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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姜心头一紧,他回来了。
    她默念了几遍措辞,准备解释给贺兰粼听,又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硬刚……却远远望见他步履快急,直奔了董昭昭的营帐,自始至终都没朝她看一眼。
    脑袋有些晕。申姜闭上双眼,果然,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人家回来,自是要先看受伤的妹妹,然后再兴师问罪。
    可是……可是,她不禁有些委屈,泪水洇在眼底流不出……她也受伤了啊,她被栗子打了好几下,她和董昭昭厮打时浑身也被石子割伤了,谁又曾关怀过她一句?
    李温直叫申姜坐下,“先坐着吧,那董昭昭肯定得告状好半天呢。”
    李温直预料得果然没错,直到快傍晚时分,才有一个粗使嬷嬷擎开申姜的营帐,传唤申姜过去。
    嬷嬷手中拿着一件素服,放到申姜面前,没什么好气地说,“女郎也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吧,昭昭姑娘刚醒,您这般花枝招展地过去实在不合适,就把这件素服换上再过去吧。”
    那素服放在桌上,煞白的颜色,刺得人眼之疼。
    申姜脸色被映得也有些苍白,“是他叫我穿的?”
    嬷嬷道,“该不该穿,女郎自己心里清楚。服个软,素服戴罪,殿下见了能少生些气,您也能好过些。”
    申姜软颤,听嬷嬷这般说,伸手想拿那素服。
    然触及到那布料的一瞬间,忽又想起阿耶、阿娘何等的傲骨,宁愿被斩首血溅三尺,也不和惠帝父子合作。
    阿翁本有经世之才,却甘愿隐居山中,佯狂卖傻……若他们见她今日为了一时活命,而这般奴颜婢骨地穿素服跟男人乞怜,必会指着鼻子怒骂她。
    申姜深呼一口气,手收了回去,道,“你拿回去吧,我不穿。”
    嬷嬷冷笑道,“女郎仗着有几分殿下的宠爱,就有恃无恐了?殊不知这次殿下已经动了大怒了,您若还不服软,恐要被拉下去军法处置。”
    申姜亦冷笑道,“杀便杀,又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耶娘既不惧,她便也不怕。
    嬷嬷仍要开口,李温直却怒骂道,“她都说不穿了,你还啰唣甚么?你们殿下还逼人穿衣服不成?”
    嬷嬷一滞,齿冷道,“行,女郎傲气,不穿便不穿,只是一会儿莫要后悔。你就这么跟我来吧。”
    李温直哼了声也要跟去,却被嬷嬷拦住,“殿下说了,只带刘姑娘一人过去。”
    申姜勉强微笑了下看向李温直,示意她好好等着。
    李温直在申姜耳边叮嘱道,“虽说咱不穿那羞辱人的衣服,但咱该服软还得服软,毕竟现在在别人屋檐下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咱们从这里出去,就谁的脸都不给了。”
    申姜心中有数,捏捏李温直的手心。
    外面夜风凉簌簌地吹,头顶一轮明亮刺眼的圆月正挂在黑漆漆的夜空中,洒下凄清的轻雾。
    没走几步,便到了贺兰粼的营帐前。
    黄色的光从营帐的缝隙透出来,明晃晃,让人觉得发瘆。
    嬷嬷道,“女郎自己进去吧。”
    口气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申姜抿了抿唇,也没犹豫,径直擎帷而入。
    帐内烛火通明,她花了片刻的工夫才适应过来。
    袅袅寒香钻入鼻窦,只见贺兰粼坐在正中央,清冷的面庞上喜怒不明,若有若无地覆着一层冷淡的青气。
    他那清隽的手中,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把玩着一块黑色的物件,正是韩松给申姜的那一块玄铁路线牌。
    旁边,站着董无邪,还有坐着轮椅的路不病。
    路不病见申姜没穿自己给的素服,竟就这般一身绛色地过来了,着实有些急,怕贺兰粼一怒之下真杀了她……便率先开口道,“愣在那儿做什么?犯了那么大的事,还不跪下认错?”
    申姜消瘦的肩膀颤了颤,割心又动肠。她想起了李温直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服个软,是为了以后可以彻底摆脱这一切。
    她浑身发冷,堪堪掀起裙摆,想要弯下膝盖。
    却听贺兰粼忽然淡淡说,“膝盖既伤了,便别跪了。站着便好。”
    说着话,目光却仍落在那块玄铁牌子上,没曾瞧她。
    董无邪听此,脸露愤然。
    他道,“殿下,昭昭方才刚醒过来,浑身被石子硌得遍体鳞伤,咳了好几大滴的血。属下恳求殿下,依军法处置刘氏,罚三十军棍。”
    三十军棍?路不病微微瞠目,申姜那纤弱的身板,别说三十军棍,十棍都一命呜呼了。他当年因为不听军令擅自行动被罚了十五军棍,还在榻上躺了半个多月呢。
    路不病轻声建议道,“三十军棍,刑之过重了。不如罚站规矩吧?站一天一夜,也是惩罚了。”
    董无邪不理会,森然拱手,对贺兰粼道,“殿下,便是这女子暗中为叶氏细作,互通曲款,才使得建林城久攻不下,已犯了我军中大忌。唯有永除后患,才能保殿下顺利践祚登基。”
    贺兰粼依旧摩挲着手中那块玄铁牌,几丝冷冽的流光顺着他的下颌线流动,并没有说话。
    申姜微嗔,和韩松见面她是有的,想走她也是有的,可帮助叶氏传递消息,她却从来没有。
    她一字一顿地道,“太子殿下,我没给叶氏传递过消息。”
    当日她在建林城野外救下奄奄一息的他时,也曾唤过他一声太子殿下。只是当时载笑载谑,柔情点点,如今说来,却满是身份冷漠的隔阂,成了一个硬邦邦称谓。
    贺兰粼有些恍惚,旧时她曾予过他的爱意,似乎还隐约在手心里。他扬起手,沉溺其中,似乎还想再抚一抚她明丽的面颊,可很快就被她脸上的冰冷打回现实。
    他沉沉将玄铁牌扣在桌上,“没有?没有的话,为什么你手里有这东西?阿姜,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申姜无言以对,玄铁牌是韩松给她的,她还没焐热,就被董无邪兄妹俩给抢去了。
    董无邪厉声道,“快说,叶氏约你见面的老巢在哪?”
