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国公显然也吓得不轻,痴痴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拿出帕子拭泪,勉强露出个笑容,取了软巾拉过老国公的手擦干净,温声道:“急什么,烫着了吧?想吃什么都好,要等凉了才行。”
她端起托盘上另一碗荷叶粥,吹了吹,一勺一勺的喂老国公喝。
老国公喝完了,眉飞色舞,又吵着出去玩,平日伺候的两个婆子在老夫人的示意下,领着老国公出去了。
“大郎媳妇,吓着你了吧?”老夫人露出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没有。”甄妙忙摇头,只觉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吐不出多余的话来。
老夫人没有半点胃口碰甄妙精心准备的吃食,叹息道:“我自幼性格像个男孩子,也是个好强的,年轻时跟着你祖父南征北战,不知受了多少异样的眼光和笑话,并不觉得苦,可是老了老了,才明白,人这一辈子啊,离不开一个苦字。生苦,老苦、病苦、死苦、别离苦、求不得苦,竟是没有不苦的。”
“祖母——”甄妙心有戚戚然,挽住老夫人胳膊。
“当年失了你公公,转眼又没了你婆婆,为了大郎,我生生熬了过来。谁成想后来你祖父又从马上跌下来摔傻了,我那时就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啊!再后来你四叔失踪时,我竟是有些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了,等你四婶平安生产,甚至是感激上苍没有赶尽杀绝。后来日子渐渐安稳顺遂下来,孙辈们渐渐长大了,我还想,这算是苦尽甘来了。可怎么都没想到,二郎会做下这样的混账事来,我情愿……我情愿他像你公公,或者你四叔当初那样,也好过现在啊!那样可以说是天意难测,人再能耐,能跟天争么?可是二郎这样,祖母想不通,这口气咽不下啊——”
老夫人猛烈咳嗽起来,泪水直流,甄妙忙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祖母,这也是命呢,您想呀,同样的环境,就有人长成了谦谦君子,有的却成了披了人皮的畜生。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苦,哪家没有糟心事呢,祖母,您放宽心,以后,我们都会好好孝顺您的。”
世子,嫣娘的存在,和你有关吗?二叔和二郎的下场,是自取灭亡,还是有人推波助澜呢?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所有的伤害都是双刃剑,你染黑别人的同时,自己也不可能干净无瑕!祖母这样伤心,你想到过么?
还是说,是我多心了,你与嫣娘,并无这样深的纠缠,只是……只是普通又伤人的男女之情?
甄妙忍不住苦笑起来。
老夫人说得对,人站在中间,向左向右,都苦的很。
“好孩子。”老夫人拍拍甄妙的后背,“你回吧,大郎伤势还没完全好,离不开你,祖母也累了,躺着歇一会儿。”
甄妙不得不站起来,哑着嗓子道:“那祖母,我先回了。”
她走到外面,擦干了眼泪,快步回了清风堂。
见罗天珵不在,心中隐隐松了口气,也没净脸,就这么一头扑在床榻上,抱着枕头睡着了。
罗天珵回来时,见甄妙在睡,制止了要把她叫起的木枝:“昨夜大奶奶没睡好,让她好好睡吧,把饭菜备好,什么时候睡醒了,就什么时候吃饭。”
甄妙这一睡,就睡到了月上梢头。
“皎皎,你醒了?”罗天珵含笑道。
甄妙坐了起来,抿了抿唇没吭声。
罗天珵浑然不觉,伸了手,宠溺的刮了她鼻子一下:“够能睡的。”
甄妙下意识一躲,声音有些发哑:“什么时辰了?”
“晚饭都过了。”
“这么久?我该去祖母那看看的,白日觉着祖母不大痛快。”甄妙低着头下床穿鞋子。
罗天珵拦住她:“祖母传了话,要你好好歇着,再说都这么晚了,你还过去做什么?”
甄妙终于抬眼,定定望着罗天珵:“我担心祖母。”
罗天珵微笑道:“放心,我下午一直陪着祖母,她老人家精神还不错。”
“哦。”甄妙不说话了。
她不知怎么开口提起嫣娘,可是不提,这又是一个心结,在她心里越结越紧。
或者,什么时候赶上合适的话头,再问问看吧。
“吃饭吧。”
饭菜很快摆上饭桌,二人相对而坐,一时之间默默无声。
吃饭虽讲究食不言,可小夫妻平日用饭却不怎么守这规矩,罗天珵心下有些奇怪,问:“皎皎,怎么了,是不是有事?”
甄妙捏着筷子的手一紧,咬了咬唇道:“没……就是……瑾明,你说嫣娘,她怎么这样呢?”
罗天珵手一顿,淡淡道:“或许是逼不得已吧,她又反抗不了。”
“可是——”甄妙抬眼看了他一眼,“再怎么样,也不该周旋于父子之间。嫣姨娘最初虽只是个通房,可身边也少不了丫鬟婆子伺候,但凡坚决一点,又怎么会引了二郎去?不说别的,她只要放开喉咙一喊,那时二郎还算是宝瓶,难道真不怕摔得粉身碎骨?更何况,最后还生出孩子来,现在大人各有下场,八郎可怎么办呢?”
见罗天珵不语,甄妙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且还有个三郎呢。”
她不是对同为女子的嫣娘要求苛刻,一个吸引了父子三人的女子,实在生不出好感来。
甄妙鼓足了勇气,问道:“瑾明,你也觉得,嫣娘很吸引人么?”
她想,罗天珵这个时候若对她坦白,无论是对嫣娘同样生出了旖旎心思,还是有什么瓜葛,她会试着理解。
毕竟,二人走到今日,多么不容易。
可是甄妙注定失望了,罗天珵微微一怔,随后云淡风轻地道:“莫瞎说,吃饭吧。”
甄妙低了头,扯了扯嘴角:“好,吃饭。”
到了夜里,罗天珵悄悄起身,从窗口动作轻盈的跳了出去,而他以为熟睡的甄妙,则静静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