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对她的讨厌显而易见,她对队长也不见得有多少尊敬,而归根结底,双方之间的郁结,正是向导内部普通存在的尴尬问题。
那就是瓦釜雷鸣。
除开性情更加平和沉稳,向导其实与哨兵并没有什么两样,同样遵守着从零法则,同样受狼群效应所驱使,只不过他们外在表现并没有哨兵那么直接□□,实际上,不光外人,连他们自己有时候都会产生自己与普通人没两样的错觉。
但错觉,就是错觉,无论怎样也不会变成现实,然而,它们却可以影响现实。
在由哨兵主导的军部和刀锋哨塔,信奉的是完全的实力至上,可向导并非如此,他们更加贴近普通人,就连普通人的陋习也跟着学了个十成十,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论资排辈。
刻在骨子里的力量崇拜和鹦鹉学舌的论资排辈混在一起,形成了一套扭曲又怪异的体系,扎根于王国向导的内部,上层未必看不出它的弊端,然而事到如今,已非某人三言两语就能拔除,况且想要看向导内斗的也大有人在。
作为王国尖端向导的聚集地,绿风哨塔内部的矛盾尤为尖锐。
低头瞧着病历上的内容,晏菀青脚下步伐不停,她一路顺着楼梯向上,在视野突然变暗的时候停了下来。
四层是绿风哨塔最高级别的诊疗室所在,仅供军部送来的病人使用,平日里整层楼都黑灯瞎火,可现在倒是能遥遥看到一盏灯光。
在环形走廊的尽头,唯一一-亮灯的诊疗室里有着她的病人。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晏菀青很清楚自己的那些小伎俩对于真正图景紊乱的成年哨兵起不到太多作用,实际上也没有人会指望她这个菜鸟去解决疑难杂症,这不过是一次令她难堪的下马威,等到她被病人复杂的精神状况搞得狼狈不堪,自然会有“经验丰富、技巧高超”的向导闪亮登场,共同谱写一个“新人搞砸工作,前辈紧急救场”的温暖故事。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前辈有功绩,领导有面子,哨兵得救了,唯有她这个小新人要顶着“办事不牢”的帽子。
晏菀青耸了耸肩,鞋底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比起单纯的学院生活,绿风哨塔里的一切像是从天而降的一个巨大罩子,想把她彻底的套在里面,靠着日渐微薄的氧气偷生。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诊疗室的门口,病历上的哨兵排名在一千五开外,算是中等水准,晏菀青若是去更新排名,估计也能得到一个差不多的数字。
连能力区间都算的刚刚好,这也未免太仔细了。
她的手放在了门把上,心底突然微微有些不安,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只得拧开大门,对着病床上躺着的人走了过去。
不对。
不对!
几乎是在看清床上人潮红面庞的同时,晏菀青的心就咯噔了一声。
高热、出汗、虚脱、眼皮微睁、鼻翼外张……这不是神游症,而是结合热!
结合热,顾名思义,就是哨兵与向导结合前的特殊状态,在一名陷入结合热的哨兵面前出现一名未经标记的向导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全大陆没有人会不知道。
陷入结合热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跑!
发现对方眼珠微动的同时,晏菀青扔掉手里的病历拔腿就跑,然而一只手向铁钳一样扣住了她的手腕,一股巨力袭来,她整个人狠狠的撞到了床上,半边身子火辣辣的疼。
低低的兽吼传来,原本隐藏在床底的胡狼钻了出来,赤红着一双眼睛,对着猝不及防的向导呲出了尖牙。原本躺在床上的哨兵已经翻身压到了女孩身上,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色,显然已经失去了神智。
身上的哨兵对着晏菀青压了过来,她一只手被死死制住,另一只手用力顶住前者的胸膛。
“胖墩!”
小浣熊从精神图景里一跃而出,于半空中化为了咆哮的棕熊,一掌击飞了跃跃欲试的胡狼,扭身撞开压在主人身上的男子,只听一声脆响,那是晏菀青被哨兵抓住的手腕脱臼的声音。
该死的!
