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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仅是因为烛幽慷慨激昂的话语,他目光的焦点也不是烛幽,而是她身后一道无声浮现的黑影。
    “阿昭,小心!!”
    巫黎下意识地飞身挡在她背后,但即将消逝的魂魄终究太过稀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寒光凛冽的剑锋穿过他身体,好像穿过一团可笑的、无能为力的空气。
    “……?!”
    烛幽瞬息间反应过来,却还是躲闪不及,被那毫无停滞的一剑穿透肩膀,刹那间血光飞溅,在她颈侧开出大朵绚烂的红花。
    “……哎。”
    从她身后,传来了一道温软、柔和,好像永远都带着莫大的无奈,永远都在和稀泥的声音。
    “烛幽,真是可惜了。”
    “……”
    烛幽勉强支撑住脱力的身体,一手按着伤口慢慢回过头去,正好迎上天帝那张俊得没特色的面孔,以及一双居高临下、洋溢着温和笑意的金色眼睛。
    他在笑。
    即使对伪神的谎言一清二楚,对烛幽目睹的惨剧心知肚明,他依然在笑。
    “虽然你这个人不好掌控,但为了筑牢信仰、稳固人心,避免‘冒牌仙界’的灵气回流大地,我确实需要你,也很乐意用你。”
    “只可惜,自从你开始调查魔灾时起,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们的仙界,终究还是留不得你。”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出最后那句话啊。”
    “——‘没有神的世界’,我们又怎会容许它存在呢?”
    第79章 不悔(三卷完)
    百年之前,来自21世纪的聂昭意外穿越,成为异世界新降生的神女烛幽。
    在这个处处透着古怪、人人各怀心思的世界,她看见仙界的堕落与腐朽,也看见凡人的挣扎与新生。
    她看见贪欲和野心无止尽地蔓延,也看见渺小而璀璨的星火遍洒大地,生生不息。
    经过一番慎重的观察和思考之后,她决定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与这个世界的人们一起,为了更好的明天活下去。
    ——为了将来有一个“明天”,他们能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然而,面对来自承光等一干保守派的强大阻力,为了更加迅速地推行变革,烛幽选择暂时与抛出橄榄枝的天帝合作,却没能洞察那位“老好人”背后的真意,这成为了她第一次遭遇挫败的契机。
    最终,烛幽功败垂成,在触及真相那一刻踏入天帝的陷阱,一度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悔心之中【烛幽】的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接下来,就是属于【聂昭】的故事了。
    ……
    百年前的仙界——
    “烛幽,你醒了?”
    “……”
    聂昭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就是在妖都祭坛遭到天帝偷袭,被身后猝不及防的一剑刺伤。
    聂昭试图还击,但天帝显然不如表面上一样软弱无能,而她消耗甚巨、负伤在身,终究无法与之抗衡。
    巫黎不惜一切想要保护她,然而因为混沌魔气消散,他失去了一切力量,被束缚近万年的魂魄已无法在世上停留。
    他就像一缕虚无缥缈的轻烟,看得见,摸不着,面目和身影都渐渐模糊,在她面前消失不见。
    最后他满脸悲愤与焦灼,仿佛在对聂昭声嘶力竭地大喊些什么,可惜她的血液和灵力流失太多,已经听不清他的话语。
    这便是他们今生的别离。
    ……如果,能与他好好道别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聂昭心中一闪而过,却也只是短暂的一闪。
    因为,在此之前——
    “天帝,你这是何意?”
    如今她和巫黎一样,变成了一缕轻烟般的孤魂,被拘禁在一尊形似鸟笼的奇异法器之中。
    而天帝就一手提着鸟笼,悠然伫立在俯瞰仙界的高台之上,似笑非笑地侧过头望着她。
    聂昭心道:这玩意儿倒有点像金角大王的紫金红葫芦,怪只怪她警惕性不高,被天帝喊一嗓子就憨憨地回了头。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说到底,还是她对封建统治者的本质认识不够深刻,自以为能曲线救国,先从“开明的执政者”手中分得一席之地,宣传革命思想,壮大有生力量,而后再徐徐图之。
    这是差点犯了机会主义错误啊!
    聂昭在内心痛定思痛地自我批判一番后,重振精神转向天帝:
    “天帝特意将我的魂魄抽离,不远万里带回仙界,应该不光是为了请我看风景吧?”
