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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璟慢慢爬了起来,低着头缓缓地退出了内殿,直到再也看不见严承的身影,也再也听不见里面任何的声音,才从唇边发出一声轻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永寿宫的殿门。
    王忠还尽职尽责地守在宫门外,看见严璟出来微微垂首:恭送殿下。
    严璟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唇,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内官,咱们皇后娘娘的寝殿,应该往哪边走?
    第六章
    不得不说王忠不愧是当今圣上的贴身内侍,多年在圣上身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场面,才能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迅速地恢复如常,他朝着严璟微躬身,低声道:皇后娘娘的寝殿确实离永寿宫远了些,殿下找不到也是正常,是奴婢疏忽。
    说完,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一个内侍:还不去给殿下引路?
    永寿宫的内侍还没人敢违背王忠的话,立刻上前,朝着严璟一礼之后,做了请的手势:殿下这边请。
    严璟面上总算轻松了一些,他颇为感激地朝着王忠点了点头:劳烦内官。而后便跟着那小厮朝着崔皇后的昭阳宫走去。
    其实也不是严璟不靠谱,在他记忆里,就没有单独进出过昭阳宫。不仅他不想跟那位正宫娘娘有什么太多的接触,那位似乎也懒得敷衍他,入宫之后便免了皇子公主们惯例去问安的规矩,永初帝素来不过问这种小事,大家都乐得省了一个麻烦。
    却没成想今日却是永初帝主动提出的要求。
    严璟边走边在心中思索,这或许是某种讯号毕竟太子之位空了这么久,现在中宫总算有了动静,提前树立一下威信也不是不可。就是不知道后宫之中有多少人会因此夙夜难眠了呢。
    昭阳宫。
    自大魏开国以来,一直以未央宫作为皇后的寝宫。但崔峤入主后宫之后,不知是为了避先皇后的讳,还是有什么别的顾虑,反而将未央宫空了下来,住进了更偏一点的昭阳宫。
    因为出身与性格的原因,崔峤并不喜被打扰,所以后宫嫔妃除了必须来问安的时候,鲜少主动到昭阳宫来,这里大多时候都格外安静,但此刻,寝宫内外却洋溢着鲜少有过的热闹与温馨。
    崔峤靠在软塌上,手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敞开的食盒,食盒旁是一碗刚刚盛出还冒着热气的补汤,她唇畔噙着浅笑,目光一直跟着那个自进了殿中就没闲下来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嵬,别找了,先过来陪阿姐说说话。
    崔嵬正蹲在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前,大半个身子探进去,不知在翻找什么,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马上就找到了,阿姐稍等我一下!
    崔峤难得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好笑,伸手将那汤碗拿起,轻轻嗅了嗅,眉头忍不住皱起,又放回原处,朝着崔嵬道:你大老远地从西北回来,只有这半日的时间能在宫中陪阿姐,打算就这么浪费掉?
    找到了找到了!崔嵬总算从离开了那个木箱,几步来到崔峤身边,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他眼前,阿姐快看!
    崔峤配合地朝他手里望去,见他指间抓着一双样子喜庆的老虎鞋,不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给我带了什么宝贝。说着话,将那老虎鞋接了过来,一边在指间把玩,一面道,西北到都城山高路远的,还专门带了这么一大箱子东西过来,也不嫌麻烦?
    云州城也没有什么好的,也就这点小玩意还算新奇。我急着赶路,也只在出发那日匆匆在城中转了一圈,才找了这些。崔嵬直接在崔峤身边坐下,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双眼亮闪闪的,神采飞扬,等阿姐生辰过了我又要回西北了,外甥出生的时候也不知能不能赶回来,符越说,不管人能不能回来,当人舅舅的总要把见面礼先准备好。
    说到这儿,他面上漾出害羞却十分温柔的笑意:也不知道我这没见过面的外甥会不会喜欢。
    崔峤抬头朝着那个木箱看了一眼,半人高的箱子里,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装满。她知道崔嵬此次回都城为了加紧赶路,只带了几骑随行,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怎么将这么大个箱子从西北一路运到了都城。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她不知这个孩子会不会喜欢这些东西,自己心里却是欢喜的很。崔峤想着,唇边漾起笑纹,伸手摸了摸崔嵬的发顶:阿姐很喜欢。
