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要过来,倒是我枉做了不叫你们相见的小人了。”
萧翎与晏既看来并不生疏,“原来想听晏将军的吩咐在房中好好休息半日,只是你家夫人实在叫人牵挂,所以才忍不住要过来探望。”
“原本只想在窗外看一看的, 谁知她又眼尖,一下子便发觉了。”
笑语了几句,便又告辞,“想去校场上看一看,不在这里多留了。”
一副正经模样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笑着同观若挤了挤眼睛。在那一瞬间里她身上的戎装盔甲尽皆瓦解, 她仍然是萧宅之中,永远含着三分笑意的小姑娘。
时间分明走的不远,是世事消磨人。
倒是晏既先发感慨,“这一路走来,我几乎都没有见她笑过。看来她说的的确不错,到底是我家夫人叫人牵挂,一下子便卸去了她满面的愁容。”
晏既坐在她身旁,观若便往他怀里钻。日阳高照,叫人看不清东西,昏昏欲睡。
“阿翎从前是很快乐的人,没有什么心事烦恼能在她心上停留过一个时辰。可如今,终究还是……”
晏既揽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安抚一个孩子,“每个人都是要成长的,尽管这成长的代价很大,甚至结果也未必是好的。”
同裴俶在一起,每一日都要受他的欺压,听从他的吩咐,违背自己的意愿做事, 若这样也一点改变都无,那也就厉害的不似人了。
“不过萧翎天性如此,有你们彼此陪伴,她很快就会从过往的阴霾之中走出来的。”
说到这里,观若也想起来,“阿翎说,裴灵献只是以圆圆的性命相挟,所以她没有办法。可我总觉得这不是她全部的苦衷。”
有更多的,她不敢再问了。
晏既很快回答她,“自然不是了。留在南郡的还有早就被萧大人赶出萧宅的萧家人,也被裴灵献捏在手上。”
“旁人也就罢了,裴灵献知是弃子。萧翾不在意的,萧翎也不会在意。但她不能不在意她的母亲。”
观若正要追问,晏既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想,“她的母亲,四月的时候过世了,这是令她下了决心的原因。”
“阿翎原来已经和我一样, 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
她想起来从前她在萧宅之中一文不名的时候见过的那位和蔼妇人,也想起来后来在萧翾口中听闻过的, 一直温柔对待落魄的萧翾, 以至于失去自己亲子的温柔女子。
还有好多好多,在萧翎口中听见的她的“母亲”。
化为烟尘了。
晏既低下头来轻轻地蹭着观若的头发,给她心间带来微微的暖意。这样的触碰让她全身都放松下来,连她的孩子也是。
“你哪里没有亲人了,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们的孩子也是。往后我们的孩子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观若笑起来,又是满心感慨。
“萧大人为很多人提供了荫蔽,而为她所荫蔽的人却没有能够很快地成长起来,继续庇护她所保护的那些人。”
她是,萧翎也是。
晏既的声音变得松弛而缓慢,“这世上如萧翾一般的女子,不,应当说是如萧翾一般的人,究竟又能够有几个呢?”
“阿翎一个人做不到,那么我就和她一起。”
“我会尽力让那些萧大人所关爱的人都回到她们原本的生活中去,生活富足之余,再来永远地铭记她。”
晏既把玩着她的头发,“好,你有很多的时间,很多的精力,都可以用在这些你所爱的人身上。”
观若捉住了他的手,不再让他弄乱她的头发,“对了,你不是去见宁伽了么,感觉如何?”
她看见晏既微微皱了皱眉,像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的话。
半晌之后,才道:“一个很平常的孩子。大约在战乱之中吃过苦头,想要保护自己,却又没有足够的能力。”
“我不明白这样的宁伽,前生是怎么吸引住阿柔,以至于过了一生,她还对他如此执念。”
这也是观若刚刚见到宁伽时的想法。宁伽固然是个俊朗少年,可那时的天下,想必也没有几个人的样貌能出裴俶其右。
“而前生她既然是裴灵献的皇后,我理解裴灵献并不爱她,可他当真能接受自己的皇后与一个小沙弥有染么?”
观若点了点头,“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关于前生之事,阿柔对你我定然还有许多隐瞒。”
“更糟糕的是,我们不知道她所隐瞒的这些事之中,会不会有一些对于将来的事态发展产生重大的影响。”
方才晏淳的表现在观若眼前一闪而过,“阿柔似乎很害怕见到宁伽,可她又爱他,是她要我去寻找宁伽的,这究竟是为什么?”
“害怕?你确定是害怕?”晏既显然并不清楚这件事,“我以为她只是近乡情怯,待调整好了心态,便会过去与他呆在一起。”
观若又回忆了一下,坚定了自己的说法,“今日阿柔的神色明显是有惧怕的,我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而晏既在意的却是别的事,“今日阿柔已经过来找过你了?”
观若原来并不想将这件事,将晏淳今日同她说的话告诉晏既的。这些其实根本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挑衅,是无意义的。
“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过来探望我。”为裴俶而探望,也是探望。
“阿翎在这里,她们的关系并不融洽,我便想让她去见一见宁伽。她并不愿意,急匆匆地便走了。”
“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惧怕才对……”晏既思虑片刻,不得其解,很快也心烦起来。
“好了好了,无论前生事如何,今生都已经改变许多了。便如你我的相伴,便如我们的孩子。”
她想要安抚住晏既,她注意到了他眼下的乌青,和总是剃不干净的胡茬。
“我想要让你陪着我,今日一整日都如是,不想再和你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