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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也是个驴脾气,好好说不听,非得把自个儿孩子往坏了想。”
    “其实到了这个岁数,好多事儿都想开了,孩子是自己生养的没错,但孩子也不是为了父母而生的,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为难,都得体谅,都得体谅。”
    许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整个上午大娘都有一搭没一搭地找骆窈聊天,直到骆淑慧拎着保温桶进来,她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笑着说:“你看看你们家,人多又和睦,老太太这么有福气,肯定很快就好了。”
    骆淑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人家这么说,他们也得客气几句,还热情地分了一碗鱼汤。
    大娘摆手:“不用不用,等会儿我女儿就来了。”
    薛翘要去见委托人,简单吃了几口便要离开,走之前没放弃又劝了劝老爷子,老爷子这次直接抬手推她:“赶紧上班去,别吵你奶奶。”
    正在这时,躺在病床上的薛老太太忽然闷闷地咳了两声,老爷子动作一顿,骆窈她们也瞬间愣住了,随后迅速反应过来,一错不错地盯着老太太。
    薛老太太眼皮动了动,很难受似的皱起眉,骆窈立刻道:“我去叫医生。”
    老爷子紧紧握着老伴的手,语气忐忑地轻声唤:“月容,月容。”
    几息之后,老太太终于睁开一条缝,目光落在老爷子身上,嘴里呼出一口浊气:“薛照光,你就不能安静点儿?”
    她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仍然能听出平时那股高傲劲儿,薛老爷子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好,好,我不吵你。”
    老太太醒来,众人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但还不能完全放心。老年人骨裂比年轻人愈合得慢,而保守治疗就意味着卧床时间长,如果护理不好休养不当,很容易引发并发症,严重可致命。
    “你难受就跟我说,别忍着。等你好了以后每天跟着我活动活动腿脚,我以前当兵的时候……”
    “薛照光。”老太太打断了他的絮叨,眯着眼睛说,“你瞧瞧你,胡子拉碴,逃难来的啊?”
    老太太平时仪容端庄,最看不得他粗糙随性的模样,老爷子摸了把自己的脸,习惯性地顶了句:“多有男子气概。”
    老太太嗤了一声:“当我不知道?一把老骨头了还在这儿折腾,回去休息。”
    老爷子还要说些什么,注意到她眉头蹙起,立马改口道:“成成成,我回去。”
    薛家其他人:“……”
    您的倔脾气呢?
    ……
    不管他们怎么腹诽,心情总是得以舒畅,在医生的治疗与众人悉心照料下,老太太的情况逐渐好转,骨痂长好后终于可以有一些适当的活动。
    盛夏燥热,蝉鸣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形成交响,如同在晴空下了一场没有水滴的大雨。
    沈氏饮料厂在夏季推出的新口味销量喜人,骆秋萍主动提出要和科学频道续约,顺便谈谈冬季新产品的合作方案。
    梁博新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了骆窈,这回没有约在电台,而是依照骆秋萍的邀请,找了间西餐厅。
    “我们频道现在和燕城部分中小学都有定期的合作活动,我们的纪念产品,科普刊物,都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冬季的话我们打算与高校,研究所等单位合作,开展不同类型的知识宣传,新产品的目标客户正好是十五到三十五岁这部分的人群,到时候在现场摆放饮料免费供应,广告的效果应该会很不错。”
    今天约骆窈出来的是骆秋萍,但和她谈事的却是沈元恒,骆秋萍坐在一旁微笑倾听,只偶尔提出几点建议,感觉就像带着自家孩子出来历练的长辈。
    事实也确实如此。
    谈到差不多的时候,骆秋萍有事暂时离开,沈元恒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叫侍应生送了两份甜点,一下从商务精英变回了牙膏代言人。
    “总想着请你吃顿饭,这回总算得偿所愿了。”
    骆窈轻轻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开口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学会释然面对骆秋萍后,她对沈元恒的态度也轻松了起来,但不得不说,这人有时候还挺执着的。
    闻言,沈元恒笑起来,肩膀往上耸起,又落下来,伴随着一声长叹:“可惜没有机会再和你合作了,我说真的,你演戏真挺有天份的,至少比我有。”
    骆窈抬了抬眉,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能得出这种评价,我开始怀疑你的天份标准是什么?”
    沈元恒也不生气,舀了一勺奶油送入口中,笑笑说:“你说的对,我确实没什么天份,所以估计也不会再在这行待多久了。”
    骆窈有些意外,很快了然:“回去继承家业?”
    “是啊。”沈元恒道,“总不能撞了南墙才回头吧?”
    骆窈对此不予置评。
    “而且,我爸妈辛苦这么久,是时候让他们享享福了。”
    餐厅内流转着轻快的乐曲,钢琴师手指翻飞,按下一个个跳跃的音符,骆窈睫毛上下起落,温声问道:“你和父母关系很好?”
    沈元恒却摇头:“跟我爸关系一般,和我妈比较近。”
    说完,他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舔了舔嘴唇说:“你是不是觉得很怪异?”
    “怪异?”骆窈意外于他的用词。
    “通常情况下,男孩黏母亲比较容易让人联想到慈母败儿,更何况我和我妈没有血缘关系。”
    “你说的应该是妈宝男。”
    “啊?”