她在心底咒骂了一声,顾不上耷拉着的左手,趁着精神向导缠住对方,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起来,不顾一切的冲出了门口。
结合热是会在哨兵和向导之间传染的,一旦她也开始发热,一切就完了。
身后的扭打声和兽吼一起响起,晏菀青死命的冲向楼梯口,她的冲势太快,以至于在看清此路不通时也刹不住车,一下子就撞上了紧闭的大门。
疼。
真的很疼。
晏菀青觉得自己右半边脸一定肿起来了,她滑坐在地上,生理性的泪水一下子就充盈了眼眶,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敏感和脆弱本来就是向导陷入结合热的征兆之一。
“砰!”
一道黑影飞出了诊疗室,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之上,棕熊庞大而身躯从墙上滑落,它立即再度爬起,对着紧跟着出来的哨兵与胡狼发出了低声的威胁。
这是一场早就算好的阴谋。
陷入结合热的哨兵一旦遇到目标就会爆发最强战力,无法被暗示,无法被控制,实力远超平日,远非单独的向导可以应付。
晏菀青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果断放弃了从楼梯离开的打算,她冲着环形走廊的另一头跌跌撞撞的跑去,还没等着躲进其他房间,就被人从后面拎起砸到了地上!
剧痛再次袭来,她的身体卷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具滚烫的身躯压在了上面,脖子一痛,被人用力咬住了动脉。
晏菀青睁着被生理性泪水模糊的双眼,望着同样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棕熊,头顶是胡狼腥臭的气味,身体逐渐泛起了潮热,她感觉到一股陌生又狂暴的精神力轻而易举的冲开了她原本固若金汤的精神屏障,在精神图景里横冲直撞。
身体不由自主的变软,女孩感受着被抽走的力气,心下一片冰凉。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她被男人感染了。
无论设计这场丑剧的人是谁,对方的目标都是让她被这一名陌生的哨兵彻底标记。
事到如今,知道自己无法逆转局面,晏菀青反而镇定了下来,她望着遥远又冰冷的天花板,逼迫自己忽略身上哨兵的举动,试图将自己的神智从被诱发的高热里隔离出来。
琛哥。
她的眼前浮现青年的身影,他穿着米黄色亚麻衬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报纸,手畔放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牛奶,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带来了浓浓的暖意和平静。
房、其、琛。
她在心底一字一顿的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光是看着他的幻影,就能忘掉眼前的噩梦,而那道幻影像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竟然抬起了头,还是熟悉的那张脸,镶嵌其上的眼睛由黑转蓝,在灯光下变幻出了炫目的斑斓。
身上哨兵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牙齿从她的脖子上的伤口抽离,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胡狼警惕的竖起了耳朵,低鸣着向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晏菀青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精神图景里跑了出来,那股力量不属于她,却带着某种熟悉的波动。
晏菀青缓缓扭过了头,她的脖子还在流血,可眼睛却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右侧,而那里,一只漂亮的香槟色布偶猫正蹲在她身畔,清澈的蓝色眼睛里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对着她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轻轻的“喵”了一声。
第49章 孤军。
“喵。”
又轻又软的一声猫叫, 却让发狂的哨兵及其精神向导如临大敌,男人一下子就从晏菀青的身上跳起来,一只手撑住地面, 与胡狼一起发出了警惕的低鸣。
“喵。”
布偶猫又叫了一声, 湛蓝的眼睛望着地上的女孩,尾巴又扫了扫她的鼻尖。
就是这一下的碰触,让晏菀青猛地回过神来。
房其琛本人被关在戒备森严的地狱岛监狱,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不可能、也没办法出现在此时此地,当一个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既然他本人都如此, 只能老老实实围在主人身边的精神向导更是如此了。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这不是房其琛。
这不是他的猫。
这只是她的求生本能截取了他残留在自己图景里的精神力编织出的幻象, 是她自己都发觉的拼死一搏。
布偶猫静静的注视着她, 外表温柔可爱, 身上却散发着属于房其琛的凌厉气息, 刺的人骨头生疼。
在它的注视下, 哨兵向后又退了一步, 惊疑不定的胡狼踌躇着想要上前, 又被布偶猫漫不经心的一瞥钉在了原地。
二者主人之间的差距太大, 大到了仅仅是房其琛的一缕精神力也足以震慑它到不敢越雷池一步。
“喵。”
猫咪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女孩, 像是在无言的催促。
房其琛留下的精神力太少,就算是凝聚幻象, 也很快就会消耗殆尽,趁着陷入结合热的哨兵无法思考,无法识破猫咪的真相,是女孩逃跑的唯一机会。
晏菀青的双眼微微失神,她的眼前一会儿是危机四伏的现实一会儿又是星空海盐塔温暖的客厅,幻境里的青年对她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有逐渐升高趋势的体温奇迹般的开始下降,被抽走的力气重回体内,一同回归的痛感反而让她的大脑更清醒了几分。
跑!
