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摸摸他的头,道:“莫去听那些风言风语,玉儿将来自然要嫁给最好的女子。”
“顾玲珑不够好么?”
“清清是好的,然而并非贵女出身,需得是个门当户对的,才配得上我们玉儿。”
母亲又说了几个名字,暗示楚玉璮平日与她们多多交往。楚玉璮这时便才放心了,扭头要出去玩儿,恰好碰见母亲说的那几个小贵女前来做客。然而不知为何,他和她们在一处,总有些头痛。这几个小贵女将来是要继承偌大家业的,打小便被培养起来,小小年纪,说话便弯弯绕绕,又有些洗不掉的傲慢感。虽然她们待楚玉璮倒都算得上亲切,他却觉着他像是个被待价而沽的商品一般,被这些小贵女们盘算着未来娶了他能为家族增利几何。
母亲在这时出来了,弯着腰招呼她们,又唤家仆来为她们看茶。楚玉璮看着母亲的眼睛,她看向她们的眼神,和她们看向他的眼神是一样的。
艳阳高照的天,他却忽地感到有些发冷。顾不上平日被父亲好生教导的贵少礼数,随便寻了个身子不适的借口便跑了。回自己屋子里头,却莫名地待不住,于是便起身去了玲珑的屋子,看见笔墨纸砚还摊在桌上,人却是不在。楚玉璮心中发笑,用手指头也能想到她在哪儿,转头便去了后院的小厨房。
果不其然,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笑声。进去一瞅,家里头的厨子正往玲珑的嘴里塞进一个小面团儿似的东西,玲珑张口接了,亮着眼睛咀嚼。厨子殷切地看着她:“清清小姐,口味如何,能呈得上前厅不?”
玲珑虽不是真正的楚家人,却因着憨直活泼的性子,与楚家家仆们的关系一团和气。家仆们对楚家人发怵,对这被养在楚家、平民出身的清清小姐倒是分外亲近。恰巧玲珑又是个贪嘴儿的,和后厨的关系便分外的好,平日里不好好儿念书,净往这儿跑。
“阿叔,好吃得很!”玲珑吃得眼睛都要笑没了,张口如同嗷嗷待哺的雏鸟,“再给清清一个!”
厨子便笑开了,看着玲珑的眼睛分外慈祥温和,如同看着自家小女。他正要再给玲珑喂一个,便听见门边传来一声咳嗽。一抬眼,赶忙将手中面点放到一旁,恭敬地弯下腰:“小主子。”
玲珑嘴里还在吃,一回头看见楚玉璮,立刻咽了东西冲他跑过去:“小玉哥哥!”
他任由她冲进他怀里,将嘴上的甜食粉末抹在他的衣服上,也并不恼,只觉得终于从方才的冷意中脱出来,周身被春日的暖意笼罩。他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不好好念书,净来这儿贪嘴,如此下去,怎考得上学?今日非得看着你将文章默下来不可!跟我回屋去!”
玲珑捂住额头,瘪着嘴,不舍地回头看看桌上未吃完的面点。楚玉璮见状,抿了抿嘴,扭头吩咐道:“将那些玩意儿捡几个好的盛了,端到小姐房里来。”
厨子赶忙应了,玲珑立刻眉开眼笑,美滋滋地抱住楚玉璮的胳膊,雄赳赳地往外走:“念书,念书。”
楚玉璮嘴角露出点儿笑意:“没出息的小玩意儿,馋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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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梦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潋滟敛去之时,却是春去秋来。在某个秋雨深深的一天,玲珑自外头的巷子里捡回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它看起来还很年幼,皮毛被雨打湿了,黯淡无光地贴在身上,瘦得肋骨都突出来,身上散发着一股在泔水堆里滚爬多日的恶臭,腿上还流着血。楚玉璮捏着鼻子躲远了,只觉得玲珑是终于疯了,竟带了这么个玩意儿回宅子。她花了半个晚上将这小畜生以温水和皂角清洗干净,将它瑟瑟发抖的小身子包裹起来,又给它喂了食。家中医师被从睡梦中唤醒,以为是小主子或小小姐染了急病,慌慌张张赶来,才晓得要医的不是人,是只狐狸。
闹腾到早上,方是消停了。长辈们本想让玲珑将这狐狸崽子丢出去,道是野畜牲养不熟,怕它的尖牙和爪子伤了她,然而一向软乎乎的小姑娘却忽然犯了倔,拼命将它护在怀里。
于是小小的狐狸便这么留下来。
