,那会的车子基本都是走长途的,这时的整个鹏城人口不过2万人,能舍得花钱挤公交的更是寥寥无几。
    想起奶奶以前曾和原主唠嗑过,说没喝过茶餐厅里的泥土色的饮料,想试试的话语。常锦礼摸了摸兜里的钱币,走进了国营饭店对面那家香港人开的茶餐厅里。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就是,就在她排队等候的时候,她竟一眼看见了刚才替她出头的男人,以及他对面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1《敌营十八年》是国内70年代末开始播放的第一部 电视剧
    第3章 奋斗第三天
    80年代的鹏城毗邻香港,改革开放之初,不少港商纷纷北上,看中了这一片初起开放的沿海窗口。在他们眼中,鹏城比香港经济至少落后了80年不止,但这恰恰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同样的钱,在香港只能买一斤白菜,在鹏城可以买四斤。
    所以一些有远见的港商开始在鹏城开设店铺,而华国也大大鼓励引进外资的政策。而那时整个华国都处在三来一补的政策,可谓是一股春风吹遍海岸城。
    这家店就是其中一个港人在这里开设的餐厅,偏欧式的风格在当地可谓是高消费的一家店。
    能进来这里的基本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士,不少商务人士和往来高端场合的情侣,在里头错落坐着。
    常锦礼穿的那身衣服,在里面显然成了鲜明的对照组,排队没多久就轮到了她,窗口服务的小姑娘一见她寒酸的模样,直接没拿正眼看她。
    “麻烦,我要一杯港式奶茶。”
    小姑娘伸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海报,斯里兰卡奶茶售价5毛一杯,示意她看清楚,这里不用粮票,而且价格不便宜。
    附近工人多,每天进来不人,但是最后一听一杯喝的竟然要5毛,全都说他们店是来抢钱的。
    小姑娘打从心底里瞧不起这些乡巴佬,不识货又要来充胖子。
    常锦礼没有理会她眼中瞧不起人的目光,更是肯定的稍微加大了音量,“麻烦,给我一杯港式奶茶。”
    小姑娘这才抬起眉眼扫了一眼她的面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着装,一句话不说,转身去勺奶茶去了。
    常锦礼见她要拿出玻璃杯,忙补充了一句,“袋子装,拿走。”
    “喔,那得多给两分钱。”
    “okay”
    小姑娘被这声ok惊得转过身去,特意多瞧她几眼。本以为她会为了多加的2分钱大吵特吵,没想到她不但接受,还说了一句英语,这装得够可以。
    常锦礼在等奶茶的时候,听见了从男人那桌提高的音量,女声有些激动,口音明显带着港普,“这样,我对你很满意,婚后我希望你可以转业跟我回香港,这里没前途。”
    她有些听不清男人回了什么,只听女人的声音更激动了,“你懂不懂什么叫绅士风度,有没有搞错?!我今天本来有约的,我为了见你都推了。你长得是不错,但要是你能娶早就娶了,还会等到今时今日?”
    原来他在相亲……
    常锦礼转过头去,看着窗边的男人,依旧是淡淡的神色,眉骨下那双有些深褐色的眼睛正看着女人,薄薄的嘴唇轻轻勾着,就算不笑的模样也十分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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