晏菀青从地上窜了起来,鲜血从脖子上的伤口淌下来,沾湿了白色的制服,她闷头对着走廊的另一头冲去,哨兵和胡狼脚下一动就被轻描淡写的猫叫拦在原地,聚精会神的戒备着不会出现的敌人。
哨塔的纪律森严,只要撑过午休时间,发现她脱岗以后就一定会有人来找她!
女孩挨个拉着诊疗室的门。
然而哨塔的森严纪律在此时也发挥了作用,她一路试过去,竟然全部都锁着门。
布偶猫的身形越发淡了,胡狼开始躁动不安。
难道说走到这一步了还无法扭转结局吗?
晏菀青执着的扭动着门把,然而顽固的铁门纹丝不动,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身后的一间诊疗室无声无息的打开,一只胳膊伸了出来,用力把她拖了进去!
“愣着做什么!快来帮我!”
对着跌坐在地的女孩低吼的金发青年把门重新锁好,他推着柜子顶了到门上,又去搬放在最中间的病号床,回过神的晏菀青一下子跳起来,帮着他把带着四轮的床抵上柜子,再别好了刹车。
“希望门外的那家伙冲不进来,”靠着床坐下的金发青年喘了几口粗气,“那家伙的排名不高吧?”
“不算高,我看过他的资料,”晏菀青抓着自己脱臼的手腕咬着牙给自己正了骨,剧烈的疼痛让她面色惨白,但到底没有了方才的茫然和空洞,“如果那些是真资料的话。”
“那就是不高了,”金发青年嗤之以鼻,“他们可舍不得让你攀上高枝一步登天。”
缓过一口气的晏菀青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投向青年的眼光就充满了狐疑,“虽然我是很感激您,但是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少尉?”
没错,这个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家伙正好就是她入职那天就起了不大不小冲突的艾克少尉,当日在食堂里二人过招的时候,晏菀青怎么也想不到一转脸对方就摇身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虽然这个危机能不能过去还没有定论。
“我躲在这里午休……就算说了这种借口你也不会信吧?”青年耸了耸肩,“我是来盯着你以防万一的,能派上作用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盯着她?
晏菀青抿了抿嘴唇,就见青年鬼鬼祟祟的凑过头来,刚想说什么,身后的门板就传来了一声巨响,传过来的震感把二人吓了个够呛。
布偶猫消失了!
晏菀青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她麻利的爬起来躲在床后,被死死抵住的门板在外力作用下发出了“哐哐”响声,显然有人在外面死命撞门。
“为了预防接收治疗的哨兵发狂,这一层的装修都可以抗住一定的攻击,”艾克少尉趴在她身旁飞快的说道,“只要那家伙的攻击强度超不过门板的承受度,咱们就是安全的。”
门板的承受度是多少?
其实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就连艾克也只能凭借门外哨兵排名不算高这一点去赌一把。
“你到底为什么要盯着我?”晏菀青扭头认真的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