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木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不要觉得是你没有保护好她。钱心蕊的出现是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是坏人选中了叶繁,不是你害了叶繁。你别胡思乱想好吗?”
早已预料到这份资料会对叶先生造成怎样巨大的冲击的文佳木立刻半跪下去,抱住了叶先生的腰。
于是她感受到了叶先生的颤抖。
他在愤怒,也在自责,深埋在内心的负罪感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她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叶繁身上发生的一切悲剧,在他看来都是因他而起。
他是罪魁祸首,他会恨不得杀了自己。
“不要这样想啊叶先生。你知道吗,为了让钱心蕊离开叶家,不再把你当做下一个目标,叶繁捅了她一刀。你看见聊天记录了吗?她头一次反抗这个恶魔是因为你。为了让钱心蕊远离你,叶繁不再忍受对方的折磨和压榨,选择了奋起反击。因为你,她学会了勇敢,她热爱翼装飞行,她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能彻底摆脱钱心蕊的控制。”
文佳木仰起头,用泪湿的眼眸紧紧看着叶先生,哽咽道:“鹰之巢的坍塌不是你造成的,叶繁的死也是一个意外。责任不在你身上啊叶先生。如果再给叶繁一点时间,她会选择自救,她一定能走出过去的阴影,重新找到活着的希望。到时候她会对你说:哥哥,我们兄妹俩只要有一个人能逃出那场车祸,我就是高兴的。但是你看看现在,我们俩都逃出来了。我们都没事了。哥哥,或许我曾恨过你,但我一直也没有停止爱你。”
文佳木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述说。
这是叶繁的原话。她责怪过叶先生,但她没有一刻停止过爱叶先生。他们拥有着无法斩断的血脉联系,而任何仇恨都会被这种血脉冲散。
叶淮琰垂眸看着文佳木泪湿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妹妹同样沾满泪珠的脸。
当文佳木说出最后这句话时,他仿佛听见妹妹的声音也叠加在文佳木的声音里。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话语,他仿佛见过,也听过。他忽然间相信,如果妹妹还活着,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她是真的会这样说,也这样做。
她会原谅他,也会像往昔那般爱他。
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个伤口被文佳木揭开了,不等血流成河痛不可遏,却又被她悄悄愈合。足以杀死叶淮琰的负罪感刚浮出心头,就被文佳木的拥抱和安慰击溃了。
叶淮琰抱紧怀里的女孩,垂下头深深吻住了她。
这个浸透了泪水的吻,足以抚平他所有伤痛,让破碎变得完整。
第92章
沈云浩开了一辆不起眼的车,把文佳木和叶淮琰送去张庄。
科技园兴建之后,原本住在科技园的人便都获得了数量不等的安置房,而这些安置房就在张庄。那可是一个足以容纳十万人口的庞大生活区。
“你们叶氏走了什么狗屎运?眼看着都快破产了,偏偏又冒出来一个贝琳娜。据说政府把科技园和天水公园的项目都交给她来做了,叶氏为了留住她,都给了什么好处?”沈云浩好奇地问。
“她是个——”坐在后排的文佳木气呼呼地开口,话没说完就被叶先生握住手腕,阻断了余下的话。
“我也不知道公司给了什么好处,你知道的,我现在根本接触不到公司的事务。对了,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去了哪里。”叶淮琰心平气和地说道。
虽然被夺走了很多东西,但他得到了更宝贵的,实在是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陷在怨恨的情绪里。
“好,我会帮你保密。这个是手持光谱仪,你们用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让别人发现。”沈云浩递过来一个仪器。
只要把光谱仪对着金属照一下就能得到具体的数据。有了它就能更快捷地找出问题钢材。
文佳木连忙把这个东西藏进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里。
坐在副驾驶座的沈星朗回头看看两人,噗嗤一声笑了:“你们真的很像一对从乡下来的夫妻。”