最开始,楚玉璮只觉得清净。往常,玲珑总要来央楚玉璮一同出去玩儿,要么去城郊后山爬山,要么去城西的小溪抓鱼。玲珑随父亲小时生活在王城之外,待楚母继了家主之位,顾母也终于说得上话,方才将父女俩接进了城。因此,那奔跑与玩耍的天性是刻在玲珑的骨子里的,倘若不是有楚玉璮在,这楚家深宅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个锦绣笼子。楚玉璮是过惯了精细日子的,只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而玲珑却感到憋闷。然而他当然不会随她出去做那爬山抓鱼之事,周围又皆是贵女贵子,弄得玲珑好生无聊。
如今,那小畜生便成了她的玩伴。他们时常在外头玩儿到天色擦黑才回,玲珑会兴奋地与楚玉璮说,她昨日是如何爬树摘果儿,而九儿无论如何爬不上去,被掉下来的果子砸了脑袋;而今日是如何与九儿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打滚儿,说话时,发间还挂着草叶与彩色花瓣。
楚玉璮一开始想着,她终于放过了他,转而去折磨一个小畜生了。然而久而久之,心里竟不是滋味儿起来。以往她要闹得与他一同念书,而如今也没了动静。某日,他路过她窗外,看见她坐在桌前温习,而那狐狸趴在桌旁,蓬松的尾轻轻勾住玲珑拿着毛笔的胳膊。
“好九儿。”她笑起来,脸颊粉扑扑的,“饶了我罢,今日需默完这篇,否则小玉哥哥和母亲要说我的。” 那狐狸便起身,跳到她腿上,伸出小舌舔舔她下巴,随后以依偎的姿态窝进她的怀里。
楚玉璮在窗外远远看着这一幕,恨不得将那狐狸直接从她怀里揪出来。再看她床上,那布偶也被狐狸叼到了某个角落,而它则取而代之,夜夜安眠于她的枕畔。
突然,天色暗下来,方才和畅的晓风也停了。树叶不再摇摆,像是凝固了一般,窗框如同画框,一切化作一副怪异的画卷,只有其中的一人一狐还在活动。只见玲珑终于默完了文章,将狐狸抱起。就在这时,狐狸竟开口说了人话:“清清,外头有人看我们。”
“谁看我们?”
“正夫哥哥。”狐狸阴阳怪气地。
“哪来什么正夫哥哥。”小玲珑笑了,用的是玲珑如今的嗓音,语气甜腻,“九儿,你便是我唯一的夫郎呀。”
“再说啦,这外头明明没人呢。”她转过脸来,目光穿过窗外的他,像看向虚空。
“嗯。”狐狸也转过脸来,那是一张畜牲的脸,楚玉璮却莫名觉得它在笑,它紧紧盯着他,“是我看错了,这里只有我和清清。清清也只爱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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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主子!”
楚玉璮自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地坐起来。最后的那意有所指的幻梦令他心头大悸,如今心脏还在拼命猛跳,震得他胸口发疼。
忍冬在一旁,忙着给他擦汗:“主子,小的看您呼吸急促,怕是被魇住了,这才将您唤醒。”
窗外天蒙蒙亮,玲珑那屋却已经有了动静。忍冬见楚玉璮的目光看向那边,解释道:“早晨侧夫便要过门,玲珑主子已起来梳洗准备了。”
楚玉璮怔怔地看着那头,只听见那边遥遥传来连翘的笑声,隐约道:“我们主子今日真真是娇艳无双,可不得把那新夫郎迷得七荤八素的!”
他听着这动静,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妻主纳新人,正夫也需于婚礼上陪同。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曾经,她曾多次将她的手放在他手里。而他只是甩开又或将自己的手抽离,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每一次。
“忍冬。”他感觉脑子是木的,梦中玲珑视他如无物的眼神仍停留在他脑海里,开口的时候才发觉自个儿嗓子哑得惊人,“伺候我更衣。”
“今儿需得是漂漂亮亮的——毕竟,这可是妻主的大喜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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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清清和小玉的小时候
清清对小玉很重要,因为她是他生活里唯一一个没有把他当成商品的人。他一直活在她给他带来的春天里,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