    崔嵬到底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听见这话笑意立时从眼底漾开,一双眼弯出好看的弧度,他抬眼看见崔峤手边的汤碗,歪头道:阿姐,那汤是娘亲知道我今日要进宫,所以昨晚便嘱咐人煮的,说是最适合你现在这个时候了,让我盯着你多喝点呢。
    崔峤低头看了一眼手边的汤碗,自打她怀有身孕以来,各式各样滋补的东西喝了太多,以至于只是闻到味道,都觉得有些腻歪,但她看了一眼崔嵬,还是将那汤碗端起,轻轻地喝了一口:劳母亲费心了。
    崔峤与崔嵬虽然姐弟情深,实际上却并不是一母所生,她生母早逝,之后父亲续娶了胡氏为妻,胡氏待崔峤倒是还不错,但终究不比亲母女,尤其胡氏因为出身的缘故,最是在意礼数规矩,自从崔峤入宫为后,相处之中更多了几分客气与疏离。
    崔峤颇为无奈,却也没什么办法,所幸崔嵬自小便在她跟前长大,姐弟之间的感情深厚,倒没有受这些影响。只是作为崔家儿郎,崔嵬十几岁便随父从军,父亲过世之后更是以不足弱冠之身承担了庇护西北的职责,西北军务繁重,姐弟二人想见一面已是十分不易。
    天家无情,早在嫁入宫中的时候,崔峤就做好了准备。到了今日,姐弟二人还能有这般亲近,她已十分知足。
    姐弟二人说了会话,侍女突然匆匆而入,凑在崔峤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崔峤的眉头忍不住皱起:他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侍女低声回道:听说是陛下要求的。
    崔嵬听见了这二人的对话,抬起头看向崔峤:阿姐,是有什么事吗?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一个不相干的人过来请安,敷衍几句就走了,没什么可回避的。说着,她朝着侍女点了点头,既然是陛下吩咐的,一会人到了,请进来就是了。
    侍女躬身:是,娘娘。
    崔峤入主后宫十年,这十年的时间里,崔嵬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变成了能在边关独当一面的少年,早不复当年的天真无知,对他长姐在宫中的境遇也逐渐有所了解,他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皇后之位,也知道他长姐多年以来在宫中有多少的无可奈何,偶尔的时候也会庆幸自己尚且能撑起西北戍军,他长姐的这个皇后之位才能坐的安稳。
    他不知此刻要来问安的人是谁,但瞧着长姐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熟络的人呢,这么想着,崔嵬收了面上的笑意,端正了坐姿。
    他久在军中,整日里跟刀枪剑戟打交道,难免沾染了一些肃杀之意,此刻腰背挺直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颇带着几分不怒自威之感。崔峤抬眼望见他这副样子好笑之余又觉得有几分欣慰,崔嵬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天真单纯的,此刻故意摆出这副样子,也是为了在外人面前替她撑起几分架势尽管她并不在意这种架势,但幼弟的心意却让她动容。
    逢此时,宫门从外面打开,跟着琐碎的脚步声传来,崔峤将到了唇畔的话也收了回去,低下头又将手边的汤碗端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喝着,听着那脚步声渐近。
    严璟跟着宫中侍女一路进到殿内,目光一直老老实实地看着脚下的路,对这殿中其他景致没有丝毫的兴趣。等那侍女停下脚步,他才也跟着停下,面无表情地跪地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尽管他有意克制,这一声却还是叫的不怎么情愿,实在是因为若论起年岁来,崔皇后并不比他大上多少,但碍着宫中礼数,和不被人落口实,也只能如此,但心底多少有些抵触,他素来懒得掩饰情绪,此刻多少表露了出来。
    崔峤一面唇角向上翘了翘,她自然察觉出严璟的不情愿,其实若从她的角度来说,也实在不愿与永初帝这几个皇子有过多的接触。但此刻人已经到了眼前,有些表面功夫总还是要做一下的。
    殿下不必多礼。她顺手放下手中的汤碗,轻轻点头,殿下初到云州不久事务繁多,此番又为了本宫生辰跋涉而归,本宫心中颇为不忍,但想着淑妃应该对殿下挂念的很,趁这个机会母子多多相聚倒也算一件好事。
    娘娘说的是。严璟慢慢站直了身体,视线自然而然地朝着崔峤望去,他先前对崔峤的接触不多,倒也没看得出来这人怀了身孕之后有何变化,只扫了两眼便转了目光,这才突然发现这殿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严璟盯着那个腰身挺直的白袍少年,眉头慢慢地蹙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
    他话还未问出口,崔峤倒是先开了口:倒是本宫疏忽了,这是本宫内弟崔嵬,常年驻守西北,此番也是趁着本宫生辰回的都城。阿嵬,还不向瑞王殿下问安?
