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苏十三挥挥鸡爪子,昏沉沉地想,这座城瞧起来怎么眼熟?这城的地基也太高了些,脚下都是云气缭绕,活像是一不小心成了仙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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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师尊,咱家珠子精睡着啦!
一个垂髫红衣童子从小轩窗外翻入室内,朝外招了招手,顺手将一支拇指粗细的管子收入怀中揣好。
嘶嘶!
一条通体墨黑的小蛇自窗口游了过来。所经之处,草木皆伏倒,万虫退避。
黑蛇游到窗前,蛇头下探,黄金色竖瞳内光芒大盛。筷子般粗细的蛇身贴着墙壁,无声无息地往下滑。
对,师尊加油!就这样爬红衣童子猛然捂住嘴巴,尴尬地笑了一声。蛇,蛇都是这样游的。师尊你可以的,加油!
黑蛇没好气地朝红衣童子吐了吐信子。
不对的,师尊,你现在是条蛇!蛇的信子要分叉!红衣童子跺脚,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上手去比划。
黑蛇闻言愣了愣,随即再张口,吐出来的信子变得又长又滑嫩,在中间分开一条细叉。
分叉的粉红色信子,在暗室中显得莫名诡异。
红衣童子挠头,总觉得忘了教会师尊什么,但他眼下实在想不起来,又怕先前吹的迷香过了期限,只得胡乱道:对对,师尊你加油啊!我先走了。
黑蛇冷漠地瞥了他一眼,金色竖瞳内写满了不耐烦。
于是红衣童子麻溜儿地滚了,自窗口一跃而下,几个呼吸就杳杳不见踪迹。
黑蛇满意地收回视线,扭头朝这座拔步床注目了一番。心下仔细比量,暗恨这变作蛇以后,身子太过细小,不得不蜿蜒爬了半炷香.功夫,才好容易苟到了床腿边。
然后,我够,我够够不到!
黑蛇双目炯炯地注视拔步床,以及倒卧在床头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的苏十三,思索良久。
又半炷香过去了。
黑蛇弓起身子,竖瞳瞄准床头的苏十三,直到竖瞳内聚焦成了一条细线,几乎就要斗鸡眼的时候,它终于动了!
啪地一下!
黑蛇弹射的又快又准,精确无误地降落在苏十三光/溜溜的珠子表面,然后沿着珠子表面往下滑了滑。它四爪拼命摁住珠子,可怜爪子下毫无着力处,最终还是颓然地掉在锦被中,窝成了极细的一小撮。
苏十三于睡梦中只觉得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鸡爪子自珠身下探出,在空气中挥了挥。
某次不小心挥舞爪子的时候,指尖勾到了又凉又滑的一条。
唔?苏十三于半梦半醒间支吾了一声,翻了个身,口中含糊道:龙兄,这城中的人,难道都是你的子民?
黑蛇好不容易趁此机会勾搭上了苏十三的小鸡爪子,奋力地将漆黑蛇身绕了三圈,正考虑要不要索性将身子打个结扣。冷不丁听到苏十三这句,黑蛇一愣,昂然抬起头就要搭话,却听苏十三继续嘟哝了一句你威风倒是挺威风的,只是这手,怎么这么凉?
苏十三在梦中正与城主相会于酒楼中,二楼靠窗的雅座前,城主顶着一颗硕大龙头,笑呵呵地朝他伸出一只手,表示要握手做个好朋友。
苏十三手伸出去,只觉得冰凉凉一大片,好像粘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想甩,甩不掉。
于是苏十三又在拔步床上不安地翻了个身,鸡爪子直抖落,口中一直嘀咕道:不,龙兄你放开我!
他哼哼的极小声,于一室静谧中,声音莫名地柔软。
变身作黑蛇的青柳大郎没来由地心口一跳,随即砰砰砰激越如战鼓,芝麻粒大的心脏险些蹦出来,掉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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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剑阁十三(修真)5
夜间,苏十三梦见了风狂雨骤,于极高楼处一个红衣男子垂眸。狂风吹动那男子墨汁一般浓黑的长发,金灿灿的眸子内情深似海。
红衣男子立在他面前,话语淹没于暴雨声中,字句破碎。
苏十三竭力地在暴雨中睁开双眼,双手握成喇叭状,拼尽全身气力朝那男子大喊道:龙兄!就此别过!你、别、再、送、了!
极高楼下,白云缭绕于两人腰际,脚下雾气深重。
苏十三挥舞着宽广的绣有祥云纹的白色袖子,朝那红衣男人喊完话后,转头就走。
一抬头,红衣男子却无声无息地瞬移至他面前,堵住了唯一的去路。
苏十三抬袖擦汗,黑色额发上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滴,他略有些焦躁地道:小爷我去学堂,下月就回来,又不是生离死别。龙兄你让让!
