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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对,若为大楚计,主公更该收一二美人,留下子嗣,延续楚顾香火。
    姜扬把心底的疑惑都掏了出来:主公向来讲道理,尤其是在大楚兴亡上,只要有三分理,主公都肯听人劝诫。
    当年主公还是十七_八岁,我满腹疑虑,被派往主公身边,正遇着主公养父教他凫水。
    主公似是天生惧水,主公养父为人严正,将大楚兴亡与他分析利害,主公听完就跳下去,而且无师自通,游得很不错。若不是主公养父逼着他学,哪还有今日精于水战的主公?
    你想想,连天生惧水都能立时克服,怎么让他找个姑娘就这么难?
    主公过往私事,颜法古这种后来加入楚军的将领是很难有机会听闻的。
    因此颜法古听了,稀奇地看着姜扬:姜扬,您们姜家自家孩子,也这么苛待吗?天生惧水还骂着逼着学?这好歹是没出事什么为人严正,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欺负孩子吧?
    姜扬大大皱眉,反驳道:主公养父在夷族之祸中拼死救出主公,带着主公流离逃亡数年,妻儿都为大楚丧生,是我大楚当之无愧的英雄。他一个大男人,也许教导主公不那么温柔,可毕竟主公背负灭族之仇,也着实不可溺爱,否则如何培养成材?
    他的话是义正言辞,却越说越不得劲,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颜法古当年四处算命骗钱练出一双火眼金睛,哪里会看不出有异,当即凑上去问道:怎么?你想起什么了?贫道话先撂在这,你自己想想,主公那个性子,是贪玩不学的性子么?这么个好孩子您们还逼着他,作孽哦,你看看,把人框得连人欲都没了。
    姜扬被颜法古的挑得心烦气躁,推开他:你不是要算命?你算算主公子嗣,若是不在这两年,我逼他做什么。
    颜法古张口瞪眼,我不要命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都是为主公着想,你算算怎么了,反正又不准。姜扬把羽扇往桌上一拍,催促颜法古。
    颜法古抓起签筒一晃,被姜扬激起了斗志:得,反正有您给贫道兜着。
    于是颜法古大开大合地算起来,抽抽这个,拜拜那个,晃晃签筒,转转命盘,最后一总结,默不吭声了。
    怎么?姜扬以为他故弄玄虚。
    颜法古低眉搭眼,蔫蔫地抱着签筒:这,天要下雨,贫道该收摊了,这卦不收您钱。
    说!
    大家兄弟一场,给我留条命吧!
    姜扬见他这模样,急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倒是说啊!
    颜法古思路清晰:我不说,大家都不知道,这样更好。
    颜法古!
    命中无嗣!
    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姜扬呆了。
    颜法古自己也呆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痛地想,这大好头颅,可不能因为胡乱算命给砍了呀。
    天边惊雷一闪。
    下雨了。
    姜扬也不撑伞,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走进了雨里。
    *
    那年姜扬也才二十二,但说是才二十二,也有二十二了。
    虽然因是楚王家臣而逃难他乡,可毕竟姜家底蕴浓厚,人才颇多,尤其是姜扬这种逃难前就已经念完书准备考功名的小神童。
    燕朝腐坏,皇帝暴戾,高层坏了底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钱能使鬼推磨,姜家就是如此更名改姓,慢慢找到了立身之地。
    姜扬这个年纪的男子,都已成家立业,一肩挑起家庭重担,成为顶梁柱。但姜扬却在这个年纪,被派去照顾逃难在外的楚王孙。
    对此,姜扬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的。在姜扬看来,自己的能力足以在外积累势力,而不是去看顾个毛头小子,就算那个毛头小子名义上是他未来的主子。
    可家族有令,姜扬不能不从。
    刚一见面,姜扬就料定此子是个人物。
    十七岁的小子,正是顽皮叛逆的时候,狗都嫌,若是性子强一些的,不知能生出多少操心事。姜扬的堂弟就是个顽皮的,姜扬冷眼旁观着,他堂弟不是在跪祠堂,就是在去跪祠堂的路上。可见这不是个好惹的年纪。
    顾烈却全然不是这样。
    姜扬能看出他是真怕水,就算顾烈极力掩饰,可身体的僵硬是骗不过练武之人的。
    当养父严厉教导时,顾烈眼中没有少年人那股子面对大人的倔强恨意,他的眼睛极其冷静,证明他在惧怕之中,还把教导听进去了。
    怕水,却还能勇敢入河,而且片刻便能游得有模有样,更是证明天资聪慧。
    外加顾烈身高腿长,相貌英武,一看就是不凡之人。姜扬看得心潮澎拜,跑去岸边等候,对出水的顾烈一礼:家臣姜扬,参见少主。
    这就是君臣初见。
    当时姜扬自己也年纪不大,还没有为人父,自然注意不到一个十七岁的小子如此表现有多么不同寻常。
    如今想来,尤其是被颜法古的话挑着,姜扬才开始怀疑,主公养父是不是过于严厉了些。
    这么一想,他就想起一件事。
    也是姜扬刚到顾烈身边不久,姜扬负担起了教导顾烈兵书的重责,每日都为少主一点就通欣喜不已。
    某日午后急雨,村里人忙着收晒在谷场上的稻谷,顾烈和姜扬赶去帮忙,帮忙着收完,发觉谷场角落有一只眼睛刚睁开的小黑猫。
    有农夫说是村口郑大户家丢的,郑家母猫生了三只小猫,就这只是黑的。黑猫不吉利么,也怪不得郑大户家,他家老的小的都在生病,可怜哩,都怪这黑猫晦气。
    他们在村中定居,不可不尊重村俗。
    过几日后姜扬才发觉,顾烈悄悄把那只黑猫养了起来,自己吃什么就省下一些喂猫。
    那黑猫也挺乖觉,没事就藏在顾烈给他铺了稻草的树洞里,等顾烈给它送饭,才喵喵地跑出来,蹲在顾烈腿上,踩着顾烈的掌心,吃得饿虎下山一般。
    那情景,怪可爱的。
    姜扬觉得有趣,原来少主也有少年心性的时候。他回去把此事跟少主养父顺口提了一句。
    几日后,姜扬再没见着顾烈去喂猫,还以为顾烈是新鲜过去不想养了,便问那猫呢?
