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慢慢退回了原位,刚刚站定就听到一路保持着沉默的司令开了口,把疑问句说出了肯定句的语气:“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了。”
“你会带着西北军离开王国吗?”破天荒的,她反问了司令。
“愚蠢的问题,”司令冷笑了一声,“我们的全名是王国西北边防军,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会是我们。”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晏菀青抬起头,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把涌上眼眶的泪水倒了回去,“司令大人,即便是被人说愚蠢至极和食古不化,我也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永恒不变的东西。”
“我自父母死后,便立下心愿,想要成为大总统来改变这个令我痛苦的国家。”
“这可真是宏图伟志。”司令不冷不热的讥讽了一句。
“是啊,我也觉得听起来像小孩子的梦话。”晏菀青笑了,“长大之后,我也动摇过不止一次,可就在不久前,有人跟我说……”
“我想要直面所有的黑暗并改变这个国家。”379号哨兵的声音在回忆里与她的重叠。
“说真的,我很想不顾一切的跑去找琛哥,我知道他需要我,一如我需要他,但是,我走不了。”
这么说着,她转身面向司令,用手撩开了耳畔的碎发。
“我想要当的是王国的大总统,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是我的目标,所以即便这个国家已经变成了破烂的抹布,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我要留在西北军。”
第77章 疯狂。
在王国军部被哨兵把持的最初, 曾经遭到过元老院尤为激烈的反对。那些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不死们一个接一个的慷慨陈词,仿佛下一秒那些掌权的哨兵们便会揭竿而起,把这些压迫他们的贵族老爷杀个片甲不留。然而在当时急于建功立业的国王眼里他们说的都是陈词滥调, 不过是老家伙们不愿意放权的结果。
然而反对的声浪在元老院议长撞死在皇宫立柱上为高潮, 又在暴怒的国王剥夺了他家族所有的封号与土地后落下了帷幕。至此,隐匿在黑暗中的哨兵终于正大光明的站到了角逐权势与地位的舞台上,而他们给予国王的回报便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势王国。
在军部辉煌的战绩面前,大部分反对者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 极偶尔坚持己见的也会被冠上“老顽固”之类的蔑称,沦为一个笑话。于是, 所有人都逐渐忽视并淡忘了元老院议长撞死前对国王的诘问:“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再甘心屈居于人下, 陛下到时候要怎么办?!”
国王很幸运, 他一生都不需要去直面这项隐患, 但他的子孙就没有了这份幸运。
军部反叛的消息传入总统府的时候, 在愤怒与恐惧的双重作用下, 希沃砸烂了书房里所有的摆设, 然而他的歇斯底里并对恶劣的局势并没有任何帮助, 当年死谏的元老院议长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早已被哨兵自治的军部毫无阻碍的脱离了王国的所有掣肘。
“……守备军呢?让他们去拦截那群叛徒。”从狂怒中清醒后, 希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管家吩咐。
“陛下, 我恐怕守备军拦不下他们。”文森特冷静的说道。
“那也要去拦!如果让他们轻轻松松的离开这里,以后谁还会服我?!”希沃用手捂住了脸, “……哨兵只能用哨兵对抗,我们手中唯一的包含哨兵军队就只有守备军了,就算是做个样子,他们也得给我去!”
