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客姑娘都是淘汰下来的娼_妓,不是年长色衰就是患有隐疾,因为还有几分姿色,所以被馆阁放在门口揽客,是个物尽其用的意思。
再过一年半年,揽不到客人,就要被送到暗巷去,什么客人都得接,不出一年,大多数都没了命,草席一裹胡乱埋了。
这些姑娘中不乏曾经艳_名远播的名_妓,如今一落千丈,平日受尽冷眼,心里又担惊受怕。现在当众受了这么大的侮辱,有一个想不开,竟是挣开那道士,以头撞墙而死。
那景象颇为惨烈,楼上还有纨绔叫好,众女心有戚戚,哭作一团。
道士洋洋得意,大喊:她已经受贫道教诲,生了觉悟,以死明志!你们还执迷不悟么!
这话就是逼她们去死了。
可这么去死,平白给这道士当垫脚石,谁能甘心?
那道士见她们不动,又开始对她们推推搡搡,借机揩油,忽然惨叫一声,被人踹出去老远。
众人循声一看,嚯,定国侯。
那道士气得七窍生烟,爬起来要找罪魁算账,冲到眼前才发觉是定国侯狄其野,当场就软了脚往地上一跪,恭恭敬敬地给狄其野磕了头,自称是心系大楚命数,来教化这些不知廉耻的女人。
你四肢健全,不见你耕作撒网,不见你战场杀敌,不见你应试赶考,却见你对我大楚女子喊打喊杀。
不知廉耻?你确实是不知廉耻。
狄其野佩刀出鞘,手起刀落,竟是将道士斩首于闹市之中。
以命偿命。
原本热闹喧哗的花街鸦雀无声,周围众人皆跪拜于地,吓得不敢出气。
狄其野对着花街上跪了一地的男子们冷笑,讥讽道:你们也算是男人。
众人不敢言。
狄其野回首,对那些面无人色的揽客姑娘说:你们若是愿意做粗活,可随我来定国侯府。
说完,狄其野没有多留,转身就走。
那些揽客姑娘们先是愣在当场,然后一个个站了起来,跟在狄其野身后,战战兢兢往定国侯府走。
狄其野没有食言,将她们收为侍女,向天香阁付了一笔赎身费。
为这破事,文臣们上折子骂了狄其野整整一年,但顾烈都没发议,直接湮了,还将道家好好收拾了一番。
顾烈前世就不觉得狄其野此事做得不对,只是手段过激,后续处理也有不妥当之处。但到底是那道士心存不轨、挑事在先。
有顾烈在前面挡着,狄其野压根就不搭理此事相关的流言,在有心人推动下,流言越传越不堪,等传到顾烈耳朵里,已经添油加醋不知变动了多少,合着其他事迹一起,就是想管都来不及了。
第三件事,这龙阳之好说起来还和姜家人有关。
姜家旁系中,有个和姜通同辈的公子,叫姜延。他比姜通小两岁,天资卓绝,也是姜家广受看好的后辈之一,但他没有按族中设计的路线和姜通一起参军,而是不声不响地进了培训密探的暗院。
争霸年间,姜延身为密探立下了不小的功劳,顾烈看在姜扬和姜家的面子,原本把他调到地方历练几年,再收回来任用要职,结果姜扬私下找来,无奈叹气,请求顾烈将姜延留在京中当个小官。
这可就奇了,哪有让自家后辈就低不就高的道理?以姜延的能力,在京中当个小官就是浪费,而且升迁无望,等于一辈子就这么废了。
姜扬也是有苦难言,姜延为了拒绝婚约,对家中坦白自己是个断袖,发誓此生绝不娶妻。这下子捅了马蜂窝,族中族老被姜延气得狂怒,一定要将他留在京中严加看顾,免得他出去丢人。
姜扬也对此无法理解,甚至是生气,但对这孩子尽毁的前程还是抱有同情,然而即使他贵为丞相,也无法对抗族老的决定。
顾烈是头一回听闻这种事,想来想去,告诉姜扬,你也别愁了,就说是我的旨意,先把姜延调到近卫营里。
风言风语传得最快,没两天传到狄其野的耳朵里,狄其野还调侃顾烈,说没想到陛下还挺开明。
结果这话说了半个月不到,狄其野为了躲着姜延,就赖在宫里不走了。
姜延这个男子,能力强,相貌佳,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他眼光不好。
他看上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但很邪门的是,对他没意思的,品性也都是万里挑一的出众,大半都不介意和他交个普通朋友。但对他有意思的,都是万里挑一的渣。
姜延追求狄其野未果,也就放弃了,这段另类风流趣事还一时传为美谈,众人都夸定国侯长相俊美,惹得男子都心动。
姜扬亲自去给狄其野道歉,狄其野毫不介意,反而劝姜扬看开一些,别逼着姜延。
姜扬回头对顾烈感叹,说狄小哥虽然被陛下纵容得过分任性,但心地还是好的。