    姜扬记得少主抬头看着自己,又低下头去。
    养父说,养宠是贵妇小姐打发时间才做的事,我背负灭族之仇,不可为畜类耗费精力,坏了心志。
    这,养父果真严正。那猫呢?以后如何是好,可需我去外村寻个人家托付?
    没了。
    没了?
    它跑了。
    *
    姜扬在操心顾烈,颜法古在操心自己的小命,顾烈在想狄其野。
    他忽然记起,狄其野前世此时受过伤。
    不是重伤,而是武将难免会受的伤,但因为狄其野没在意,伤口久久没好,回荆州后躺了一个多月。
    顾烈也不知该如何,若是写信去提醒一二吧,似乎太过小心了,他狄其野是个将军,又不是要人捧在掌心护着的公主。
    若是不写信吧,那狄其野算不算因他受伤的?
    帘外雨潺潺。
    顾烈认命地铺开纸笔,寻思半天,写了八个字:切莫轻敌,小心安危。
    第19章 定青州遇刺
    将军帐中,狄其野难得去了铁甲,左腿裤子被撕了,给军医包扎伤口,手里捏着迟来的王信,上面写了八个字:切莫轻敌,小心安危。
    不是什么大伤,匕首堪堪划破了腿侧,但令军医庆幸的是匕首上没有喂毒,药粉洒在伤口上,强烈的刺痛令狄其野皱着眉头,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实在是太过落后了。
    无双的马脸凑到狄其野手边嗅嗅,从信纸上闻出了顾烈的味道,有点开心,趁狄其野不备,张口就咬,配合长舌三下两下就把王信吞进了肚子里。
    然后预备溜。
    狄其野抓住它的鬃毛,拍它厚脸皮的大长脸,恨不得给它一顿胖揍。
    军医是个精瘦精瘦的老头,从沧桑的脸就可以看出他经历过世事变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将军战马在他眼前把主公来信给吃了,也还是镇定自若。他一边给狄其野紧紧缠上沾了药粉的干净麻布,一边还对着狄其野夸:将军的马果然灵性。
    无双骄傲地喷了喷鼻子。
    狄其野又是一阵疼,瞪了无双一眼,无奈地回:太皮了。
    军医笑笑:这天越来越热,换药需勤快些,老夫每日来换。此伤虽不重,但刁钻的是在腿上,需得好好静养,将军三战定青州,居功至伟,也不必急着返程,不如就在威远城休养十日,视伤情再做定夺。
    一听这么小的伤居然要休养十日,还不一定能好,狄其野眉宇间的黑气是越来越重,把军医和近卫都看得心底好笑。
    就这种时候,他们才记起将军的年纪不大,二十郎当岁的年纪,都是不爱被拘着的愣头青,莽得很,连养伤都觉得浪费时间。
    左右都督看着这样的将军,也兴起了年长的责任感,忍着笑劝说将军一定要以健康为重,好好休息。
    狄其野端着将军的范儿,把他们都撵了出去。
    其实狄其野也不是对他们生气,而是对自己。
    这伤,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白日里重兵压城,威远城不战自降,城头易帜白旗,大开城门,百姓跪于道旁迎接楚军。
    楚军阵中已有大笑大喝声,狄其野却觉不对,抬了手,道:慢着。
    随即便传令下去:着兵卒抬攻城大柱挡在城门中央,防止城门关闭,随后,全体楚军后退三里。
    威远城中军民要降,就自己走出来。
    近卫送上单筒竹制的千里望,狄其野用之望去,只见城门口的百姓果然抖似筛糠,却一动不敢动,不住看向城内。
    显然是有埋伏。
    狄其野再传令:威远城军民假降设伏,辱我大楚军威,若一盏茶后无人出城,大火烧城。
    威远城守军本想诱敌深入,没想到狄其野凯歌连奏却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
    这下是进退两难。城门关不上,不可能死守。城中百姓都被安排在道路两旁,也没法出其不意攻出去。
    威远城百姓想的就没那么多,保命要紧,半盏茶都没过,就有带头的高举双手跑出了城门,有了一就有二,百姓们蜂拥而出,威远城守军连连放箭,却让百姓们跑得更快,浪费箭矢而已。
    狄其野早有准备,兵卒用刀枪赶着这些人抱头蹲下,不听话就砍,决不让这些百姓趁机冲乱楚军布置。
