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抱着一大堆被雨打透的衣服,晏菀青用歌剧般夸张的语调问道。
“……呃。”
被这句出其不意的提问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阮钰铭顿时语塞,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才用极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要是真有的话,大概就是看到你琛哥成家立业吧?”
……你是他妈吗?
晏菀青可以对天发誓,这是她在屡试不爽的“梦想”话题里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光是她,就连阮钰铭本人也被自己说出的话给吓了一跳,连忙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是……好歹我也养了他这么多年……啊呸!我俩好歹也认识了这么多年……”
越急越说不清楚,越描就越黑,阮钰铭支支吾吾了半天后,顶着女孩越来越古怪的目光,只得沮丧的放弃了努力。
“好吧,我大概就是老妈子心态……”他一把捂住了脸,“你不是也打听到了吗?我们两个以前是邻居,你琛哥打小就爹不疼娘不爱,我家爸妈又爱心泛滥,就捎带着他一起养,养久了就真的跟亲弟弟一样了,可惜……”
可惜没过多少年,他的父母也被派往了前线。
不会像哨兵向导那样去战斗,阮钰铭的父母是极其普通的后勤人员,可就算如此,在炮火纷飞的战场,谁也不能高枕无忧。
在十七岁那年,阮钰铭收到了双亲的骨灰盒,而同年,房其琛的父母婚姻破裂,父亲远走他乡,母亲则忙于工作,对他不管不问。
于是,两个小可怜就这么搭伙过起了日子,甚至于,就连一开始房其琛去向导学院读书的生活费都是阮钰铭出的,直到第二年前者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没养,二人的经济压力才骤然减少。
“等等,”晏菀青出言打断了阮钰铭絮絮叨叨的回忆,“哨兵和向导,婚姻破裂?”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差把“你是不是在逗我”七个大字写在脸上了,按照向导学院教科书上的说法——彻底绑定的哨兵和向导会陷入永恒的爱与信任,所有试图分开他们的行为都无异于谋杀——这个说法确实是有些过于浪漫主义,但也非常到位的表达出了其中的主题:
绑定的哨兵和向导是没法分开的。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一对哨兵和向导能出现感情危机,那绝对能在一夜之间便成世界奇闻。
“他们不是感情破裂,他们是婚姻破裂……好吧,虽然在纽带断裂后也没什么差别了,”阮钰铭搓了一把脸,“说出来也没什么,反正这事在军部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放你过来,就说明已经不打算让安生日子继续了,这样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晏菀青没有动,倒是趴在她肩头的小浣熊耳朵都快要伸到阮钰铭嘴巴里了。
“其琛的母亲,她的真名我也不知道,不过她的代号你肯定听过……”男人伸出手指挠了挠下巴,“‘第一号通缉犯’,军部的人都这么称呼她。”
“……通缉犯n0.1。”
晏菀青确实听过这个代号,应该说每个被记录在册的哨兵和向导都对这个代号烂熟于心,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左侧锁骨,在浅薄的布料下面,皮肤上的烙印有一种滚烫的错觉。
no.2785。
这是属于她的编号。
是她没日没夜学习,击败了向导学院所有的同级生才换来的编号。
在王国,哨兵和向导从出生起就会被军情处的人登记在册,那便是臭名昭著的“通缉手册”,一旦被记录人有任何异动,他的名字便会随着通缉令传遍全国。
而根据哨兵向导本身的能力高低,他们也拥有着不同的编号,号码越靠前,危险度越高,监控越严密,可若是号码靠后,又永无出头之日,就连上了前线也会被当做炮灰使用。
因此,编号no.1,便是立于整个王国所有哨兵和向导顶端,按照同等级向导永远比哨兵低一个次序的规则,她是名副其实的王国第一哨兵。
编制《通缉手册》的是军情处,拥有最多通缉犯的也军情处,那个躲在层层蛛网背后的女人既是最危险的通缉犯,也是最严酷的监视者。
“这样的话,他的父亲岂不是……”晏菀青思绪一转,联想到某件王国人尽皆知的大事,立马就抓到了关键。
“恩,”阮钰铭肯定了她的猜想,“王国最臭名昭著的叛逃者,一手建立了最大叛军组织血色苍穹的那个男人,就是其琛的生身父亲。”
以铁血手段维护王国统治的母亲和作为叛逃者破坏秩序的父亲……这确实是——婚姻破裂。
不不不,说婚姻破裂都太轻松了,这完全是你死我活啊!
作为被血色苍穹骚扰了好几年的倒霉蛋,晏菀青对新接收的信息表示心情复杂,复杂到了脑仁都在隐隐作痛。
她刚刚是不是对着人家的儿子说要把他父亲绑到柱子上抽到喊妈妈?
荒野女巫啊,她能倒带重来吗?
荒野女巫听不到女孩发自真心的祈祷,就算听到了也无能为力,况且二人自以为压低的声音也根本躲不过哨兵灵敏的耳朵。
“你的新同事真是挺有一手的,”清道夫忍不住笑了一下,“阮钰铭虽然资质差劲,但作为情报人员的基本素养还是有的,没想到竟然能跟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实话都说给她听。”
“他只是之前从没跟向导打过交道而已。”房其琛摩挲着手里的信件,忍着想把它拿到油灯下烧掉的冲动揭开了火漆。
他的手指擦过薄而锋利的纸张边缘,印在食指内侧的编码一闪而过。
no.175。
“如果你不是在军事法庭上乱来的话,现在已经进入百名之内了吧?”清道夫将处理好的两具尸体拖进了棺材,用层层白布包裹后合上了棺材的盖子,厚重的木板隔绝了浓郁的血腥气。
“那种东西就算进了又怎么样?”房其琛抖开信纸,“编号只不过是箍紧脖子的吊绳,难道要为了自己的通缉排序而洋洋得意?”