文佳木脸红了,眼眸却亮亮的。她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和叶先生像夫妻。
叶淮琰低笑一声,更紧地握住了女孩的手腕。
他们穿着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脸颊灰扑扑的,眼睛也很黯淡,头发没打理,有些乱,衬得人更显颓废,瘦弱的身体和直不起的腰,仿佛扛着无法承受的生活重担。
轮椅也换成了生锈的二手货,推起来嘎吱作响,坐垫的皮革还破了几个洞。
两人往工地门口一站,无需别人盘问就能在他们脸上看见四个字——走投无路。
“他们演技挺好的。”坐在车里的沈星朗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主要是这个造型比较到位。而且他们那不是演技,是真的谈恋爱,你连这个都没看出来。”沈云浩戴上墨镜,压低音量:“李成来了。”
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上下打量二人,然后便把他们领进了工地。
沈云浩放下心来,把车开走了。
文佳木和叶淮琰手拉手地坐在一个用铁皮搭建的办公室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矮胖男人坐在他们对面,眯缝的眼睛放射出精光。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他死死盯着叶淮琰。
即使穿着最廉价的衣服,又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坐在轮椅中的叶淮琰依旧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尊贵气质。他过于俊美的长相是憔悴的妆容和窘迫的扮相无法掩盖的。
“他以前是小学老师,后来被车撞了,就失业了。”文佳木连忙解释了一句。
“你是他什么人?”矮胖男人看向文佳木,倒是没有显露出怀疑的神色。文佳木这幅打扮完全就是个乡下土妞。
“我是他媳妇,他是我——”
文佳木咽了咽口水才道:“他是我先生。”
总是叶先生叶先生地叫着,她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先生还有这么一重意思。话刚说完,她脸就红了,耳朵也烫了。
叶淮琰撇开头,藏起无法自控悄悄上扬的嘴角。所以,他才不会允许文佳木叫沈云浩沈先生。
“你俩没结婚吧?”矮胖男人是个人精,一眼就看穿了文佳木的谎话。
文佳木露出慌张的神色,叶淮琰却沉声说道:“我被撞断腿之后,她爸妈就想让她退婚。我们是从老家逃出来的。我们人生地不熟,只想找个地方挣口饭吃。”
这么一说,逻辑就通了。当老师的人,身上总有一点书卷气,也不喜欢婆娘叫自己老公,要叫先生。两人时时刻刻牵着手,仿佛怕对方跑了,这不就是私奔的人的心态嘛。
矮胖男人这才冲瘦高男人点点头,吩咐道:“行了,你带他们去宿舍吧。”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一个铁皮屋,二十几平米一个房间,每个房间住四个人,一边放一张高低床,中间放一个木头桌子,窗户边立着一个衣柜,拐角处装了一个简陋的小厨房和一个厕所。
瘦高男人指了指靠左边的床说道:“你们睡这儿吧。”
“好嘞,谢谢你李经理。”文佳木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李成,回来时屋里已经多出两个人,也是一男一女。女的身材非常壮实,皮肤还很黝黑,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爽朗。男的瘦瘦的,穿着一件红色背心,身上的排骨一根一根看得见,皮肤很白,脸上没什么笑容,显得十分阴沉。
“你这个样子还来工地打工啊?”排骨男上下打量着叶先生,说出口的话很伤人。
文佳木连忙回击:“你这个样子也来打工啊?”她故意看了看男人胸前的排骨,然后撇了撇嘴。
男人语塞片刻,正想怼几句,身材壮实的女人已把他拉住了。
“我叫吴梅,他叫曹大伟,我们是两口子。你们呢?”她笑着问道。
“我叫穆佳文,他叫闫怀业,我们也是两口子。”文佳木从蛇皮口袋里取出被褥被套,平平整整地铺上。叶淮琰想帮她,却被推开了。
“你吃苹果。”文佳木从塑料口袋里取出一个洗干净的苹果。
叶淮琰拿着这个苹果,脸上满是无奈。
曹大伟终于找到了回怼的机会,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来吃软饭的啊!我说呢,咱们工地也没有工种让你这个瘫子做呀。”
文佳木丢下床单,气呼呼地说道:“我的先生我来养,关你什么事?他吃我的苹果,又没吃你家大米!”