因为这句话,刚收敛了搭档尸骨的维克托重新踏上了战场,去面对那个曾经让他们溃不成军的敌人。
“安静一点。”
趴在制高点上, 维克托躲在遮掩物后,熟练的组装枪械的同时还不忘安抚焦躁的精神向导——那只曾经短暂与科迪亚克岛棕熊交过手的柴犬正在烦躁不安的原地转圈,转的他都有点头晕了。
精神向导一向被视为是主人情绪的外化表现,维克拖看着焦躁的柴犬就像是看到了同样恨不得跳起来转圈的自己,深刻的意识到了在镇静的表面下身体里到底隐藏了多深的恐惧。
他听过对手的名号,正确来说,如雷贯耳。
同代的哨兵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房其琛,不仅是因为他们几乎都是哨兵学院的老同学,更是因为很大一部分都目睹过他“战场屠夫”称号的由来。
维克托,就是曾与房其琛并肩作战的幸运儿之一,他俩的交集甚至可以追溯到多年前房其琛的成名战。那时候的维克托已经成了一名战场的老油子,而房其琛却还是学院出来的小菜鸟。接到了死守任务的他们被分到了同一个作战小队,以区区三十的人数去迎战远超过自身十倍百倍的敌人。
说是“死守任务”,其实大家都清楚,就是“送死任务”。
彼时的战场指挥官还没被军部的哨兵全权包揽,在老派的指挥官眼里,他们这些哨兵就是消耗品,与枪支、炮弹没什么区别。
当时具体的情节其实维克托已经记不清楚了,倒不是他不想记,而是当填装子弹、上膛、瞄准、开枪都沦为机械动作的时候,总是很难对周围的环境有清晰的认识,他只记得最后他用狙击枪的枪托砸死了冲到面前的最后一个敌人,然后赢得了一场无比惨烈的胜利。
三十个人打的就剩下了三个,换来的是对方的全灭,自此之后,作为临时指挥官的房其琛声名大噪。
其实直到如今维克托也不清楚身为一号哨兵亲子的房其琛为什么会出现在一次必死任务的名单上,可惜与大部队合流之后,他们哥仨就被分拆进了不同的队伍,而等到他被选调入帝都守备军,就再也没有了询问的机会。
相比较于战火连绵的前线,帝都守备军清闲的像是徒有其表的仪仗队,维克托也曾一遍又一遍的梦回战场,在每一个从战火中苏醒的清晨,他都仿佛能嗅到指尖熟悉的火药味。
你是在怀念吗?
他这么问自己。
明明当了逃兵却恬不知耻的在怀念朝不保夕的生活吗?
答案显而易见。
即便是被嘲讽为“残疾”,他的骨子里也流淌着哨兵的血,斗争与流血是永恒不变的向往。
不过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多年后以敌人的身份与过去的同伴再次相会,而自己竟然再一次接到了该死的“死守任务”。
维克托猜不出房其琛当日是否因认出了自己而手下留情,反正他是真的没认出来对方,但那种不做无用之功的风格实在太鲜明,等到他被从高楼上解救下来才慢慢回过味来。
以当日的情况来看,给他补上一枪对于那个神秘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是维克托自己都觉得是何乐而不为的一件事,可偏偏对方没做。
为什么不做呢?
回到宿舍后的维克托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天亮之后直直坐在床铺上的他把室友给吓了一跳。
“你觉得他是认为我当时已经构不成威胁,不需要再多此一举,还是根本不愿意浪费子弹?”顶着浓重黑眼圈的他如此问道。
室友当然给不出回答,可维克托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曾经跟一个如此行事的人并肩作战,哪怕在情理上对方不可能在彼时彼刻出现在帝都,可世上若真有那么多不可能的话,那他也早就死在了多年前的血战里。
最后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爱枪,听着清风带来的厮杀声,维克托背靠着掩体,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双腿。
是恐惧?还是……兴奋?
他架好狙/击/枪,脚畔的柴犬熟练的钻出去,成为他侦察敌情的眼睛。远处的战火逐渐蔓延了过来,在对方势如破竹的攻势前,守备军出工不出力的阻拦脆弱的一捅就破。
这其实没什么,哨兵归根结底还是力量至上的野兽,若是房其琛愿意,守备军里愿意更换头狼的哨兵恐怕大有人在。
“砰!”
子弹射出,精准的命中了某个躲避不及的倒霉蛋,维克托移开枪口,开始寻觅下一个目标,而他们毫无意外,都是他原本的“战友”。
“你在干什么!”
质问的吼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名义上的侦查员从藏身处跑出,对着他举起了手中的枪,然而没等对方扣下扳机,一枚子弹已经贯穿了前者的头颅。
为了防止麾下的哨兵跟着军部一起叛逃,守备军将派遣出来的哨兵与普通士兵进行混编,以期用这种方式来束缚住他们的手脚。
然而,用普通人的思维去揣测哨兵是无比愚蠢的,在这一点上,他的顶头上司与总统府里那个发号施令的家伙简直一脉相承。
“砰!”
