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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如今没了丫头在眼前转来转去,蓦地安静下来。可箫娘觉得这种安静,却十分安宁。住在这里与住在小院里并没有差别,她的天地多半还是在席泠的胸怀里,在他肩头,她抬眼就能看见最美的月亮。
    一更天过去一半,天才刚黑,月亮暂满还亏,竹梢在上头摇动,像一张宣纸作的水墨画。蛙声虫声窸窸窣窣地掩在夜风里。廊下挂着白绢灯笼,从对面蜿到这里来。
    席泠由怀里掏出份户书的回执与箫娘,箫娘接了,却不认得字,翻在手上睇他,“是什么?”
    “衙门的回执。”席泠欹在指给她瞧,“你的名字,乌空水,落在我的户籍上头,从此是我的妻。柏家四娘还找你说那些话,你就告诉她说:‘不好不好,四娘请体谅,哪有帮着自己男人与别人通.奸的?’”
    箫娘乜兮兮的眼刹那圆睁,惊诧半日,手中轻飘飘的纸不由得沉重起来,握在手里,沉甸甸分量。她又翻一翻,不敢信,“连媒妁婚书都没有,怎么落的户?”
    “这就是做官的好处了。”席泠洋洋地挑下眉峰,“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箫娘呢喃着他的话,惊飞的魂儿渐渐归体,倏地吊起眼梢,“什么叫你说了算?我还没说呢!你就这么悄么声息地把我打发了!我的聘礼呢?我还一早告诉了王婆子,叫她等我的信,还要她立媒妁呢!我不明不白的,就叫你打发……”
    话音未落,已叫席泠的唇.舌.堵回嘴里。他从未如此温柔地亲她,温柔得怕将她吻.碎。好像换了个身份,她在他心里,再度珍重几分,“婚书自然是有,一并都在衙门里办齐了。”
    他抚着她的腮,“只是我的家当都在你手上,叫我哪里还拿得出钱给你置办聘礼?”
    箫娘一时没了抱怨,只剩幸福铺天盖地砸来,砸得晕头转向,小心翼翼地举起那张纸,“我真是你的妻了?你是我丈夫了?”
    “再真也没有了,”他忽然带着酸楚笑了下,“这是最真实的事情。”
    箫娘没缘由也有些心酸,想哭又想笑,后来百转千回的,又生气,“那还没有大排筵席宴请亲朋呢!不算数!”
    “这件事再计较,先把条例上的事情落下来,就踏实了,你说是不是?”席泠捻着她的耳垂,轻轻地摩挲,“余下你想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箫娘却怪,心里满是想落泪的冲动,又怕叫他看扁了,左挑右拣的想寻个发脾气的由头。可他句句话不露错处,倒叫她无法。最后曲曲折折的,还是掉下泪来,低着脸噘嘴,半晌不讲话。
    天气热,下人们睡得暗,听见隐隐林外,丫头们嬉闹玩耍的声息,流到这里来,分外清凉。席泠也是满身的凉快,歪在窗上,静静看她掉眼泪。
    她哭了一会,剔起眉眼,“你怎的不哄我?未必是因为娶到手,连哄也懒得了?”
    席泠却笑,“这时候不哭,还什么时候哭去?我晓得你是高兴得哭的,做什么要哄?”
    箫娘噗嗤笑了,一头扎在他胸膛上,左边右边地歪蹭着脸,眼泪鼻涕都抹在他的衣裳。再哭片刻,她抽抽鼻翼,抬起连拿乔拿款地乜着眼,“谁说我高兴了?你做梦都想娶我,该高兴的是你!我,勉勉强强吧,还能怎么的?还想嫁皇帝老爷不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凑合吧。”
    言讫,端起炕桌上的冰燕窝,装得漫不经心地吃起来。汤匙叮铃当啷地响得清脆,搅乱如水芳心。
    席泠这回又不拆穿她,只是歪在窗上凝望她,目光如水。箫娘被瞧得不自在,举着汤匙喂他,他笑着让开脸,“我不吃。”
    他从不爱吃这些东西,可是此夜,箫娘是新娘子,很有些骄纵,非要他吃,把汤匙固执地抵在他唇边,“张嘴!”
