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回忆了一下,以一种牙酸的表情道:他一会儿会扮演女性,叫对方老公,一会儿会扮演小孩儿,叫对方爸爸,还有时候会扮演狗,学狗叫,但是挂了电话后,又立马恢复了正常。
戎纪写字时稍稍一用力,不小心将纸张划破了。
白令瞥了他一眼,勾着嘴角恶劣地笑了,问属下:唔,你谈过恋爱吗?
属下脸红了:在下还年轻
白令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这样,那就不奇怪了。
属下挠头加脸红。
他那不叫行为异常,也不叫角色扮演,那个呀,叫谈恋爱。白令笑眯眯道,爱情呀,总是能让人类失去自我,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成了另一个人的一半,男的女的,猫猫狗狗,天上飞的地下走的,只要对方喜欢,他就愿意变作那个样子,多么美好的感情啊,酸腐的气味儿,啧啧
说着说着,白令就停住了,叫住了兀自起身往外走的戎纪。
哎哎,元首大人是要去哪儿呀?报告还没结束呢?
戎纪头也不回:去看戎沥。
戎沥,是戎纪的儿子。
就像他,是戎先的儿子一样。
不同的是,戎沥不是戎纪也不是戎先,他是一个拥有正常人类情感的孩子,并且是从婴儿时期便出生了,接受正常的抚养。
不同于出生在实验室,长大于图书馆地下室的戎纪,戎沥的房间经过高级育儿保姆的精心布置,是一个充满了童趣色彩和启智玩具的空间。
空气中飘荡着轻柔的音乐符号以及使人放松愉悦的儿童香氛,还未进门就已经听到了里头传出来的婴儿天真的嬉笑和育儿保姆的轻言柔语。
见到戎纪进来了,保姆连忙将孩子放到挂满玩具的婴儿学步车里站起身来行礼:将军。
戎纪摆摆手,让保姆随意,他只是来履行他每天的日常任务:来陪婴儿半小时。
孩子对人的气场的感知是最敏感的,保姆的柔和气场是尚在襁褓中的戎沥最能接受的,其次便是元首府中的生活官,再次是西斯理等人,连白令都能稳稳当当地把孩子抱在怀里逗上半小时。
唯独戎纪,这孩子不亲戎纪。只要戎纪一动他,他就哭。
于是本来订好的抱孩子半小时变成了陪孩子半小时,戎纪远远地站着,看着已经开始蹒跚学步的戎沥跟保姆玩。
戎沥坐在学步车里嘻嘻哈哈到处跑,保姆跟在他身边照看,生怕他碰到满地的玩具翻了车。
跑着跑着,不小心撞到了戎纪面前,小小的圆脸上顿时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后掉头冲着保姆咿咿呀呀地伸手。
保姆接住他,把他安抚住:小殿下,那是您的父亲呀。
教了无数遍,孩子就是不认戎纪,反倒对着保姆笑得像亲人。
不过这也不怪孩子,谁让戎纪总是板着个脸,一天到晚几乎从这张脸上找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来,即使是对着小孩儿,也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小孩儿不怕他才怪了。
您呀,要是对着孩子笑一笑,孩子就不会怕您了。门口传来一个女声,转头看去,是费璐亚。
许是担忧戎纪的身体,费璐亚最近常常隔三差五地往元首府跑,给戎纪做身体检查以及生活饮食规划,和现在的生活官一起,将戎纪的生活监控了个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生怕他哪天就又不声不响地昏睡过去。
戎纪跟她问了好,回答她:我不会。
费璐亚怎么会不知道他不会笑,从小就是这样,没有情绪,不知道高兴为何物,自然也笑不出口。
她叹气:您现在还是感知不到情绪吗?
戎纪没说话。
上次检查过后,我跟西斯理、白令交流过,他们一致认为您现在的状态,应该是能够感知一部分情感的,至少您的身体能够感知到。
比如。
比如,您有没有觉得身体莫名疼痛,胸口会不会觉得发闷,内脏是否不适,还有之前那样突然瀑汗的情况吗?睡眠是不是安稳,还是噩梦连连?
