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雪露出神期间,外面传来内侍的尖声传报:“陛下驾到!”
她忙起身前去恭迎。
远处走来一人,身穿玄色龙袍,身形俊挺,脚步不疾不徐。
待他走近,相雪露欲上前下拜,只是身子才动了一半,便被那人扶住了。
“皇嫂免礼。”他的音质有如冷冬冰河冻层下淌过的寒流,但此时只存清冽,不留冷肃。
相雪露抬眸看他。
慕容曜似乎比上次相见时,更加的光彩照人了。
他的眼眸幽黑,狭长优美,斜飞入鬓,不动时,上面有无数光影蹁跹而过,泛起点点波光。
睫毛浓密纤长,末端微翘。发色鸦青,以银冠束于一集。
鼻若悬胆,精致挺拔。面容冷白如雪,微抿的唇却色如流丹,形似花瓣。
此时慕容曜半背光站着,仁德堂门外的阳光折射到了他的右半边脸,留下无数细小的金色碎片,显得更加神圣高贵。
另半张脸则掩映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难以捉摸。
“陛下请进来吧。”相雪露喉头发涩,垂首低声道。
两人走进来仁德堂,来到了慕容昀的棺木前。
慕容曜顺着相雪露的目光一齐朝棺内的人身上看去。
他轻轻叹息,颇带有几分怜意地说:“皇嫂节哀。”
他朝她走近了些,右臂撑在了棺木之上,似是想更近地看清棺中的故人。
“皇兄英年早逝,无儿无女,倒是没什么牵挂,只是苦了皇嫂了。”
相雪露没有马上回应他。她的身子僵硬了起来。
慕容曜方才往棺边靠了靠,使他现在,几乎再往前一步,就要贴到相雪露了。
他说话的时候,呼出来的热气有一部分飘到了她的颊侧。
若是往常,这也算不得什么,但此时她盯着棺中夫君的面容,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昨夜的场景。
那时,也是这样炽热的呼吸……
她扶着棺沿的手一抖,两腿忽然失力般地一软。
下一刻,腰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眼帘映入慕容曜微蹙着眉的神情:“皇嫂可是有哪里不适?”
相雪露站稳了身子,然后赶紧地从他臂弯间出来,她再次唾骂了一句自己心思不正,才歉意道:“臣妇昨日未休息好,今日不慎在君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慕容曜看上去并不介意,并在说话的间隙里,他冰凉的指尖搭上了她的手腕。
“朕学过浅显的医术,若是皇嫂信得过,朕可为皇嫂诊断一二。”
相雪露自然不能拒绝。
“皇嫂可有腰酸之症?”慕容曜搭脉片刻,启唇问道。
相雪露一怔,未想到这都能被诊出来。
她踟蹰了片刻,有些羞怯地咬唇“嗯”了一声。
“那皇嫂除了腰肢,还有哪处不适?”
相雪露怎么好意思详细说出来,她只是含糊地回道:“没了。”
“皇嫂可不能欺君。”慕容曜的语气严肃了不少。
“明明朕观脉象,皇嫂应还有腿疼之症。”他转首看她。
“皇嫂?”
他的眼睛如黑曜石一样,泛着难觅情绪的光泽,又黑又沉地盯着相雪露时,她完全说不出假话。
“是……”
“嗯。”
“臣妇肩膀也疼。”相雪露吞吞吐吐地说道。
“还有呢?”