    他皱着眉抿一口,五官挤满嫌弃,“吃不惯。”
    “瞧你这享不了福的命!”
    她骂完,想起晴芳说她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廊外漫天星辰,空地里的绿油油的苔藓与竹林在夜里变成黑压压的一片,潮湿的风里有草腥味儿。她想不起已经度过多少个这样的夏夜,却希望这个夏夜可以漫长下去。
    第68章 归路难 (八)
    流金天气, 太阳晒得香消减,夜里一场暴雨过,反添潮气, 皮肤上总是黏腻腻的汗,搽又不见湿, 清爽又不清爽, 恨得人心头燥。
    “可不是?我上月就说要往息奈庵烧香,也是热得懒得动弹,又没去,且等入秋吧。”
    柏家四娘也清瘦了些,比先前又是一番弱柳风姿。因箫娘没提前告诉要来, 她只穿着白绫对襟短褂子,扎着苍色的裙, 清清淡淡的家常打扮,显得随意亲昵。
    这厢热络地招呼着箫娘榻上坐, “过了中秋,你同我一道去吧,闲着也是在家睡觉。”
    一壁使丫头端上果盆, 是个青瓷缸, 半盆冰, 半盆水, 沉瓜浮李,绿油油的葡萄与红馥馥的樱桃飘在水上,晶莹可爱。箫娘想起家里的杏, 扇子扑扑膝盖, “哎唷, 我家的杏熟透了, 晨起还想着要摘一筐来叫几位太太吃,偏巧出门时泠哥催促得急,没想起来!”
    “泠官人也来了?”水光映着四娘的眼,亮晶晶在里头打转。
    箫娘点点头,适才说起来意,“他升了官,你们老爷也升官,两个人如今在一个衙门里,再亲近不过的同僚。又赶上我们才搬了新宅子,借机请客,我要亲自来告诉娘儿们,他也想着要亲自来告诉你们老爷,我们就一道坐了家里的马车来。才刚从太太屋里出来,二娘也在那头,我就一并告诉了。这会,专门来告诉四娘,你可腾出空,千万要去呀。”
    “你们搬家的事情我倒晓得,只是不知是搬到哪里去?多大的地方?”
    “就是先前陶家的房子嚜,”箫娘往炕桌凑一凑,翘起腿,“陶老爷不是流放往四川去了?财产一律充公,园子由衙门出卖。那块地,先前还是我们席家的祖产,泠哥自然是要买回来。也不用如何收拾,换了些家私,添了些东西,我们就搬进去了。”
    四娘点着头问:“多少钱呢?”
    箫娘照原数,伸出一只手比了比,四娘把嘴一瘪,摔着帕子扇她,“你好福气,当初他爹死了,你死活不肯另嫁,如今可是候来好日子了。”
    说话间,一抹斜红飞上四娘腮颊,“泠官人,又年轻,又出息,如今做了堂堂四品的大人,只怕你们家的门槛都要叫说亲的踏破了。我上回讲,要他抽个空,教导教导我们哥儿,听见老爷说,他讲等搬了房子敞亮些,再把哥儿送去。如今他忙,老爷不叫麻烦他,难为他倒肯费这个心。我心里不知怎样感激他才好,嗳,你说下个尺寸,我做双鞋他穿。”
    静观她那副模样,秋波脉脉,粉颊稍垂,还是从前那副神女有意的姿态。箫娘心里暗怄,他的男人,还要别的女人做鞋穿?
    因此捞住她上半截话,索性就说明了:“想说亲的人么倒是有,那日王家太太还向我打听。我不好告诉她,只告诉你,我想你同我什么关系?就告诉了你,你也不说那些闲话!”
    说着,把脑袋凑近,缩着肩一笑,“晚了,泠哥同我已经过了户了,我如今是他正头的妻房,只是还没办喜事,不好张扬出去。你心里有数就成,可别外头说去啊。”
    当下便将四娘惊得说不出话来,绢子揿在心口,呆了好一会,才剔了眉眼,“你,嫁了他?!我的老天、我的老天!你闷不吭声的,真是瞧不出来。叫人怎么议论好!”