    第七章
    崔峤这一声倒是没有什么旁的意思,瑞王再不受宠,她再不喜欢这个便宜儿子,眼前这人也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子,崔嵬在西北战功再多,回了都城也不能乱了尊卑。更何况,崔峤虽然没跟严璟打过太多交道,却知道他那位母妃是个极为矫情的,若是自己的弟弟看到瑞王失了礼数,那边少不得会闹上一番,想想就麻烦的紧。
    她先前就不喜多事,怀了身孕之后更是只想要一个清静。却没成想,她话音刚落,一旁的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其实早在严璟进入殿中时,崔嵬就已经变了脸色。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长姐这里再见到这人。
    当初那一日误会之后,他对这瑞王深感抱歉,想要上门赔罪也不是嘴上说说,但长姐的信到的太急,为了在生辰前回到都城他几乎是昼夜不息地赶路,再加上符越再三保证会替他料理此事,他才勉强放心急匆匆地出发了。
    却没想到初到云州封地没多久的瑞王居然也在此时回了都城。更没想到二人居然就这么突兀地在他长姐的寝殿碰了面。
    崔嵬毕竟年纪小,又常年待在军中,加上本身性格的缘故,并不善人际。若是此刻仍在西北,撞上这种场面,从小一起长大的符越自然会站出来帮他解围。但偏偏现在是在都城,身边只有一个毫不知情的长姐在。然而,瑞王与长姐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微妙,在这种时候,崔嵬并不想让怀了身孕的长姐还为了自己劳神。
    这么想着,崔嵬总算抬起了自从严璟进门就下意识低下的头,朝着严璟看去,只一眼,方才积累起的一点勇气,登时消散地一干二净因为这瑞王的脸色,实在是有些难看。
    但长姐既然已经开口提醒,崔嵬总不能不做反应。在瞬间他想起一句俗语,叫做伸手不打笑面人,便先朝着严璟笑了一下,微垂着头躬身施礼:见过瑞王殿下。
    其实若换做旁的只见过一面的人,转过头严璟可能就忘得干干净净,但眼前这人毕竟给他留下了终身难忘的记忆从西北到都城大半月的时间,严璟还时不时地会做噩梦,这少年的脸,便是梦里的另一个主角。
    严璟将双手负在身后,目光紧锁在崔嵬身上,顺着他施礼的角度,在他微微发红的耳根稍作停留,又回忆起他方才那个看起来单纯无害的笑容,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轻哼。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从崔嵬头顶一直看到脚下,直看得一直低着头的崔嵬难以承受,才扬起一面唇,将目光转回到崔峤身上:怪不得儿臣觉得这小公子有些眼熟,原来是宣平侯。没想到打扰了母后姐弟相聚,是儿臣失礼了。
    说完话站直腰身,严璟的目光又转回到崔嵬身上,直到此刻,他颇有一点恍然大悟之感,突然明白自己那一日在大漠上见到崔嵬时为何会觉得有些眼熟虽为异母所生,但这姐弟二人在眉眼之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单独看的时候或许还不觉得,此刻他们二人都在眼前,倒是明显至极。
    严璟唇边的笑意几近嘲弄,不知是对眼前的少年还是对自己。
    宣平侯崔嵬,这个名字在大魏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崔家世代为将,负责镇守西北,却没料想在两年前主帅上柱国大将军崔峻会突然去世,北凉人趁虚而入,举兵三万对云州城发难,当时云州城中只有守军不到一万,若是正面相抗必败无疑,危急关头,有一小将率亲兵奇袭北凉大营,活捉敌方主帅,逼得北凉人不得不退兵,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云州城之危。
    那小将就是崔峻幼子崔嵬,时年不过十五岁。
    永初帝闻信大悦,连称虎父无犬子,当即下旨以崔嵬为右将军,袭其父宣平侯爵,总领西北戍军。
    即使是严璟这种人,对于这位宣平侯的事迹也是耳熟能详,他早该想到在西北的少年将军只有那么一位,却偏偏信了那副将随口搪塞的话,平白被人折辱一番不说,最后连正主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就算得知了真相,皇后这个靠山摆在这里,他也不能拿这人如何。
    严璟忍不住朝这人脸上去瞧这人外表看起来一副单纯无辜的模样,但把自己姐姐不喜欢的皇子玩弄于鼓掌之中,对方还拿自己无可奈何,想必心里一定十分得意。越这么想严璟越觉得对方那张还有几分稚嫩的脸实在是可恶至极。
    其实严璟的话说的极为客套,最起码从崔峤听来是挑不出一点问题的,但是落到崔嵬耳里,却总觉得这人是在讽刺自己。
    因为是宣平侯身份,所以才敢在大漠之上不出一言就对皇子发难?因为要与皇后姐弟相聚,所以就背弃了上门赔罪的承诺?
    崔嵬实在是不擅长处理这种场合,他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自己的衣袖,一面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毫无头绪,只能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他犹豫了一下,悄悄抬眼想观察一下严璟的表情,却没想到正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眸。
    其实那一日初识之时,崔嵬就注意到了严璟格外出众的外貌,但今日的严璟与那一日还不同,那日在大漠之上迷了路,之后又受了伤,性命攸关之间多少有些狼狈。但今日为了面圣,严璟进宫之前多少收拾了一些,此刻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清隽和难以掩饰的矜贵。
    从崔嵬的角度看起来,这位瑞王殿下可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好看那么简单。皇室出身的相貌都不会太差,但严璟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仍显得格外的突出。对着这样一张脸,崔嵬也明白了为何这位瑞王殿下会落下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评价是不是败絮其中他还不清楚,但金玉其外确确实实的。
    严璟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身形清瘦,确实是有着一张让人为之所惊艳的脸。但当那双凤眼微微上挑,目光落到你身上之时,只会让你觉得遍体生寒。因而虽严璟的好看,却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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