慕容曜一副问到底的架势让相雪露避无可避。
她咬牙说道:“还有……胸。”
说完这句,她感觉面上如火烧一般,怕是已经在她看不到的情况下,脖颈和面颊染上了红霞。
偏偏慕容曜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甚至叫侍从送来了纸笔,仔细记下她的症状,然后又提笔写下对症的药方,让人拿下去煎。
他的神情认真坦然,倒显得相雪露心思龌.龊了。
第2章 2 宁寿宫西偏殿
宫中朝务繁多,慕容曜没有久留。
他临走前,相雪露方想起一件要事。
“皇嫂觉得皇兄死因有疑?”慕容曜挑眉问道。
相雪露轻点了点头。
慕容昀虽然这几年来身子算不得康健,时常染风寒抱病,咳嗽不止,但也不至于到如斯田地。
令他昨日竟在府中吐血而亡。
仔细想想,当真是奇怪。
若他当真是因病而亡倒没什么,相雪露怕的就是他死得不明不白。
但她对谁与慕容昀有怨仇这个问题,一时又毫无头绪。
成婚两年,慕容昀虽对她温柔体贴,但在有些事情上,却总是保持着疏离。
譬如从不与她亲近,也未与她谈及过自己的公事。
所以,虽然当了他不少时日的王妃,妻子,但若要她说出与慕容昀有利害关系的人出来,她还真是一无所知。
“皇兄已逝,御医既诊不了脉象,也问不了情况。若想查明真相,当今唯有一法,只是……怕皇嫂有些为难。”
慕容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十分纠结说与不说。
“陛下不妨一说。”
“方法就是,令大理寺仵作连同御医一起剖解尸体,查清症结。”
相雪露果然犹豫了。
在嘉朝,大多人的思想还是比较传统,认为对尸体行剖解之事是为大不敬。
尤其对晋王这等身份尊贵之人,更是大忌。
但若是不查,因而放过了他猝亡的真相,乃至于放过了可能存在的凶手,相雪露更不能原谅自己。
她捏了捏拳,下定了决心:“就按陛下说的办吧。”
慕容曜面上闪过一瞬的微讶,但很快收敛了神色,微笑着对她说:“好,过几日宾客吊唁完毕后,朕会派人来王府协助。”
相雪露福身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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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曜离开后,附近驻守的锦衣卫开始撤离,王府门前的永安巷才解封。
道上重新有了人,王府的大门亦纷纷迎来前来吊唁的宾客。
其中既有与晋王府交好的世家,也有沾亲带故的府邸,更多的则是不算密切,但为了礼节前来悼念的。
相雪露忙着一个个招待问礼,才过了没多久便已有些疲乏。
此时又出现了一个“熟人。”
“长姐。”来人声音和悦,“好久不见。”
说话的人是个少女,她面容姣好,气质外扬,满头珠翠,虽身穿素衣,但看上去却不像是来吊唁的样子。
此人乃是相雪露同父异母的妹妹,乔芊语。
至于她为何与相雪露不同姓,则与上一代的瓜葛有关。
相雪露的外祖父是如今的内阁大学士,卫国公相和颂相大人。
相和颂无子,膝下只有二女,长女是相雪露的母亲,次女为先帝继后,当今太后。
当年,相和颂没有兄弟,亦与远方亲戚关系恶劣,便起了择婿生子,继承门楣的念头。
被选中的正是相雪露的生父,乔成文。
乔成文是子爵府的嫡次子,注定继承不了爵位,子爵府又中落多年,外强中干,乔成文便想着另辟蹊径,寻得前路。
恰好这时卫国公招婿,他便起了这份心思。
若是对于寻常男子来说,入赘必然是一件有辱门楣,羞耻的事,但乔成文心态很好,他相貌英俊,又懂得钻研相大小姐和卫国公的喜好,再加上他出身尚可,很快就被选作了人选。
婚后不久,他就与相大小姐生下一女,依照先前的约定,孩子都跟相家姓,这便有了相雪露这个名字。
在相家做女婿的几年里,乔成文安分守己,对妻子体贴,对岳父孝敬,相府上下都对他很满意,只等小夫妻俩生下男孩,就上禀朝廷,立为世子。
不过,好景不长,相雪露七岁那年,母亲因难产而死,只留下年幼的她和刚出生的妹妹。
乔成文眼见继承相家家业无望,开始暴露出真面目。
相大小姐去世后不到两个月,乔成文就回到了安康子府,同时,还接回了他养在外面多年的外室。
外室带回来了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就是乔芊语,只比相雪露小一个月。
一切都是那么的显而易见,乔成文从一开始便欺骗了卫国公府满门,欺骗了整整八年。
相和颂一气之下与安康子府断绝了所有关系,并对外宣称,相大小姐的两个女儿永远都只是相家的人,和乔成文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