    话音甫落,意识到有些失态,四娘忙敛心神,“我的意思,外头一向还有些议论,你真嫁了他,还不定有多少风言风语呢。”
    “随他们议论去,一向说我的就不少。”箫娘翻个眼皮,搦回腰肢,见她吓得有些花容失色,心里好不高兴,“你别告诉人啊,等我们办起喜事来,吓他们一跳!”
    四娘暗想从前请她拉扯的事,又是发窘,又是发讪,些微点头,“我不说、我不说……”
    隔了一会,四娘招呼人摆午饭,恨不得一把抹杀从前,一口再不提“泠官人”,只与她说起别家的事来。
    前头柏仲也张罗摆饭与席泠吃。因天气热,他家有处轩馆,四面桐阴密盖,比厅上凉快,柏仲便命人将饭摆在那头,引着席泠过去。席上治酒治菜,因晓得席泠不爱饮酒,上的新酿的荷花酒,一股清香回甜,酒味不重。
    席上柏仲说起年关一番事情,颇有些怅惘茫茫之态,“官场官场,就是个鬼门关。做一辈子官,谁知哪天就折了性命在里头,依我个人呢,才不要像云侍郎仇通判那般贪心,稳稳妥妥做好我的三品府尹,干到卸任归乡那天,也算值得。再往上,就不是我该妄求的了。”
    一番叹完,睇一眼席泠,忙举樽向他,“不过你还年轻,不要像我,要有大志向的好。”
    席泠吃尽酒,恭顺地笑了笑,“大人是自谦。”
    回想从前的“大志”,早就落了空,可是在其位,席泠免不得要谋其职。便说起:“此番才将城内河段的几处闸口修好,今年两岸商贩损失大约能小些,只是城外河段的那些田,又免不了灾。我前几日往城外巡查,看见临河好些田地荒着不种,想来是年年被淹,农户也懒得去种它了。”
    柏仲点点头,猜出他一些意思,翛然搁下盅来,先将他后头的话堵回去,“咱们南京城旧都重地,哪里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年年泛一点水。那点水,淹又淹不死人,十天半个月,雨一停,就自然褪了,若说大动干戈去修堤筑坝的,又不值当,一直放着不好管。”
    这是一贯的说辞,席泠听完,睐他一眼,挂着笑,“是这个道理不错,只是换个念头想一想,修堤筑坝,无非一时间花点银子。沿河的田荒在那里不种,百姓也要缴税,种起来,他们日子也好过些。”
    “百姓、”柏仲垂首,将两个字稍抑下去。后又抬头,将嗓音扬起来,“百姓……说得好啊。既然当官,自然该上为朝廷,下为百姓。你有这样的胸襟,是百姓之福。可保不准,就是官场的灾啊。”
    他敛下笑,长吁一声,“咱们两个,就不拐弯抹角说话了。咱们应天府,往上数,我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你一年的俸禄是多少?更别说底下那些人。有的官员,干到老,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应天府库里那点银子,说是做一府之用,可够干什么的?真拿去修堤筑坝,叫那些人吃什么?你还年轻,哪里晓得,你不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不干事,他们不干事,叫朝廷怎么办?朝廷舍不得多给钱,他们又要张嘴吃饭,就是咱们中间这些人,上负皇恩,下负百姓,为难呐。”
    如此,若再说向户部请款,也是没盼头的事。席泠不再说了,把唇角勾一勾,沉默下去。柏仲暗睐他两眼,暗想他既然靠林戴文升了官,必然就不干净,一个不干净的官,还惦记着百姓,真是莫大的讽刺。
    可这种讽刺里,他又隐隐心生钦佩。他笑了笑,两厢筛满酒,拍拍席泠的肩,“我看你,还是多为自己打算。你搬了宅子,日子上的事情再没什么为难,可也不能过一天算一天,得为儿孙们打算。不如拿出钱置些田产,这才是永久基业。说得难听点,朝堂上朝夕万变,倘或哪日你有个什么长短,妻儿才能依靠。”
    倒是点拨了席泠,他自幼家道没落,又一向只顾读书,在置产置业上头,很是有些不通。经柏仲一说,下晌与箫娘乘舆归家时候,就说起置办田产的打算。
    箫娘思来很是,却笑,“真是怪,你一向不管不顾的,给你吃糠咽菜你吃得饱,给你睡破草席子,你也睡得惯。这些东西,按你们读书人的说法,都是身外之物。如今,你也打算起这些身外之物来了。”
    席泠眼睑下泛着淡淡红晕,苍白的脸似映月的一抹桃影。大约是吃多酒,他一只覆在额上,摁着两边额角,阖着眼,“你也将我说得太超然物外了些,我不过也是个俗人。就算从前不想这些,娶了你,也要担当起来,你不是说还要替我生孩子么?生下一堆孩儿,没饭给他们吃,怎样是好?”