戎纪想到这段时间那日日夜夜伴着他的梦,一一回答她:没有疼痛,不会发闷,没有不适,没有瀑汗,也没有噩梦。
那不算噩梦。
真的吗?费璐亚有点不相信,因为她看到了戎纪眼睛底下愈发明显的青黑,我希望您不要有所隐瞒,您知道的,这对于您来说很重要。
什么。
费璐亚无奈地解释:情绪对于您来说很重要,您如果能够感知到情绪,那我们就有办法一步步帮您疏导压抑已久的不良情绪垃圾,这样您的精神负担才能够慢慢地被卸下,精神状态好了,您的身体才能够慢慢地好起来。
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您说呢?加上这一次,您已经是第七次出现长时间沉睡的现象了。费璐亚蹲下来,将冲着她笑的戎沥从学步车里抱出来,这一次沉睡,您一共睡了四天四夜,如果不是西斯理强行使用治疗仪器将您唤醒,您还不知道要继续睡多久。
戎沥很喜欢费璐亚,被抱起来以后就不停地冲着费璐亚笑,抓着费璐亚的衣服不撒手,咯咯呀呀地笑个不停,另一只手不停地摸着费璐亚紧皱的眉头。
费璐亚被这童真的欢笑感染了,舒展了眉头,亲了亲戎沥,柔声道:他长得真的很像您小时候,很漂亮,小小的一团,可爱得像来自神界的小天使。
戎纪说:那时候我还在营养仓里,不记得。
您当然不记得,但是我记得。费璐亚笑道,我还记得您刚出生的时候学走路时的样子,您扶着我的手,就那样一步又一步地走啊走,摇摇晃晃的,摔倒了也不哭,直接爬起来,坚强的小模样跟雷欧小时候像极了。
无意地提到了雷欧,空气忽然间沉默了起来,临近雷欧的祭日,她总是会想起雷欧,想到那个震惊宇宙的撕票爆炸,想到戎纪冷酷说出的命令。
全舰尸骨都差点被炸了个粉碎,残缺的肢体铺满了破败的战舰。
雷欧除了一只手找不到了,还算是留了个全尸,戎先身首异处,只勉强收敛了四肢烧成灰带了回来。
没人知道,亲手将自己儿子的尸身埋下是怎样的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恨意曾经折磨得她刻骨铭心彻夜难眠。
在彻底地勾起回忆前,她连忙扬起笑容准备转移话题。
小殿下他
宿郢说,人类应该有自由选择利。戎纪忽然开口,但那时候,我没有选择。
不过一秒,费璐亚的眼泪已经蓄在了眼眶,她何尝不知道,那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可是,她又何尝不是靠着理智在原谅戎纪,她每天都在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不得不做的选择,她真正的敌人是那些恐怖分子。
我知道。
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人类。戎纪将胸口的链子握住,声音很平静,如果我是人类,那我为什么没有选择?我选不了我要做的事,选不了要留下的人,选不了每天的行程,选不了要看的书,选不了要要吃的饭,我甚至,选不了生死。
没有喜怒哀乐,就无所谓于选择。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智思考后的决定,是综合数据后的筛选。戎纪的脸上什么也没有,可言语中的困惑和迷茫却让费璐亚流下了眼泪,可是费璐亚,那样基于数据的准确筛选是真正的属于人类的选择吗?
或者说,我算是真正的人类吗?
如果他不是人类,那又是什么呢?
第163章 自由的鸟(九)
由于戎纪的严查, 陆家被彻底连根掀起,捧得高摔得狠,挑挑拣拣了些无关机密的事推上了新闻,闹得人尽皆知, 成为了推进反人类制造政策的典型反例。
陆家彻底倒了,也算是给那些对华鹰造人技术心存妄想的外星球一个警告。他们想在宇宙其他地方再造一个戎纪,也得看戎纪允不允许。
陆家只剩了一个空壳,而始作俑者陆榭山却安然无恙地待在元首府里, 毫无进取之心,心安理得地当护卫队的底层人员。
因他的身份特殊, 所以常常是没有什么特殊任务需要他出远门的, 大部分时间是待在元首府内,主要任务是看管地下机密实验室,不让外人进入。偶尔出门, 身边反而要带上几个其他的护卫,以防他自己出什么意外。
今天是陆榭山要偶尔出门的日子, 宿郢已经到了元首府附近, 等他出去。
陆榭山跟宿郢通完电话以后,便去戎纪那里做报告了。跟其他护卫不同, 他的行踪是必须亲自向戎纪报告的, 否则领不到出门的令牌。
戎纪正在处理文件,房间内的智能秘书提醒他门外有人等候, 并将等候人的图像投射进来。是陆榭山。
让他进来。
门外响起了智能秘书的声音:陆榭山护卫请进。
陆榭山进来以后, 也不遮不掩, 直戳戳地说:今天宿郢要来。
戎纪眼皮都不抬一下,说:桌面右上角。
陆榭山早就看到了桌面右上角放好的令牌,但他今天并不需要这个:宿郢今天是跟希尔上校一同来的,他们想进元首府来顺便看望费璐亚,你知道的,因为这个月戎沥生病了,费璐亚一直都没有回去
可以,我会让秘书通知安保处。