叶淮琰的脸上本已浮出一丝难堪之色,却又在女孩可爱的反驳中变作一抹薄红。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生活给予他的是无尽的磨难和风雨,那文佳木就是覆在他身上的一层铠甲。
她是那样坚不可摧,于是他也对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产生了眷恋。
无法帮上一点忙的愧疚和无措,此刻都变作了坦然。他咬了一口苹果,低笑着说道:“很甜,你也吃一口。”
他把苹果递过去。
刚才还横眉怒目,张牙舞爪的文佳木立刻就露出软乎乎的笑容,咬了一口苹果,喜滋滋地说道:“真的好甜。我就说这个品种的最好吃吧。下回我再帮你买啊。”
“嗯。”叶淮琰温柔回应,然后便安静地吃起了水果。
曹大伟瞪了两人一眼,倒也不说什么了。本来他和老婆可以独霸一个屋,晚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又来了两个人,生活肯定会很不方便。
“走,买床帘去。”吴梅倒是想得开,临走的时候还说要帮文佳木也带两个床帘回来。
中午收拾好东西,下午文佳木就要去上工了。吴梅和她一样,也是搬砖的,两个人分在一个组。
曹大伟反倒没去上班,吃完了饭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睡到三点多钟才起来,拿出手机在网上跟别人斗地主。
叶淮琰把轮椅推到门口,忧心忡忡的看着工地的方向。如今正值秋老虎肆掠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明晃晃金灿灿的,照在哪里哪里就白花花的一片,看得久了,瞳孔里一片漆黑的斑块,同时还伴随着严重的眩晕感。
仅仅只是坐在阴凉的地方就这么难受,如果在太阳底下搬砖,又会怎么样呢?
叶淮琰握紧双拳,压抑着内心的无力和痛苦。
他回头看看沉迷于斗地主的曹大伟,嗓音低沉地问道:“你不去上工吗?”
“我老婆一个人可以搬两个人的砖,我去不去上工都是一样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曹大伟的表情是得意的。
搞了半天,真正吃软饭的那个人是他。
叶淮琰不再说什么了。如果他的双腿还有知觉,他也会让木木躺在宿舍里斗地主。
在焦躁不安地等待中,太阳不知不觉落山了。叶淮琰在网上买了一些肉菜,不到半小时外卖小哥就送来了。然后他打开短视频网站,搜索烹饪视频,用厨房里的炊具简单做了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辣椒炒肉和一个家常豆腐。
坐着轮椅炒菜的确不方便,好在铁皮屋里没有煤气,用的是电磁炉。把电磁炉放在地上也可以操作。
曹大伟用新奇的目光看着叶淮琰笨拙的举动。
“你媳妇不给你做饭吗?”他问道。
“她在外面工作那么辛苦,我怎么忍心让她回来还饿着肚子给我做饭?我虽然不能走路,但这些家务活,我能做的就尽量做了,回来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叶淮琰把饭菜端到桌上,听见工地上响起放工的铃声,就打了一盆温水,拧了一条湿帕子,放在门口的矮凳上。这样木木就能第一时间擦干净身上的汗。
他不知道的是,文佳木头一天上工,热得差点晕倒,被工头提前放回来了。吴梅搀着她,站在铁皮屋外面。
叶淮琰说的话,文佳木都听见了。明知道他们不是真的夫妻,然而在此时此刻,她依然感觉到了婚姻带给人的幸福。
第93章
在烈日的炙烤下一趟又一趟地来回搬砖,文佳木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
她也终于知道,当年母亲丢下自己去外地打工,都曾经历了什么。据说母亲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搬水泥袋子,每天按件计费,搬得多就赚得多,搬得少就赚得少。而那时候,姥姥每天都给她订牛奶喝,还喜滋滋地告诉她妈妈在外面赚钱了。
牛奶喝进嘴里是甜的,浓浓的奶香味很久都不散。可是如今想来,一种久违的苦涩却漫上了心头和舌尖。
只是来回搬了十几趟,文佳木就累倒了,戴着安全帽坐在一旁掉眼泪。她哭不是因为苦,而是因为终于理解了妈妈的苦。
可是现在,这种苦,这种累,都消散了。当妈妈收到她的小奖状,妈妈也不觉得苦累。如今当她听见叶先生的话,她也就甘之如饴了。
原来这就是爱啊……
真正的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