    说到最尾,吊起眼睨箫娘,杯中绿醑似浮在他眼眶内,盎然醉心。马车嘎吱嘎吱地摇晃着,十分规律地,晃得箫娘有些心眩眼晕。
    她忽然跳到对面,他的膝上,吊着他的脖子,身不由己地,从心到骨,由骨到声,皆有些发软,“你吃醉了啊?”
    马车那一溜座太窄,席泠怕她滑下去,环住她的腰,额角上的手也掣下来,“仿佛有一些,叫这马车一晃,更觉得晕。”
    柏家的荷花酒用的是上好金华酒酿出来,酒味不重,酒力却不浅。他蹙额凝神看箫娘,还是觉得她在他眼前虚浮飘荡,手上不由重了两分力,“有些看不清你。”
    因为眯着眼,他的笑显得有丝孩子气,一个不大受重视的孩子,稚气里也像有些小心翼翼。
    箫娘蓦地心疼一下,抚一抚他发烫的脸,由他膝上下来,坐到车角,把裙拍一拍,“你躺下来,枕着我睡一会,咱们就到家了。”
    “算了,脑袋硌着你。”
    “不怕的。”箫娘去掣他的胳膊,拉着他枕在裙上,一手绕在前头,捧着他的脑袋,“就这么着。”
    席泠抱着手臂,由下往上看她。她水天霞的掩襟短褂子,酡颜的胭脂,迷幻得像朵云。他仿佛睡在云端,红尘在身下万尺,够不着他,他逍遥地阖上眼。
    睡了一觉后,回家时愈发头晕目眩,席泠连站也站不直,晴芳他兄弟季连跳下车,叫了门首个小厮将他搀回的屋。丫头们涌到卧房里,端茶递水送醒酒的汤药。聒得席泠烦躁,也不骂人,就是翻个身,在床上把高高的骨头蜷缩起来。
    箫娘望着那副背影,心里没来由抽紧了一下,便将手指抵在唇边,招呼众人,“哎呀你们出院子去吧,不要忙了,他不喜欢吵闹。”
    院里片刻没了人影,剩她独个在屋里守着,就坐在床脚做活计。未几轰隆几声,下起暴雨,雨点子飞斜着砸在窗台,溅起水雾,竹林里沙沙乱响,乱糟糟的雨隔绝出一种安静。
    箫娘瞥眼,发现他翻平了身,正望着她笑。席泠也不知有什么好笑,只如眼前浓雾散尽,清晰地睇见她,蟹壳青的灰天里,唯一伴他的风景。
    她捧着针线,也回以素丽的笑。
    没几天园子里就开了席,不论怎么避,也终究避不开红尘嚣嚷。内外设宴,外头是席泠应酬一众男客,里头是箫娘款待一应女眷。
    水榭里摆了好大的排场,铺开四五桌,满是玉碟珍馐,把园子里的丫头都叫来伺候,又请了苏州的班子在屏风后头唱。一时间陆续客到,胡笳管弦掩着窃细的议论:
    “她从前做丫头,如今翻了身,好要不得!恨不得叫人都晓得!今天摆下这么些排场,你瞧桌上,又是海鲜又是河蟹,还亏些时候,螃蟹价高,她舍得下这血本,就是叫咱们都看着她如今的日子!哼,我是不想看,谁家不是这样三钱五银的过?我原不稀得来的,平白还叫我贴帛礼。可我们杀千刀的老爷,生怕得罪了人,三令五催的,我才来了,瞧着她显摆吧。”
    “您这话说到我心窝子里了,席老爷升了官,我家里下了帖贺他,又送了一对筛酒的银壶,三尺高哩,现打的!我想着,东西也送了,这会又得罪人,岂不是亏得慌?只好又来了。”
    “冷眼瞧着吧,到底是奴仆出身,还不识字,能上得了哪样高台盘?”