说话期间,戎纪依旧没有停止他处理文件的动作,甚至一心二用,处理得更快了一些。陆榭山在一旁看着,挑了挑眉。
半天等不到人走,戎纪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
陆榭山笑道:你猜。
戎纪看了他一眼,说:白令昨晚说已经制出了有短期缓解效果的药物,可以帮你暂时抑制狂躁失控状态,但是要求期间你不会受到太大的外界刺激,具有完整功能的成药可能还要两个月才能完全制作出来,白令要求你这两个月经常去实验室进行采样,提供你的身体数据,这样能够加快研制进程。
这几个月脱离了药剂,陆榭山的身体便逐渐开始出现了问题,而精神状态的失控是最大的麻烦。
离开了药物后,他明显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有时很狂躁,整日泡在训练场里不吃不喝地训练,又说又笑,飞上飞下,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有时又沉默得像是另一个人,一个人不言不语从早静坐到晚,安静得让人害怕。
当初陆家家主为了控制陆榭山,给他注射了不少有害精神的药剂,而且大多是不可逆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负面效果会越来越明显。无论是什么药,持续注射这么多年也会毁了身体,更不要说陆榭山这种行走的人体实验品。做了这么多年实验,他身体内部的各个器官早已开始退化,并不是吃药能够恢复的。
唯一能做的,只是缓解。不可逆的伤害,只能不可逆下去。
陆榭山自己也知道他活不了太久,如果没有戎纪的帮助,可能最多再有一年他就玩完了。从情感上来说他是不愿意求助戎纪的,但是从理智现实来看,这可能是唯一能让他多活几年的方法。
曾经无所谓身体怎么样,甚至主动去给陆家家主做实验品,是因为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别人也不在乎他死不死。
而现在不行了。
谢了。陆榭山真情实感地感谢了戎纪。
戎纪低头办公,当没听到。
我挺想知道的,你到底爱过他吗?都准备要走了,陆榭山扫了眼戎纪淡然的模样,没忍住停下问了一句。
闻言,戎纪顿了顿,没停笔:你该走了。
陆榭山笑了下: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会答应救我,让白博士去研制药物,应该不是什么便宜的事情,很昂贵吧?白博士不会平白无故答应你这样的事,你对他许诺了什么?
虽然是疑问句,但由陆榭山说出来,却比肯定句还像肯定句。
这下戎纪停笔了,他抬起眼看向陆榭山,没说话。
何必呢,如果我是你,我会假装制不出来药,然后让我自生自灭,或者,等我外出的时候,派上几个实则是杀手的护卫来偷偷地杀掉我。陆榭山拿起桌边的令牌,握在手里把玩,等我死了,宿郢就是你的了,不是吗?
戎纪把笔放下:你也说了,我不是你。
嗯哼。
戎纪继续说:所以,不要用你的想法来评价我的行为、测量我的耐性,或者说,换成挑衅这个词会更准确?
陆榭山饶有兴味:啊呀,我们的元首生气了?
如果你想自生自灭,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陆榭山一下子怂了,嬉皮笑脸道,开个玩笑而已,不要这么严肃嘛,我当然还是想活的呀,感谢我们伟大的元首给我这一次活的机会,给予我新的生命,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即便是吃最好的药,你也活不了几年。戎纪冷冰冰地戳破这个事实。
元首大人真是记仇呢,尽挑我的伤疤揭。陆榭山耸了耸肩,我当然知道我活不了几年,但是
他笑了笑,没说那些可能会继续挑衅戎纪的话。
其实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的,但也许是因为当初出生于同一个实验室,同为人造人,还可能是因为戎纪知道太多关于他的一些阴暗面事,所以对着戎纪的时候,他说起话来反倒没什么顾忌。有些心里话,反而只有在这里能说。
他靠着桌子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我现在终于找到活着的意义了,可是在找到意义的时候,我也看到了我的期限,真他妈可笑又可悲命运真是个混蛋。
戎纪没说话。
反正我迟早也会死,你就把他让给我几年。陆榭山把令牌揣进兜里,我想带他去看看这个世界,一个不同于数据代码造出来的虚拟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真实的空气,有真实的花香,有真实的鸟鸣,有真实的草地,有真实的开心,也有真实的难过,更重要的是,还有人真实地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