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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陆府新换了门神、联对、灯笼,新油了桃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是焕然一新。
    祠堂大开,一应上供的鸡鸭鱼肉,各色菜品等摆了满满一供桌。
    陆老夫人在前拈香下拜,家下众小辈们在后,一齐跪下,等祭拜完,方回到老太太院里,大开宴席。
    因没有外人,一大家子就坐在一桌上,今儿比不得平时那般规矩,席上,大家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陆老夫人更是抱着咿咿呀呀,还不会说话的曾孙子喜笑开颜。
    饭后大家在老太太房里说了一会子话,男人们便辞了出去,女眷留着继续陪老太太说话取乐,守岁。
    陆老夫人最是心慈,见眼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特给一干老妈妈,大丫头们放了假。
    桃枝要家去过节,她本想邀着时婳一起,时婳坚决不肯,难得这种节日能与家人团聚,她觉得自己去不合适。
    桃枝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强邀,约定回来给她带她娘做的玫瑰松糕。
    时婳送她到二门上,桃枝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再叁邀请:“姐姐,你就同我一起家去呗,我家还有个小弟弟,胖乎乎的可好玩了。”
    “好了!快走罢!王妈妈在门上都该等的着急了!赶明儿一早你不就回来了?”
    “好吧”桃枝一边走,一边冲她挥手,“那明儿你早点起!我来闹你哦!”
    时婳目送桃枝走远,直到看不到身影才慢慢往回走,这么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这个没有家的人,只能孤零零一个人。
    天阴沉沉的渐暗,各处锦绣灯笼早已点燃,灯火辉煌照的各处亮如白昼,她沿着游廊往后覃房走,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以往除夕当晚阿娘会剪了梅花插瓶摆在屋子里,说是这样,新的一年里整个屋子都会梅香扑鼻。
    时婳知道,这不过是阿娘的说辞,爹爹最喜欢梅花,她不过是为了让爹爹开心而已。
    她改了主意,顺着游廊往花园子走去,想必这会儿园中的梅花肯定开的正好,她想折一支拿回屋。
    她连最后一件爹爹给的物件都没有留住,想到这里,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冷风一吹满是泪痕的脸颊变得冰凉冰凉的。
    很快她就到了花园子里,西北角上有一小片红梅,此刻开的正艳。
    在折之前,时婳先对着西边方向,跪下,虔诚的磕了一个头,“愿阿娘平平安安。”
    陆时侒没有想到,不到半年时间,这个笨丫头就在花园子里求神祈祷两次,且次次都被他撞到。
    难道她不知道,神仙很忙吗?
    老太太屋里烧了地龙,又拢了焚着松柏香、百合草的火盆,熏的他有些头晕脑胀,本想着顺着花园子走,透透气,没成想就又碰到了她。
    不过这次她不是笑脸,在寒风之中,她跪在梅花一侧,单薄的肩头不停抖动,强压着哭声,无声无息流了一脸泪痕。
    她那双眼睛里蕴蓄满了泪水,蹙眉强忍的模样,让他不禁想起母亲。
    那年他还小,只记得父亲领回家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母亲就是在那个下午,躲在东厢房里悄无声息的哭了一大场,他那会儿不明白,为何母亲不将抢了她丈夫的女人赶走,却只能躲在一边偷偷的哭。
    后来他明白了,母亲却病危了
    陆时侒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她两叁步的位置停下,“为什么哭?”
    时婳刚从梅花树上折下来一支梅花,惦着的脚还没有放下来,被冷不丁传出来这一句话吓了一跳,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抬起朦胧泪眼去看来人。
    只见几步之外,陆时侒正站在那里,他穿了一件墨青色的貂裘大衣,银冠束发,面如美玉,目似明星,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时婳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下意识的把折下来的梅花往身后藏,弯腰屈膝给他敛衽,“二爷。”
    她似乎是有些惧怕他。
    陆时侒瞧见她一只手背在身后,便问:“你身后藏的是什么?”
    “没什么”时婳头低的越发低了,此刻伤心已经被惧怕所顶替,她没想到能遇到陆时侒,更没想到会被当场抓包。
    不过她只是折了一支梅花,应该不至于他堂堂一个二爷来兴师问罪罢?
    “拿出来”他声如击玉敲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
    时婳踌躇一番,还是乖乖的将手中梅花枝到面前,“是梅花……请二爷恕罪,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还当是什么好东西……至于躲躲藏藏么……
    “为什么哭?”他又问了一遍。
    “啊?”时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抬起脸来看他。
    他不是来怪罪她乱折梅花?
    “我问你为什么哭?”真是个笨丫头,不光笨,反应也慢。
    时婳低头狡辩,“不曾哭的,只是风迷了眼睛。”
    半晌都没有动静,就当时婳以为这个走路没有声音的二爷,已经走远了时,面前却多了一方青帕。
    “擦擦罢。”
    时婳不敢去接,连连摆手,“不用了,多谢二爷。”
    只听他不轻不重的道:“什么时候连主子的话都不好使了?”
    以势压人,时婳只好乖乖的接过来。
    见她只是一手捏着帕子,并不往脸上擦,陆时侒又道:“哭的脏兮兮的,有碍我赏梅。”
    时婳觉得他好莫名其妙…
    但谁让人家是爷呢?她只是个丫鬟,哪里有反驳的余地,既然如此,她就丝毫不需要客气了,眼泪清涕统统擦在了他的青帕上。
    “谢谢二爷…只是帕子脏了…”
    原以为他会说,脏了?那就丢了罢,你用过的东西我是不要的。
    不料他却说:“洗干净,再还给我。以后不要大晚上出来哭,怪吓人的。”
    时婳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应是。
    他见她穿的单薄,唇色都冻的有些发白,又说:“没事就赶紧回去,挡在这里打扰我赏花。”
    “是”时婳对着他福了又福,赶忙告退。
    陆时侒看着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发出一声浅笑,反应慢吞吞的,走路倒是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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