    骆窈反应过来,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意思。
    沈元恒觉得这个说法还挺有意思的,咧嘴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像有了点安慰。”
    虽然骆窈之前对他不怎么热络,但沈元恒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此时气氛轻松,他突然就有了倾诉欲,又舀了一勺蛋糕,缓缓开口:“其实我对她的感情还挺复杂的。”
    “我爸从小就待我严厉,做什么事,去哪儿玩,剪什么头发都要经过他同意。与其说他是一个父亲,不如说他更像一个教官,自打我会走路说话,他就开始将我培养成他想要的儿子。”
    “他跟我妈,亲妈。”他忽然一笑,“是长辈定下的亲,没有什么感情,所以我也不是什么爱的结晶。”
    “我妈走了好多年,他才和后妈结婚,算得上两情相悦吧。”沈元恒咧咧嘴,“那个时候我已经懂事自立了,我爸也不是因为想有人照顾我才娶的她,他巴不得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呢。”
    “所以她对我好不好都无所谓的,但她却说会把我当成亲儿子对待。一开始我也不信啊,还怀疑她有所图谋,后来慢慢发现她是真心的。当初她还年轻,却一直没有再生,不仅关心我的饮食起居,还关心我的内心想法,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全靠她跟我爸周旋。”
    “对我来说这种感觉很奇特,原来妈妈是这样的。”
    骆窈端坐着默默聆听,指尖搭在咖啡杯的杯耳上,无意识地摸了摸。
    “有的时候我觉得和她亲近背叛了我妈,有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别扭,但不知道哪个瞬间,我突然就说服我自己了。”
    “我需要一份爱,仅此而已。”
    ……
    告别沈元恒,骆窈先回电台处理剩下的工作,纪亭衍说今天下班后来接她,所以她也没有提前走,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收拾东西下楼,脑海中一直在回转着沈元恒刚才的话。
    今天骆窈穿得比较正式,行走间,高跟鞋哒哒作响,笔直的西装裤垂坠感极好,越发衬得她的腿又长又直,裤脚落在脚踝上方,露出白皙的肌肤。
    这是骆淑慧从南方带来的衣服,正巧场合合适,骆窈便从衣柜里挑出来穿上了,虽然西装的布料轻薄适合春夏,但大夏天这么穿还是很热。
    她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旁人一眼便注意到了不盈一握的腰肢,随着走路的节奏很自然地左右扭动,没有矫揉做作,飒爽又柔媚的气质叫人移不开眼。
    纪亭衍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停在原地多看了几眼,才扬声唤道:“窈窈!”
    骆窈瞬间抽离了思绪,打开伞走下台阶。
    “热不热?”她问。
    “还行。”
    “瞧你一脑门的汗。”骆窈从包里拿出手帕,冲他抬了抬下巴,“低头。”
    纪亭衍听话地弯下腰,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脸上始终漾着浅浅的笑意。
    骆窈嗔了他一眼:“走吧,去医院看奶奶。”
    老太太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坐一会儿了,虽然行动不便,但心态挺好的,有时候还能给病房里的病友们唱上几句。
    骆窈和纪亭衍到的时候,正巧一位家属提着水壶要去水房,见到他们笑着回头说:“月容啊,你孙女孙女婿来了。”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跟他们说:“摔了一次以后记性差了不少,先前忘了问你们,是不是还没领证呢?”
    骆窈和纪亭衍互相对视,然后说:“总得等您好起来出院回家。”
    “耽误你们了。”老太太摆摆手,“好事儿就是得趁早办,我这病说是要好好养着,但毕竟年纪大了,总是没以前利索,这万一……”
    “奶奶……”
    老太太轻笑一声,打住了原先的话头,又道:“尽快把证领了,知道你们孝顺,也不用常来,都是有小家的人了。我这儿有你们爷爷,他还能折腾。”
    说着,勾起了唇角:“也爱折腾。”
    说话间,骆淑慧提着饭盒来送饭,老太太把他们全都打发走了,只让老爷子给她扇风。
    骆淑慧跟着他们走到楼梯口,开口道:“你们先走吧,我留下来,爷爷一个人到底不方便。”
    骆窈垂着眼,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握了握纪亭衍的手:“阿衍哥,你去十字路口那儿买几碗绿豆汤吧,给爷爷他们消消暑。”
    纪亭衍望进她的眼睛,意会到她和母亲有事要说,点点头:“好。”
    骆淑慧还要拦他:“不用,妈回头在家里做一些就成。”
    “妈。”骆窈却抢白,“我跟您说说事儿。”
    骆淑慧一愣。
    ……
    住院部附近有条新修的路,绿化很好,可供病人散步,调节心情。
    骆窈和骆淑慧走了一段,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踏出一片阴影,骆窈才悠悠开口:“妈,如果我不是您的女儿,您还喜欢我吗?”
    骆淑慧措不及防地停下脚步,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愣愣地说:“你怎么会不是我的女儿呢?”
    “我的意思是。”骆窈回身面对她,“如果抛开这层血缘关系,没有这层母女身份,您喜欢我这个人吗?”
    骆淑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骆窈却笑了:“不喜欢吧。”
    她睫毛颤了颤,自顾自道:“我和您有太多的观念冲突,对于您来说,我行事乖张,不本分不谦逊不循规蹈矩,实在不是一个……好女孩儿。”
    “如果我不是您的女儿,只是一个过路人,陌生人,您可能都不愿意和我多说话,对不对?”
    骆淑慧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但因为我是您的女儿,所以您觉得对我有无条件的责任和爱,甚至要……克服这种不喜欢。”
    “而我也是一样。”
    她和骆淑慧是两个年代的人,无论是三观还是生活习惯还是其他,都有太多太多的差异,如果是随便一个人,她或许没有这样的耐心去磨合去消解,但她对骆淑慧如此,为什么呢?
    因为她有骆女士身上没有的东西,一份无条件的爱,一份真心的爱,一份妈妈对女儿的爱。
    而她贪恋这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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