我怕你,会忘了我。红衣男子蓦然抬头,眸中金光璀璨。
苏十三在梦中觉得自己大约是要瞎了,这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于是他一步跨前,试图拿手去遮住那双金色的眼睛。
一步跨出,苏十三才发现这个想法不切实际。
红衣男子太高了!
苏十三走到他面前,堪堪才到对方下巴。手抬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极白。面皮极白,青翠色长眉入鬓,高鼻下两瓣薄唇,生的却是极好看的一男人。
苏十三忍不住咦了一声,抽回手,再次覆于红衣男子面上。手是小麦色的,对方脸却白的如同搽了粉,映衬的他挺黑。
苏十三不高兴了。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咳嗽了两声,皱起眉头认真与对方讲道理。龙兄,你一出场就是瓢泼大雨,小爷我顶着压力与你做朋友已经很讲义气了!
红衣男子抿唇,浓眉轻挑,长袍在狂风中如海浪般张扬。
苏十三有点惧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气势顿时弱下去三分。咳咳,龙兄我不是不搭理你啊,我真的要去上学。上学你知道吗?小爷我年纪到了,必须要去学本领,不然会被师父他老人家摁在地上揍!
在梦中,苏十三仔细思索了一番,苦于实在不甚了解他今后到底要学啥通天本领,只得含糊带过。
他软声软气地与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大佬打商量。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一放学,立刻就回来找你。
你可知这城在何处?红衣男子终于开口,这次话语很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如同砸在苏十三耳边的炸雷。你又可记得,吾之真名?
雨水自天空刷刷往下倒。
苏十三一直走出好远,于梦境中回头,却见到那个红衣男子依然固执地站在极高楼下。云深雨重,一袭鲜红色长袍艳丽如血。
梦中苏十三突然有点难过了。
他发现,红衣男子句句是真,他不记得这座城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这个男子的名姓。他于梦中翻来覆去地想,也想不起究竟遗落了什么,只觉得有些很重要的东西,如同珠玉琳琅,就此沉入了深海。
你,是谁?苏十三在鲛绡遍布的拔步床中翻滚,口中呢喃不休。
青柳大郎目光紧锁在苏十三身上,连呼吸都贪求。
十三,你如今叫做十三了。
变作黑蛇的青柳大郎心中默念道。
然后他又想,你果然忘了吾之真名,眼下投入逍遥山中,更是将吾忘得干净。
青柳大郎沿着苏十三的小鸡爪子挪动了半寸,缓缓闭上了金色竖瞳,与苏十三一道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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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十三只觉得梦中一直有个凉滑的东西贴在脸上,鸡爪子摸了摸,却没摸到任何异物。
苏十三不死心,一骨碌蹦到铜镜前,上下左右转身地扫描了一遍。
咦?苏十三皱眉,鸡爪子胡乱在周身抓了两把,随后推开门,飞在半空中嗖嗖地去寻那位传说中一直擅于制药粉的四师兄。
廊下连苑,一排样式相仿的厢房挨个排过去。
苏十三数了数,然后在第四间厢房门口大叫了一声。四师兄!四师兄你在屋里吗?
门内传来一个极冷淡的声音。你又来作甚?
苏十三对这声音里透露出来的嫌弃意丝毫不做理会,哗啦一声推开门,口中嚷嚷道:四师兄,我昨晚好像被蚊子咬了。你这有驱蚊药粉没?
四师兄头也不抬,手中捣着药杵,脚边两筐刚采来的草药。见苏十三擅自闯入,只皱眉道:把门关上!外头风大,别把我的药粉吹散了!
苏十三小鸡爪子一勾,门嘭地一声自动合上了。
怎么样,我刚学会的隔空取物,效果不错吧?苏十三涎皮赖脸凑到四师兄面前,口气极其欠揍。
于是四师兄抬脚,木屐内脚趾勾了勾,一大蓬淡绿色的毒粉自他脚下冉冉升空。
苏十三险些被四师兄的独门脚气给臭晕过去。
咳咳,四师兄你谋杀师弟!苏十三鸡爪子胡乱捂住口鼻,声音嗡嗡的,鹿眸内眼泪长流。我要去禀告师尊!
四师兄冷笑。不爱来,你可以不来。
苏十三飞到窗台边喘气,鸡爪子勾在六角梅花窗边缘,解开长钩,推窗贪婪地大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四师兄我哪儿得罪你了?
你的存在,于吾而言就是砒.霜。四师兄淡然地道。
苏十三气结。我不过来找你要点驱虫粉!
哟呵?四师兄惊奇地挑眉,调侃道:哪只虫子不长眼?
说着,又用眼睛睃他,道:十三你全身上下有块皮肉没?有血没?什么虫子咬你,怕不是瞎!
苏十三愤怒咆哮。灵四!熟归熟,你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
四师兄哼哼两声,埋头继续捣药。
一室天光,药粉味微腥。药杵捣药的声音单调而又沉闷。
苏十三忍不住又开口撩他。四师兄,你好歹给个药方。我昨晚一夜没睡好,当真有虫子咬我,凉凉的,还挺滑溜,不知是个啥!
