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馆的捕手们到底是在镇上混迹多年的老油条,见状心知这回算是踢到了铁板,自个儿一群加起来恐怕也不是白发男子的对手。彼此对望一眼,他们便决定就此撤手、不再继续对峙。
老罗咬着牙,不得不向温语仁妥协道歉。
这次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看错了人请这位大哥高抬贵手,原谅小的的不是
男人扫了他一眼,也慵懒地收回了手,无心再作追究。
其他人赶忙一齐过来,帮着扶起趴在地上哼哼的两个同伴,慌里慌张地往回拖。临走前,老罗又瞥了一眼呆呆站在墙角的少年。他虽然心中仍是生疑,却又无可奈何,只带着手底下人退出来巷子。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一声清亮的喊叫:哎呀呀,小龙崽往那边跑啦!
卢小七拖着板车气喘吁吁地赶来,面不改色地把他们往相反的方向指引:就那边,一条青皮小龙,大家伙儿快去抓呀!
闻声,捕手们转头看向他。
小恶龙真往那边去啦?
卢小七一脸笃定,连连点头:真的真的,再不去抓,它就要给别人捉走啦!
捕手们面面相觑。而后,便不约而同地朝着他指引的方向跑去。
哎,你们等等啊!别走!这里头有蹊跷,龙崽子一定还在这儿!
陈二平依旧狐疑地盯着站在墙角的蓝眼睛少年,拉住老罗的胳膊,不让他走。但老罗刚在温语仁手底下吃了大亏,此刻正在气头上。他反手一拳头打在陈二平的脸上,把他的下巴都打得歪在了一边,
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我滚!
捕手们也不再理睬他,循着小七指点的方向一窝蜂地跑开去。陈二平平白无故挨了一拳头,正云里雾里地爬起来。
回头一瞧,只见自己周围就只剩下温语仁、小七,以及那个陌生的少年。
你!温语仁,你糊弄得过别人,但瞒不过我!被捕手们甩下,陈二平不甘心地朝着南涡扑去,恨得咬牙切齿,我知道,就是你们把那恶龙藏起来了!快说,它在哪儿!
不等他打到南涡,温语仁干脆利落地一脚踹了过去。力道之大,竟把陈二平踢得飞出了好几丈远。眼下这巷子里没有旁人,只有他们几个,先前众人面前平静如水的白发道子也终于失了耐心,卸下温和的伪装,眼神骤然变得狠戾,朝着他的肚子又是一拳!
这一招出手快如闪电,差点把陈二平的五脏六腑都震碎。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艰难地吐出字句:你、你敢打我
温语仁单手拎住陈二平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双脚被提离地面,陈二平左右瞅着没人,惊慌起来,拼命拉扯温语仁的臂膀,想要挣脱:我我可是西庄的村长!你要敢对我怎么样,我饶不了你们!
温语仁默不作声地举起另一只拳头。
陈二平先前挨了他两招,差点被打到断气,此刻一看他又要揍自己,顿时吓得牙齿打颤,连忙改了口:别别前面那句你当我没说!你,你放了我,我保证回去不找你们的麻烦,也不再招惹你那龙崽子了!
温语仁冷笑一声,陈二平只觉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又收了力,结结巴巴地又是认错又是讨饶:真的真的,我发誓,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陈二平都绝不来找你们的麻烦!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起来,温语仁嫌弃地扫了眼他快要流到自己手上的涕泪,劲一松,把他扔到地上。
滚。温语仁厌烦地踢开他,从今以后,若再来打扰,定叫你有去无回。
啊啊,不来了不来了,我保证不会再来了,谢谢道爷高抬贵手陈二平捂着挨踹的肚子,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温语仁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陈二平狼狈跑远。直到这巷子里一个人也没剩下了,他才缓缓转过身,望向缩在墙角里、忐忑不安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着那少年,抬起手,冲他勾勾指头。
过来。
少年正专注地瞧着人们离去的背影,忽然瞥见温语仁冲自己勾了勾手指。他愣了愣,张口就是一句:嗷呜哇!
温语仁一蹙眉,模样变成人了,难道还不会说人话,只会嗷呜嗷呜地叫?
少年呆愣愣地看着他。半晌,他才讪讪地低垂下头,结结巴巴地小声说道:本本龙会说人话。
温语仁笑了一笑。他走上前去,在离少年很近的地方打量着他。这个少年比他要矮上一头,从外貌上看年纪约有十六七岁,但脸蛋儿还是一副稚嫩水灵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要揉捏。
呜
许是看到欺负自己的恶人终于走了,少年抿了抿唇,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硕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向下滚落。
温语仁不声不响地盯了他一会儿。他的目光依次扫过那俊俏白净的脸蛋、水蓝色的大眼睛和尺码大一号的衣装,忽然道:你是南涡?