    申姜悲然说,“我说了没有就没有,你们不信,却要不明不白地杀我。”
    当初贺兰粼在叶氏水牢中,她明知他是叶君撷的敌人,却还是选择帮了他让他挟持。郊外他身受箭伤一息不存之时,她明明可以直接离开,却还是留了下来,用些浆果喂他,救他性命。
    可他现在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疑忌于她,要将她乱棍打死。
    她着实明白了作茧自缚的滋味,更深深绝望,柔荑似的双手了无生地耷在身侧,垂着眼皮,已无甚生趣。
    董无邪拱手向贺兰粼道,“还请殿下速速下令,以三十军棍惩处此女……”
    贺兰粼冷声说,“滚出去。”
    董无邪一愣,仿佛没听清。
    殿下一向礼遇下属,还是第一个用个滚字。
    气氛骤然降至了零点。
    路不病见此,滑着轮椅推了推董无邪,示意他先出去。
    董无邪流露复杂的神色,只好诺了声,悻然退下。
    帐篷内,只剩申姜和贺兰粼独处。
    贺兰粼凝视着申姜,“过来。”
    申姜嘴角绷起,尽是疏离之色,伫立在原地不情不愿。
    贺兰粼耐心耗尽,声线清冷,“我叫你过来,没听见?”
    申姜骤然被这声喝吓到了,脚下踉跄了几步,眼圈顿时湿了。
    她红着眼睛说,“我不。你要杀便杀,却休想再碰我半分。”
    贺兰粼顿时阴冷下来,“休想再碰你?”
    他起身,一把拽住后逃的申姜,将她按倒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他们之间的力气悬殊很大,他的影子将她笼罩,扣住她的双腕在头顶,没使多大的力气,却足以令她动弹不得。
    她开始乱踢他,雨点似地乱动,“放开我,放开我。”
    申姜满泡眼泪,清丽不可言说,如一朵带露水的山茶花,饶是哭也哭得那样动人。
    贺兰粼乌沉沉地望着她,见她这般委屈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臣服在自己的手下的样子,怒气忽退,缓缓、缓缓地露出一个沉溺的笑容来。
    他垂下头,吻上了她轻颤的睫羽,进而拭去了她的眼泪。她口中断断续续地骂着“你直接杀了我吧……”之类的言语,令他不怿,心中刺痛,忍不住想就此把她揉死算了。
    可杀了她?他如何舍得。
    就算她真的背叛了他,就算她把董昭昭杀了,他也绝舍不得杀她。
    不单如此,她跪一下,蹙一蹙眉,都令他心尖疼。
    他想,如果她真的是一朵山茶花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把她放进瓶子收藏起来,永永远远没外人碰。
    贺兰粼顺着她的话茬儿,恨然说,“我偏留着你,慢慢折磨你。你不是和叶君撷一直勾结着吗?我就让你们永生永世都不能在一起。”
    “你混蛋!”申姜气嗔已极,张口咬向他的手背。
    她的牙齿坚固,这一下又使上了十足十的力气,直接将他的手背咬得鲜血淋漓。
    可贺兰粼却眉头也不蹙一下,漂亮的手骨掐上她的下颌,只轻轻用劲儿,她便受不了了,张开嘴来。
    虽然嘴动不了,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含着泪瞪向他,跟瞪仇人一样。
    贺兰粼便捂住她的眼。
    两人这几日都是聚少离多,贺兰粼身在战场上,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申姜的倩影。他轻抚着她,她身上的每一寸他都记得,很快就发现了她肌肤下那些嶙然的小疤痕,以及好几块红肿。
    他冷色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这些疤痕的来历。
    但他却没立即表现出来,只幽幽说,“你不是不喜欢董昭昭么?明日我就接你去建林城。我在皇宫给你单独辟了院子,放心,只有咱们两人,谁也不会给你气受。”
    建林城……
    终于,他要入主太极殿当皇帝了吗?
    她更是不愿意,倔强道,“我不去。”
    他抚着她的脑袋,令人冰凉发麻,“这可由不得你。”
    申姜一向晓得贺兰粼,他若当了皇帝,必得是个铁腕君王。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从建林城中脱身出来,要是再被带回森严的皇宫去,那可真就是不见天日,余生无望了。
    第32章 故人
    申姜暗吞苦水, 只觉得命运不公,她明明没做什么太坏的事,老天爷却要这样惩罚她。
    贺兰粼复又将她抱在膝上, 漫不经心地去解开她腰间的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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