维克托手下不停,被派来监视他的“同伴”已被尽数撂倒,等到这一切完毕,突围的队伍已经近在眼前。
平心而论,眼前的大多人对维克托而言都是纯粹的陌生面孔,他的军衔不高,天生战力不显,还是哨兵中少见的狙/击/手,无论去哪里算不得重要人物,以至于调入帝都这么多年,竟然也没怎么接触过那些高高在上的军部精英。
“我还在想要到哪里找你,维克托。”
拨开停下的人群,房其琛信步走进了他的攻击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自己随时会丢掉性命。对方已不是当初那个还带着些许稚气的模样,维克多却觉得沉寂已久的某样东西正在自己的体内渐渐苏醒。
于是他沙哑的笑了,“因为怕你找不到,我就现先在这里等你了,长官。”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离开了王国之后,你又要带我们去哪里呢?”
嘴上这么说着,维克托的手指却紧紧扣着扳机,只要稍一用力,眼前这名英俊的青年就会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去找血色苍穹。”房其琛答道。
“去投奔他们?”维克托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绷了起来。
“不。”
青年闻言笑了,他锐利的目光刺透掩体落在了矮个子哨兵身上,几乎要将他贯穿,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当然是去……吃、掉、他、们。”
此言一出,他脸上的笑容也被衬的染上了三分煞气,然后他迈开步子,对着愣在原地的维克托走去,右手抓住了枪管,准确无误的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你的选择是什么呢,维克托?”
“是在这里杀掉我这个叛逆?还是和我一起,去毁掉这个时代?”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维克托再次战栗了起来,他终于抓住了心底那一点蠢蠢欲动的根源:
一百五十年前,哨兵与向导诞生于荒野女巫的疯狂,却选择了自我囚禁在人类的理智中。
一百五十年后,挣破所有的作茧自缚,他想要回到最初的疯狂里。
第78章 家人。
埃格拉玛, 一座位于王国和联盟边境线上的小村落,无论从面积、位置还是历史来看都毫不起眼。低矮的村落、稀疏的居民还有崎岖的山道,除开每月到访一次的邮差, 也就边境行商会偶尔路过这里。
任谁都想不到, 这里会是大陆最大自由佣兵组织的大本营。
穿着粗麻短衣的民兵无精打采的坐在村口,他嘴里叼着一根枯草,耷拉着脑袋,上半身靠着一张破烂的木桌, 正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直到发现有一双铅灰色的短靴不知何时停在了自己面前,他才揉了揉眼睛, 用照本宣科的语调说道:“住宿往左拐, 观景向右走, 迷路了就去找村长。”
“如果是嫌命长怎么办?”来人把手中的军刀拍到了他趴着的桌子上, 差点把本就不太结实的桌腿给拍塌。
民兵被吓了一个激灵, 抬头一瞧面前一身旅人打扮的短发女子, 连忙蹦了起来, 脸上也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 “哎哟哟, 我的二小姐, 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我回我自己的家还需要提前通知你?”女子冷嗤一声。
“不用不用不用!当然不用!”民兵忙不迭的摆手,说完他从桌子后面绕出来, 双手合在一起,狗腿的跟在女子身后,“瞧我这张破嘴,二小姐您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老头呢?”女子重新拿起军刀。
“村长?村长在家!”民兵欢快的答道,“他看到小姐您也一定会高兴的!”
“行了。”女子闻言一摆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村子。
离开了女子的注视, 民兵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像是被水洗过般消失的一干二净,他面无表情的目送女子走远才重新坐下,然后又恢复了昏昏欲睡的模样。
感受到如刺在背的视线消失,房其珩握着军刀的手又紧了紧,这把母亲的遗物上似乎还残留着血液滑腻的感觉,让她总有拿不住的错觉。
或许也不是错觉,她确实没资格成为它的新主人。
房其珩走进了属于村长的瓦屋,屋内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老头对于她的到来毫无反应,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仿佛眼前这个在他家翻来找去的大活人是一团空气。
打开衣橱再掀开柜子里的挂毯,房其珩抓住毯下的机关一扭,柜子底部的暗门便徐徐打开,露出了可供一人通过的黑洞。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村长,反手拉住柜门关上,熟练的跳入了洞里。
洞口连接的是一段不算宽敞的滑道,房其珩一路向下滑去,最终落入了一团光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