两年后,朝中局势已改,对打天下的众多功臣,顾烈论功行赏,也早就警惕提防。
功臣中看明白的都已经接受现实,好好享受荣华富贵,不想其他。看不明白或者贪心不足的,此时还是明争暗斗,蓄养豪强,想要争一争王爵。
狄其野和姜扬是坚定站在顾烈这边的,因此饱受攻击,尤其是功臣中唯一被封了侯的狄其野。
那时很多功臣私下称狄其野为功狗,骂他是顾烈的忠犬。
狄其野不以为意。
这时候已是楚初三年,姜延出事了。他的恋人背弃了他,不仅羞辱他,还大张旗鼓地准备成亲,姜延拿出了当密探的看家本领,把婚礼搅合得一塌糊涂,闹得他恋人一家上下丢尽脸面,连夜搬出了京城。
这事本是姜延私事,但婚礼双方都不是小户人家,虽然做不成亲家,但联手搓磨姜延是绰绰有余。
姜延被参,从私德到公职都被指责,甚至诬陷说他在争霸年间曾经因为爱上异族男子而背叛大楚。
因为姜延被姜家放弃,又有爱慕男子的名声,谁都不想沾上嫌疑,一时间是孤立无援。即使顾烈有心放姜延一马,没人帮姜延辩诬,顾烈也没法强行放人。
到最后,还是狄其野站了出来,
他也不说姜延无辜,只是把参姜延的文臣们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们尸位素餐,不关心秦州干旱,却关心小小官吏晚上回家睡的是男是女,站在朝堂上也是废物,不如回家种地。
顾烈都不敢回想那之后收了多少参狄其野的折子。
但无论如何,姜延得救,狄其野也就缠上了断袖的名声。
后来顾烈调侃过狄其野,问他:这么给姜延出头,定国侯难道真的有断袖之癖?
狄其野白眼一翻,断袖怎么了,您也分过桃啊。
顾烈被狄其野一句话堵得够呛,却又听狄其野说:我对男女都不感兴趣,但就算我喜欢男人又如何?我喜欢男人我就不会打仗了?我夜里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睡男还是睡女,这世上谁都管不着。
狄其野说完,还笑着摇头叹气,那意思像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还要他说出来。
顾烈都听愣了。但扪心自问,他竟觉得狄其野这番违背常理人伦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前世狄其野这个风流名声,可真是冤枉得不得了。
不过,虽然这其中大部分是人有心推动,但狄其野自己对流言的故意放任也功不可没。
想到这里,顾烈胡乱给狄其野找了个借口:随他吧。他眼光高着呢,一般女子他也看不上。
这世上,有哪家女子能够真心理解这个言行超常的异世之人?恐怕找不到。
姜扬猜想主公这是不愿狄小哥与家臣联姻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打算回去就这么给族老们交代。
他转而问起:主公这次为何没给狄小哥配上副将监军?
顾烈无奈道:他自己应付得来,北河又不在,其他人迟早被他气死,不如不派。
这是顾烈的经验之谈,前世狄其野是来一个副将气跑一个,最后只有老实人祝北河肯跟他一起出兵。而且顾烈也是有意让狄其野展现政务能力,所以狄其野一说不想要副将,顾烈就同意了。
主公,您对狄小哥太纵容了,姜扬操碎了心,想起传闻又觉得好笑,难怪他们都猜狄小哥与小王子生母是姐弟,您是狄小哥亲姐夫。
什么?
他听到了什么?
姜扬重复了一遍,详细解释道:他们猜测狄小哥也是公子雳后人,与小王子生母是亲姐弟,所以您从一开始就对他颇为纵容。因为狄小哥用兵如神,智计卓绝,而且相貌俊美,若是女子,与主公您甚是般配。
顾烈气笑了:你们是不是一个个都闲得慌?
第47章 蚱蜢草鞋
牧廉还躺在床上, 就为他师父狄其野干了件大事。
现在小师弟成了师父, 听楚王说还有五个师弟, 以前内人满打满算只有三个,现在一下子就有了六个,牧廉心里很是欢喜, 一心要把这六个内人都照顾好。
他还在养伤,躺在御医张老的帐子里,哪儿都去不了。
但自从楚王把公子雳之事公诸于众, 楚军众人就没少假借拜访张老的名义来看他这个风族降臣。
听说他脑子被药坏了。
听说他的脸也坏了。
牧廉这么聪明, 当然知道他们想看什么,于是做出一副有些痴傻的模样来, 逗他们解闷。
有人问:狄将军到底是你的师弟还是师父?