    箫娘领着晴芳在厅外迎客,竖起耳朵听,多多少少捕到些言语。晴芳很是不平,掣着她的袖管与她咬耳,“瞧瞧这些人,来就来了,还要把人贬低一番,贬了人,就像他高了一等似的。”
    箫娘却不生气,反倒越发得意,“让她们说去,越是心里嫉恨,说话越是难听。嗨,我又不少块肉,她们倒要气出个好歹来。今日就叫她们长长眼,甭管我什么出身,也比她们强。哎唷!周家奶奶,好些时候不见,您快里头坐!”
    迎面来人是周大官人的奶奶,因周大官人腿脚不便,打发她来,送了一套青花釉里红碗碟,叫管家前头收下了,拉着箫娘嘱咐,“正经官窑出的,我们爷叫给乌嫂子送来,叫您往家去走动,倘或嫌弃生疏了,不去也不敢怪罪。”
    “没得扯淡的话!自然要去讨爷奶奶的茶吃!”
    这头宾客络绎,急管繁弦地闹开,那头虞露浓才梳妆打扮好,正要向她祖母请安出门。
    原来虞老太太接了箫娘下的贴,左思右想,不好屈尊降贵为了个晚辈乔迁跑着去,又因要招赘席泠,也不好只打发管家小厮去跑腿。
    因此与老侯爷商议了,叫敏之与露浓亲去。外头男人家倒不怕,老太太只怕来往繁杂冲撞了露浓,除了一应家丁丫鬟,另叫两个知事懂礼的官家婆子跟着。
    这厢一再嘱咐露浓,“里头都是女眷,你只在里头与她们说笑说笑罢了,不要乱跑,外头乌烟瘴气的,可别吃了亏。”
    露浓应了又应,笑着搀她到榻上,“祖母只管放心,在北京时,那些王侯家中设宴,孙女不是也常去?”
    “不一样呀,”老太太剔起眼,瘪着嘴,“天子脚下,都是守规矩的人家,相公官人们,都是知书识礼的,不防撞见人家小姐,避还避不及。这里的人,谁知是些什么规矩?”
    反将露浓说得心虚,眼埋下去,“天下行的都是一样的规矩,错不了的。”
    老太太又将敏之叫到跟前嘱咐一番,叫他少吃酒,不要闹事。比及外头轿马齐备,才放了人去。露浓坐在软轿里,想着往席泠的新宅去,一颗心像要颠出来。
    转念又想,这新宅是与箫娘住着,便又把那日在他家旧宅里所见的情景抽画轴似的抽出来。先闹一场不高兴,慢慢的,想起席泠的吻,以及他野性的目光,仿佛是落在她身上。
    她悄悄用扇面遮了半张红云浮开的脸,偷偷在扇底下,摸了摸两片丹唇,软得一阵心慌意乱。
    午晌到的席家,婆子家丁皆在门房上候等,只露浓跟前领着个丫头,跟着席家的仆妇往里头去。敏之男人家,索性连个小厮也不要,一径往外头一间轩馆内去。
    那轩馆四面风窗,竹箔半垂,笙歌弦乐由漏着风的窗户里溢出来,漫漫洋洋,纵情恣意。
    进去里头,都是些官场上的人,偶然两个四品往上的官认得敏之,与席泠一齐迎过来,倒比席泠这个主人家还殷勤许多,把敏之团团围着,“难得难得,敏之素日不大与我们这些有年纪的人一处玩乐,今日却来了。还是席大人有面子,快快请上席坐!”
    席泠侧身让到一边,由得他们去奉承,还免了他的烦恼,自顾着坐回席上。敏之见其不大殷勤的态度,落在同席轻浮地笑,“怎的,席大人不大欢迎我?我今日原是邀约了几个朋友要往山上去登高,也不想来的。可祖父他老人家总不好亲自来,只得遣我来道个喜。”
    “不敢。”席泠执樽,暗里以茶代酒,敬了他,“多谢老侯爷费心,请随意用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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