四师兄冷哼了一声,总算接了他的话头。凉?滑溜?怕不是有蛇?
苏十三浑身一抖,鸡爪子牢牢抱住珠子身。对对对!那可能就是条蛇!然后他眼睛一转,茫然道:驱蛇用什么药?
四师兄:砒.霜?
苏十三:
四师兄:鸩毒?
苏十三:???
四师兄:十三啊!我满脑子鹤顶红,砒.霜啊对,还有断肠草。
苏十三:!!!
四师兄:啊,还有嗯夹竹桃,曼陀罗。
苏十三:_(:з」)_
四师兄:要不温柔点,杀虫子嘛,养个青蛙就吃掉啦,杀蛇,那哪里行啊!那得杀蛇的药吧?雄黄酒现原形。一茶缸扣下去,走你!
苏十三:行吧师兄,打扰了。告辞!
半个时辰后。
苏十三蔫头耷脑地出了四师兄屋子,然后在廊下仰天长叹,这座逍遥山怕是没救了!
漫山遍野,飞的都是沙雕,呱呱地成群从他眼前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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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盘踞于苏十三那座拔步床内深深埋在鲛绡中沉睡的青柳大郎蓦然睁开双眼,一对金色竖瞳内泛起了笑意。
从青柳大郎视线投过去的方向,苏十三无论是如何形貌,都会自动幻化为千年前那个白光般的少年。笑容明媚,灼灼其华。
那个白光般的少年呵如今正在漫山遍野地寻找驱逐他的药粉。
于是青柳大郎笑着笑着,突然就沉默了。
到最后,他往苏十三枕过的地方又蜷了蜷,头顶深埋,贪婪地又嗅了一口那人的体温。
**
辰时将近。
灵拂子施施然自莲花峰白阁出来,沿着阑干朝日常讲学的凉亭走去。肩头青丝倾泻,怀中抱着一柄拂尘,雪色长袍在周身灵气侵染下无风自动。
待行到凉亭前,灵拂子突然咦了一声,抬起头。
却见逍遥山上空云层成片聚集,五色祥光辉煌,于烈日骄阳下灼烈欲与天争锋。
金色阳光如利箭般刺穿厚重云层,遍洒在逍遥山。
山中每一寸草木都沐浴在金色光辉下。
像极了千年前,那条龙闯入逍遥山中摇头摆尾地于云中口吐人言,对他道,灵拂,你山中有甚宝贝,借与本君用用。
那一日,也是如此青天烈日,有龙踏着五色祥云而来,逍遥山中罄鼓大作。
第6章 剑阁十三(修真)6
灵拂子掉头就往苏十三房中走去,恰遇见苏十三气哼哼地从灵四房中出来,师徒两人在廊下迎面相撞。
哎哟呵!
苏十三捂着额头就要破口大骂,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然后,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人怀中抱着的拂尘。
他立刻换了个笑脸,涎皮赖脸道:师父,你老人家怎地来了?
灵拂子凝视这个被他一挺胸就撞飞了的大珠子徒弟,皱起两道好看的长眉,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把捉住苏十三的鸡爪子,郑重地道:十三,你怎地还没化形?
苏十三没好气地哼哼了两声,心道老子穿过来的时候别说人形了,连人脑都具备。谁知道为啥变成个只有一对鸡爪子的大明珠!他乜了灵拂子一眼,龇牙笑道:弟子也不知。
随后他抖了抖鸡爪子,小心自灵拂子玉石一般皎洁的手中,抽出自家爪子,神色亦前所未有的凝重。
许是逍遥山风水不好?
他原本是调侃,不料灵拂子听了他这句话,居然陷入了沉思。
苏十三:???!
廊下盛夏的风很热,苏十三却再次感受到了昨夜那种遍体生寒的滋味。不是吧?灵拂子居然对他随口一句话就如此认真?!坏了,怕不是当真对他有想法!
苏十三抱着一双鸡爪子,弱弱地道:师父,师尊?
最后一个尊字明显跑调,拐到了遥远的21世纪马里亚纳海沟,透露出浓浓的无助。
灵拂子嘘了一声,继续皱眉沉思。
苏十三目瞪口呆地望着师尊大人冥想,鸡爪子勾了勾,瑟缩成一团。
一炷香后。
两炷香后。
苏十三动了动鸡爪子,掩盖了一个哈欠。
他仰起头,头顶上烈日骄阳,高树上静悄悄不闻鸟雀蝉鸣声。叶片碧绿到接近透明,小朱小白那俩货也不知飞哪儿去了。
苏十三动了动眼珠子,寻了个话题,道:师父,你觉不觉得今儿个逍遥山有点奇怪?
哪里怪?灵拂子垂下眼皮,不动声色地反问。
我也说不好,苏十三犹豫了一下。师父,你觉不觉得今儿个山中特别安静?蝉也不叫,鸟儿也不见了,是不是有些太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