牧廉呆呆地答:我师父不是小师弟的师父。现在小师弟是我师父。
有人问:那狄将军是师从何人?
牧廉呆呆地答:那时候,小师弟住在山洞里。
山洞里?
天下藏书阁就在山洞里!
难道狄将军是公子雳的传人?
有人问:狄将军的师父是公子雳?
牧廉摇头:我不知。
最关键的怎么就不知道了!
有人问:你可见过小王子的生母?
牧廉摇头:我不知。
怎么又不知道。
有人问:那狄将军可与小王子的生母认识?
牧廉想了想, 呆呆看着前方,不说话了。
这是有秘密啊!
御医张老看不下去了, 过来赶人,都走都走,别打扰病人休息, 不许来了。
牧廉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脸, 呼呼地笑。
这些蠢人。
八卦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楚军中蔓延,先是传狄其野是公子雳传人,再传一传,狄其野就成了公子雳后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狄其野就成了小王子生母的亲弟弟。
啧啧,人言可畏啊。
牧廉躺在病床上,从恶仆高望的二徒弟,一跃成了公子雳后人狄其野的大徒弟。
真好玩。
过了数日,御医张老允许牧廉出来走动,牧廉拄着拐儿在楚军大营四处走,瞧见他曾以为是小小师弟的小王子。
师父狄其野很照顾小王子,那么他牧廉也照顾小王子。
小顾昭早上习武、上午学文、下午听议、晚上练字,时间排得满满当当,颜法古看不下去,对主公给他讨半日休息。顾烈想想也应该,大手一挥,让颜法古带他在大营里溜溜。
所以,颜法古坐在空地上,用衰黄的枯草给小顾昭编蚱蜢,顾昭在一旁认真看着,另一边还有个奇怪的牧廉虎视眈眈。
颜法古压力很大。
但还是编出了一只精巧的草蚱蜢,可惜草已枯黄,整个草蚱蜢也是枯黄枯黄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命不久矣。
小顾昭捧着草蚱蜢乖乖道谢,然后搓起干草来,似是想学着编一个。
牧廉面无表情,无声地盯着颜法古
数九寒天,颜法古被盯得要出汗,干笑着问:你也想要?
牧廉飞快点头。
颜法古只得继续给牧廉编一个。
第二只草蚱蜢刚成型,牧廉眼疾手快,像是怕人抢走似的,一把抢到手里,美滋滋地看着。
颜法古感慨,没想到贫道的编草手艺还有被追捧的一天。
在转过头去,小顾昭手上编的也将近收尾,动作不仅利落熟练,而且十分快速。
但他编的并不是草蚱蜢。
他编的是一双草鞋。
颜法古霎时老泪纵横,不愧是主公的儿子,贫道只知道玩蚱蜢,小公子居然会编草鞋。
这是境界上的差距啊!
小顾昭把编好的草鞋送给颜法古,还有些不好意思,他不会编好看的东西,只跟着老乞丐学会了编草鞋。
颜法古不仅不嫌弃,还当场脱了鞋袜试穿,笑着说:看看,哟,刚好。
小顾昭眨眨眼,和颜法古对上视线,都笑了。
姜扬找颜法古一路找过来,看见好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外加个牧廉。
小顾昭猜姜扬找颜法古有事,抱着草蚱蜢,说要回去练字,在两个大人欣慰的眼神中走了。
牧廉亦步亦趋地跟在小顾昭身后,送传闻中他师父的姐夫的儿子回帅帐。
姜扬感叹:真是个好孩子。
颜法古感叹:好奇怪的人。
牧廉把小顾昭送到帅帐门口,踢踢踏踏往回走,走了走,突然回身,看看,转回头去继续走,走一阵,突然回身,看看。
奇怪。
你在找我吗?
有人拍牧廉的肩膀。
牧廉回头一看,脸上还没表情,眼睛已经笑起来:是你。你是救了我的密探。你跟着我吗?
眼前是那日豹子一般敏捷的男子,牧廉这时候才看清楚,这人长得十分好看,如果说师父狄其野是俊美潇洒,楚王顾烈是霸气英俊,那眼前人长得更细腻温润,笑起来带着分桃花入命的邪气。
反正都比自己好看。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牧廉想了想,应当是楚王要他跟着自己,所以不好回答。
牧廉试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延,密探男子笑了笑,我叫姜延。
姜延。
很好听。
牧廉看着他的眼睛,试图笑起来,但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他灰心地垂下头去,问:你要一直跟着我吗?
你不喜欢我跟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