少年一怔。眼里悠着泪水,他怯怯地点头。
嗯。
很小声地。
男人眼神闪烁,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长得倒挺好看。
呜嗯?南涡没听明白,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不解地看向他。
但温语仁没多说话,只是笑了笑。打量着面前可爱的少年,男人心里有了莫名的轻松和不知何来的欣喜感。他扬起嘴角,轻轻地揉了揉南涡的黑发,拭去他脸蛋上粘着的果皮碎屑。
没事了,跟我回家。
看到男人露出罕见的温柔的笑容,化作人形的南涡也咧开嘴,开心地笑了。他主动牵起男人的手,迈着小步子,和他一起往巷子外走去。
在小巷的另一头,卢小七放下板车,也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他乍一瞧温语仁身边有个陌生人,呆愣了会儿,问道:这位是?温道长,龙宝宝呢?
这可不就是。男人抿唇淡淡一笑,南涡的人形。
南涡的啊,啊?!
面对小七惊愕的目光,南涡也鼓起勇气开口,软糯糯地对他说道:小七你好,本我是南涡。
我的老天爷啊,这真是化形的龙宝宝?卢小七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蓝眸少年,惊得一蹦三尺高,哇呀,长得水灵儿了,这么好看!
南涡听小七这样直白地夸赞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脸蛋儿顿时红了:本本龙没有很好看
小七,小声点。温语仁示意小七冷静,南涡之前被兽馆的人打伤,我们先找个地儿歇下。
哎,哎,说得对。小七吐吐舌头,我来的路上也听说了,瓜果节的市集那边乱成了一锅粥。好多人嚷嚷着要捉小恶龙,而且不只是兽馆,就连官府衙门都派了人来,四下里搜寻龙宝。幸亏龙宝及时化形脱身,不然的话,咱们怕是不好和官府还有民众们交待。
卢小七上前欢喜地拉住南涡的手。他一瞧,南涡虽化为人形,可脸蛋和胳膊上都还带着被人打的伤痕,顿时心疼起来:那帮人好过分,把龙宝打成这样!
他挽起南涡的袖子,想要看看伤势。但刚一碰,南涡就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哆嗦起来:嗷呜哇!
小七赶忙收手,不敢随便再动。
我带了伤药,南涡的伤我来处理。温语仁轻轻牵起南涡的袖子,现在先不谈其它,随我回去吧。
但被他牵住衣袖的少年只是闷闷站在原地,一手捂住肚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嗯?
南涡鼓了鼓嘴巴,嗫嚅道:本本龙好累,肚子饿了。
温语仁轻轻叹了口气。也罢。眼下已过了午时,先找个馆子吃饱饭再说。
他上下移动着目光,仔细瞧了瞧蓝眼睛的少年,小笨龙,你这身衣服裤子是哪里来的?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小娃娃,穿着打扮和村夫一样,也不嫌难看。
南涡一听,微微愣神。低头一看,只见灰扑扑的衣裤如巨大的麻袋一样套在自己消瘦的身躯上,随着风动而危险地晃荡起来,脚上更是穿着一双老土到极点的黑色布鞋。
他垂下眼,解释道:十、十年前,本龙初次化人形的时候没衣服穿,只好从别人家的院子里拿了一套,用秘法藏在身边。说罢,蓝眸子怯怯地看着男人,本龙以后不会再偷拿了。
男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一笑:好了。走吧,我们去吃东西,顺便再换身衣服。
南涡一听吃东西,心里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脸色明朗起来,少年也不再顾虑,他高高兴兴地牵着男人的手,随他还有小七一块儿离开了小巷子,往闹市里走去了。
卢小七急着去市上打听鱼价,便暂时告别离开,把板车连同装满水果的布袋一起,交由他们保管。余下二人则在大街上同行。
化形为少年的南涡走在温语仁的身边,手握住男人的手,心中的恐慌不安逐渐消弭,心神惬意起来。他终于可以没有顾虑地走在路上,沿途正大光明地参观起路旁形形色色的店铺了。
此时正是午后,整条街道上都飘着美食的香气儿,引得少年不住地吸着鼻子。这些琳琅满目的美食铺子看得南涡眼花缭乱,一时间东张西望,都不知道该如何挑选才好包子、水饺、汤面、炒饭、凉粉、烤肉串
他的喉头动了一动,使劲咽下一口水,眼里却快要被美食撩得冒出火来。
南涡转头,一脸期待地看向温语仁。
想好了么,要吃哪一家?