“……我有时候觉得血缘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拍了拍手,清道夫神色复杂的看着青年,“我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从2号嘴里,他……唔!”
“砰!”
一股巨力行额头传来,清道夫整个人被狠狠的按到了地上,后脑勺撞击地面带来了铺天盖地的疼痛和晕眩,随着身体慢慢的反应,敏锐的五感让他的痛楚成倍的增长。
“如果你还要命。”
跪坐在清道夫上方的房其琛说到,他的右手死死的卡在前者的额头,甚至能看清手臂上的经络,只见他头部歪了歪,从刘海的缝隙里能看到那双已经转变成水蓝的眼睛。
像猫一样的眼睛。
“就别提他的名字。”
“……这么多年了,就连军部都开始与血色苍穹联系,你还是无法释怀……”清道夫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口腔里泛出了血味,“明明比起一号的理想,你从骨子里就更加贴近他……呃!!”
肋骨断裂带来的疼呼混合着涌出的淤血堵住了男人的喉管,激烈的疼痛彻底夺走了清道夫的思维和话语,他的双腿在地上蹬了两下,又被青年干脆利落的卸掉了关节。
“怎么了?”
重物落地的声响和男人的痛呼传上了二楼,楼下鲜明的负面波动让女孩肩膀上的浣熊躁动不安,晏菀青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飞奔下楼,却被一旁的阮钰铭一下子拉了回来。
“别去,”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惊慌,“千万别下去!其琛在生气。”
“哨兵过于强烈的情绪起伏会诱发神游症,”她冷静的回答,“我得下去确保他的安全。”
“不,你现在下去就是找死!”阮钰铭激烈的反驳道,“清道夫那个混蛋一定刺激他了!其琛生气的时候可不会顾念你是谁!”
“呃……呃呃……”
被阮钰铭叫做混蛋的清道夫发出了破碎的呻/吟,他的头被一只手揪着发梢着抓了起来,处于盛怒状态的青年凑近了他的耳畔:
“我当然不会释怀,”明明怒不可遏,青年面上依然冷淡又自制,仿佛让男人如此凄惨的并不是自己,“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诅咒他下地狱。”
“如果他落到我手上,就让他生不如死……就像他当年对我做的那样。”
“阿琛,你过来。”
打扮儒雅的男人拿着皮球,对步履蹒跚的男童招了招手,彼时他们正处于宅院的花园里,温馨互动的样子也普通的亲子无异。
如果忽略他们的对话的话。
“我并不需要你。”
男人蹲下身,对年幼儿子吐出了残酷的言语。
“你只不过是一个无能的失败品而已。”
第14章 意外的亲吻。
“我想要一个像你母亲那样的孩子。”
男人鼻梁上的眼镜折射出了过于耀眼的日光。
“强大、无畏、意志坚定。”
男孩抱着皮球,眼眶里积蓄了泪水,像是不明白为何往日慈爱的父亲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可是你太像我了,像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像是万般失望,男人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只是一丝笑意也无法触及眼底。
“我没有任何被模仿的价值,”他如此说道,“那你也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我本来以为你会成为完美无缺的结合体,最后却只不过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爸爸……”男童伸出手想要够他,有被后者一下子拍开了手背,只留下一个发红的印子。
“我不要你了。”他最后说道。
然后,这句话就被难得早早下班回家的工作狂妻子听了个正着。
在房其琛的记忆里,那是父母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冲突。
他那文质彬彬的父亲几乎毁掉了母亲的精神领域,而一向刚强的母亲则是差点就将那个男人撕成了碎片。
他被母亲在交手的缝隙塞进了花园的灌木丛里,看着手中红蓝相间的皮球掉在地上逐渐滚远。等到他被耳孔和眼眶一同往外冒血的母亲从藏身处抱出来,看到的就是面目全非的家。
也是同一天,他从母亲的副官嘴里学到了一个新词——婚姻破裂。
长大后他才知道,那名前来善后的副官到底还是对年幼的他动了恻隐之心,因为他父亲的所作所为明明用另一个词才更加合适——趁机叛逃。
身受重伤还能从闻风而动的军部眼皮子底下逃走,那个男人必然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阿琛,”被失败的婚姻搞的焦头烂额的第一号通缉犯看着变成废墟的房子,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瓜,“你先去隔壁阮大伯家借住些日子吧。”
然而母子两个都没料到的是,这一借住就借住了许多年。
房其琛的思绪越拉越远,怀抱着对父母复杂的情感,他慢慢沉浸在了早古的回忆中。
记忆中花园里的花香、皮球上恼人的涂色,还有父亲身上淡淡的油墨味……当然,最后是母亲怀抱里刺鼻的血腥气。
五感被无限拉长,他的思绪开始漫无边际,房其琛知道自己开始步向深渊,却对此无能无力。
神游症。
这项只会降临在哨兵身上的信息过载综合症,是在他头顶悬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过于敏锐的五感带来了大量的无用信息,每时每刻都在牵引着他的注意力,可一旦被真正的吸引走,意识就会彻底被永无止境的自然变化所吞没,再也无法恢复自我。
破解神游症的方法异常简单,只要拥有一名绑定的向导就行了,后者会清理他脑中的无用信息,会稳定他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会为他带来永恒的安宁和安稳。
可惜,房其琛做不到。
早年接受的秘密实验赋予了他远超普通哨兵的能力,却也彻底断绝了他和普通向导结合的可能。
更可况,让一个陌生人进入脑海总归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