    “自然不是。”
    天帝仍是一副儒雅斯文的微笑,那笑容就像面具一样紧紧粘在他脸上,俨然已成为一层撕不下来的外置皮肤。
    “烛幽是我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我怎会暴殄天物,让你在仙界做个毫无价值的摆设?”
    他好像打心底里感到惋惜,深深叹了口气。
    “若有可能,我也不想这样对你。但你似乎在媸皇身上留了后手,我不得不防,免得一不小心就让你跑了。”
    好家伙,连不悔心都被他发现了。
    这位“温和懦弱”、“畏首畏尾”的天帝,究竟瞒骗了众人多久?
    聂昭心中冷笑,开口却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那敢问天帝,找我这一缕残魂还有何事?总不至于是缺菜下锅吧?”
    天帝不置可否地一笑:“别这么剑拔弩张,烛幽。与我们刚见面时一样,我是认真找你谈合作。”
    “对了,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不如我先回答你几个问题吧?”
    “比如说,关于仙界真正的历史——”
    “……”
    聂昭:我懂,就是那个经典环节对吧。
    自以为得手的反派,总会在看似走投无路的主角面前,洋洋得意将自己的阴谋和盘托出,然后被光速打脸,凄惨狗带。
    只可惜现在的她,好像没法跳起来打脸就是了。
    当然,对方要自爆她也不拦着,毕竟黑幕这种东西,总归是不听白不听。
    万一今后有用呢?
    天帝讲述的“真正的历史”,与仙凡两界通用的正版史书相比,可以说是一种荒诞滑稽的黑色幽默。
    “上古时代,灵气遍布整个八荒大地,人人皆可修行,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为己用,强身健体,益寿延年,施行各种法术。”
    “然而,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能够修炼成仙之人万中无一。多数人穷尽一生,汲汲营营,结果不过是蹉跎光阴,落得个寿元耗尽、孤独老死的下场。”
    “因此,当时实力最强的几大宗门联合起来,寻求‘白日飞升’之法……”
    而他们费尽心机的成果,就是发现了生长于地脉中枢的大树——建木。
    建木本身并无神性,只是受八荒大地的地气滋养,生得格外高大茁壮,有涵养灵气之功,泽被一方黎民。
    在建木的庇护之下,当地百姓安居乐业,不求仙、不问道,只知把酒话桑麻,过着平静而又满足的田园生活。
    直到修士们闯入其中。
    “所谓‘初代天帝’,当年也不过是个大门派的掌门罢了。我若生在凡间,最多被人唤一声‘少爷’,哪儿来的什么天,什么帝?”
    天帝说到这里,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一笑。
    以所谓的“初代天帝”为首,修士们投入无数人力物力,对建木加以炼化,迫使其根系不断延展,深入地脉,源源不断地汲取灵气,再通过树冠送往九霄之上,营造出一片与世隔绝的“洞天”。
    那便是仙界的原型。
    夺天时,窃地脉,取八荒之水土,造一隅之太平。
    “仙界”灵气充盈,非凡间所能比拟,有脱胎换骨、洗筋伐髓之能。修士们身在其中便能获益无穷,天上一天胜过地上一年,原因皆在于此。
    所谓“神族”,即是最早一批夺天时滋育己身之人,以及他们孕育的后裔。
    所谓“仙官”,即是神族将仙界充沛的灵气引入凡人体内,通过分享自己掌握的一部分力量,笼络到麾下的“棋子”和“耳目”。
    “只可惜,即使大费周章造就了这座仙界,当年那些修士们渴望的‘白日飞升,寿与天齐’,依然没有实现。”
    “多年以来,仙界集聚的灵气一直在缓慢流失。烛幽,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对于天帝的提问,聂昭报以一声短促的嗤笑。
    “仙界权柄来路不正,自然没有长治久安的道理。灵气回流大地,滋养万民,不正说明冥冥中自有天意,不容窃国者安享太平?”
    天帝亦不否认:“确是如此。为了维系仙界不坠,历代天帝都竭尽全力寻找遏制灵气回流之法,而其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
    “【人心】。”
    “……什么?”
    聂昭怔了一怔,想不到会从他口中听见这个词。
    “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
    天帝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以为我会不懂吗?”
    “此方天道确实不会认可仙界夺天时之举,除了唯一一种可能……”
    “这是天下人‘自愿’的。”
    “天下人自愿接受仙界的统治,自愿信仰、供奉仙神。这才是仙界唯一的存续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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