选哪个好呢?南涡为难地左顾右盼,用手挠起了头,把一窝乌黑的头发揉得更加乱七八糟。
看到他那习惯性挠头的动作,温语仁透过少年仿若看到了熟悉的小龙崽的身影,不由得轻轻一笑。他伸手,五指伸开,在少年乱糟糟的黑发中轻柔地梳了一梳,咱们去这家,我熟。
温语仁领着他走进了一家小饭馆。内里的老板娘似乎对他挺熟,一看到男人进来,立刻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哟温道长,来吃饭呀?她一转眼,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穿着怪异的少年,微微吃惊道:咦,这位是
南涡见她惊异地盯着自己,不由得紧张地缩了缩脖子。大概他穿得真的太奇怪了,一路上不断有人投来这样惊诧的目光,让他忐忑不已。
是我弟弟。温语仁淡淡笑道,老板娘,劳烦给咱们来两碗米饭,再上两个青菜、一碟牛肉。
老板娘诶了一声,收回了打探的目光,引他们上了座儿,很快便点好了菜、跑回后厨去了。南涡有些忐忑地看着她蹬蹬跑远的背影,温语仁轻咳一声,在想什么?
南涡犹疑地看着他,其他人见了你,都挺怕的。但这个老板娘,她好像不怕你。
男人愣了一愣,随即笑起来,我又有什么好怕的?顿了顿,又道:她原先也是怕的,但后来她店里遇上了邪物纠缠,找我帮她处理了。从那之后,她就不再怕我了。
南涡咬了咬唇,其实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也觉得你白发红瞳的样子好可怕,像只大妖怪。
男人不在意地摇摇头,人们总是害怕他们不了解的东西,而不试图去了解一番再下定论。
南涡歪了歪脑袋,使劲地思索他的这句话。好长好绕的两个句子,他左思右想,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都不够用了。
温语仁见他这般苦苦思索的模样,心里暗笑。龙崽就是龙崽,就算外形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年人儿,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哩。
在等待上菜的工夫,温语仁拿出随身的伤药,在南涡脸颊、脖颈和手臂的血痕处小心细致地涂抹。
膏药的刺激让南涡疼得牙齿打颤,眼里不自觉蓄起了泪花,但为了不让温语仁担心,他强咬牙关,愣是顽强地忍了下来,未哭一声。
感受到身躯忍耐的颤动,温语仁拍拍他的手腕。好样的,很坚强。
南涡咬着嘴唇,眼里多了几分底气。他往温语仁的方向挪了挪,顿时牵扯到下方的伤口,疼得差点惊叫出声。
温语仁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他立刻问:怎么,还有哪儿有伤?
南涡脸蛋微红。他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道:屁 股上被、被榴莲的尖刺扎了,好、好痛
榴莲?这是怎样伤到的?温语仁蹙眉,有人拿榴莲来打了你?
不是。一想到那经历,南涡就觉得既屈辱又委屈,本龙在木台上被兽馆的捕手推了一把,正好掉在了下面小摊的榴莲堆里呜,好疼!
只是想想那副画面,温语仁就觉心底一阵无名火起,苍白的指骨捏得脆响。他瞧见南涡为了减轻痛苦而微微蜷缩着身子,一时怒火中烧、体内灵气爆溢,震得小店内的桌椅茶杯都叮当作响。若不是不愿做得太绝,温语仁真想把他揍成肉饼。
吾二,本龙没事的!见状,南涡慌忙按住他的手。所幸温语仁的失控只是一瞬,他的怒气很快克制下来。男人安慰地拍拍少年的手背,淡淡笑了笑,嗯,我知晓。
很快,两大碗白花花的米饭盛了上来,然后是一盘热腾腾的酱牛肉,一盘丝瓜和一盆青菜鸡蛋汤。
见了牛肉,南涡兴奋地低呼一声,伸手便要去拿,却被男人用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背:你现在是人,得拿筷子吃饭,不准直接上手。
南涡懵懵地喔了一声,右手将两根筷子用手掌一齐握住,在盘子里笨拙地翻动了起来,就像用龙爪写毛笔字那样。见他如此,温语仁有些好笑:小笨龙,筷子不是那样拿的。你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