    这样一来,直冲狄其野而来的伪装百姓都无比显眼,还没冲到主阵前,就被拿下。
    但百姓一跑,威远城守军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干脆以百姓为掩护跟着冲出来,与楚军决一死战。
    有死战的决心是好的,狄其野很欣赏拼死一搏,可惜威远城守军实力不足,看着很英勇地冲出来,结果普遍在楚军手下走不过三回合。
    狄其野看着觉得可怜,手上青龙刀都撤去了两分力气,不着痕迹地放水,把这些弱小留给手下们去收拾。
    恰就在他感到无聊的时候,暗箭突来。
    无双一声长嘶,蹬后腿仰起前身,狄其野反手横刀,高速飞来的箭矢击中长刀刀头,一声重噌,铮然作响。
    一箭刚过,又来一箭,左都督姜通瞥见险情,策马赶来,要替狄其野挡这一箭。
    却见无双怒吼一声,都不需狄其野策动,一人一马奔如飞河流星,瞬息间便至弓手身前,无双前蹄一踩,将其踏翻在地。无双犹不解气,把人跟蹴鞠皮球似的踢地老远,近卫侧旁赶到,将人拿下。
    左都督姜通先是长舒一口气,然后是止不住地后怕。
    若不是主公送将军的青龙刀比寻常战刀长,最开始那一箭,恐怕已经伤了将军手臂,谁知道箭矢有没有淬毒?若是将军有失,他们这些特地被主公选出来跟随将军的,难逃一罚还在其次,没了这个兵神主将,于他们是更大的损失。
    不多时,战场已经控制在楚军掌握下。
    左右都督这回是千般小心,虎豹狼骑先派先遣部队将威远城搜了个干干净净,才让狄其野进城。
    狄其野只觉得五大少突然传染了姜扬的老妈子风范,还寻思是不是左都督这个姜家人把其他四个给带歪了。
    进城路上,风波又起。
    威远城百姓见识了大楚军队的勇猛,这回是自发在道路两旁跪迎楚军,楚军铁骑踏踏而过,震撼着每一个威远城百姓的内心。
    也不知是大人太过害怕,还是孩子调皮,一个孩童滚进道中,正要落在无双的马蹄底下。
    这么小的孩童,若是被无双一脚踏中,恐怕是会没了性命,狄其野一推马身,借力侧身下腰,长手一伸,把孩童捞在手里。
    将军惊险救人,左右行列吓了一跳,都自发地止住了马。
    狄其野正要问那孩童有没有事,那孩童手中匕首猛刺他未被甲胄包住的腿,稚嫩的声音大喊着燕朝正统,蛮楚必亡!,令人心底生寒。
    狄其野眼疾手快,把人丢了出去。
    然而还是被划破了腿。
    左右都督、虎豹狼骑登时是白了脸,赶紧把狄其野簇拥进了先行安置好的将军帐。
    两波刺杀,箭矢淬了毒,匕首没毒,幸好是没毒。
    知道箭矢淬了毒,祝北河揪着心,在军医查验匕首的时候,全程用一种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目光盯着狄其野,试图唤起狄其野的悔过之心。尤其是顾烈的来信一到,祝北河那个眼神更是痛心疾首。
    但知道匕首没毒,伤也是小伤,祝北河就满眼欣慰起来。毕竟青州已定,狄其野又受了小伤,虽然痛心,可是也不必再担忧狄其野又闹幺蛾子了。于是乐呵呵地回自己帐子写战报。
    狄其野可不服气。
    使出这种阴私招数,战场无能,靠没有自主思维能力的孩童玩刺杀,本就是出招的人输了,有本事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打败他啊?
    祝北河近来看向自己的叹息目光,狄其野心里也清楚,祝北河是觉得顾烈对他太好,也许并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忌惮,所以捧着他。
    可狄其野更清楚,顾烈不是这样的人。
    倒不是说狄其野觉得顾烈不该忌惮自己,自己这么厉害,必定会战功赫赫,顾烈若是一点都不忌惮自己才是傻子,怎堪称为明君。
    而是说,顾烈如果只是忌惮自己,是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顾烈善谋断,善用人,靠的是他的冷静智慧,而不是怀柔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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