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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夫人身怀有孕,做主为侯爷纳了几房良妾,俱是出身清白、性格和顺的,可惜侯爷都不喜欢。
    侯爷那时宠爱的是一个叫兰姨娘的,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连侯夫人生产发作了,侯爷还在兰姨娘的屋里厮混着。
    侯夫人是个十分温柔端庄的女子,林妙元打心眼里希望她能顺利生产,至少在这样一个夫人手下过活并不难,可惜事与愿违,侯夫人难产了,一尸两命。
    那时的郡主还只是侯府的嫡小姐,虚岁刚满六岁,已经开了蒙,每日里都要进宫去随宫里的皇子公主们一同念书,那日她的皇后姨母特意许了她一日假,她便乖巧地在产房外守了一日,从天亮到天黑,却只守来一具冰冷的尸首。
    侯夫人就这么死了,那可是端慧皇后唯一的胞妹,皇后娘娘震怒,整个侯府都受到了牵连,首当其冲的便是兰姨娘。
    侯爷舔着脸求情,说那兰姨娘肚子里也有了侯府的血脉。
    “阿玉,去求求你姨母,兰姨娘肚子里可怀着你弟弟呢。”徐客卿觉得徐晗玉不过还是个小孩子,日常又乖巧的很,哄一哄便能去救下他爱妾的一条命。
    不料这个向来乖巧的女儿,却当着他的面,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娘亲和大弟弟在地下等着呢,兰姨娘和小弟弟去了刚好给她做个伴,父亲若是舍不得,也随她们一起去罢。”
    徐客卿当场便惊出一身冷汗。
    兰姨娘是被活活打死的,皇后下的令,让人押着徐客卿和她的一众姬妾在旁看着行刑。
    行刑结束,林妙元吓得瘫软在地,半天也起不来身子,突然一只小小的手伸到她面前,“小姐?”林妙元诧异地抬头,就着小女孩的手竟也爬了起来。
    鹅毛大雪落在小女孩的短袄上,更显得她像个玉雕的人儿。
    “这么冷的天气,小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身边的伺候的丫鬟呢,快回屋去吧。”
    徐晗玉歪头笑笑,心情不错的样子,“我来送兰姨娘一程,她平时里爱笑得很,我来看看她今日是不是还笑得出来。”
    林妙元悚然一惊,或许便是自那时起,她再也不敢小看了这个嫡小姐。
    即便后来她走了运势,顺顺利利生下侯府的长子,也不敢对小姐有丝毫怠慢。
    如今她还跪在地上,脑子里又想起那年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时暗惊,自己竟把徐晗玉当枪使了。
    “好好一场宴席,弄成这样,怪没意思的。”徐晗玉懒懒地抱怨起来。
    林妙元咽了口唾沫,整个人伏在地上,“都怪奴婢不好,扰了郡主的雅兴,还望郡主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日后万万不敢了。”
    这次,林妙元说的可是真心实意。“若我以后再生了利用郡主的心思,就叫我不得好死,求郡主原谅我这一回!”
    林妙元慌慌张张说了一通,半天没听到徐晗玉的声音。
    “姨娘,姨娘!”香君将她搀扶起来,“郡主早就走啦!”
    林妙元抬头一看,果然哪里还有徐晗玉的身影,不禁心中舒一口气,双脚瘫软倒进香君怀里。
    “一年不见,郡主的气势越发不得了了,原以为她顶多也就申斥一顿杜姨娘,让她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不想她竟然敢这般发作,这万一日后侯爷怪罪下来,会不会牵连到我们?”香君有些担心。
    “你放心吧,”林妙元有无力地说,“侯爷他屁都不会放一个的,在咱们府里,先有景川郡主才有侯爷,这话你给我死死记住了,日后也要时时对我耳提面命,今日这种事绝不要再做了,郡主不会次次都对我如此宽容。”
    香君心里大惊,没想到姨娘这么怕景川郡主,嘴里赶紧应了。
    果然承平侯得知此事之后,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要为这杜氏出头的意思,连徐晗玉那里都没有过问上一句,这件事情悄无声息便揭过了。
    又过的两月那杜氏在庄子上大吵大闹突然跌倒,滑了胎,就更是无人在意她的死活了。
    第24章 质子
    金都的这个冬日分外寒冷,徐晗玉自小因着心疾的缘故畏冷的很,即便现在换了颗心,已经没了心疾,这畏冷的毛病也还在。
    剩下的冬日时光全都蜷缩在松间小院里看看闲书,撸撸猫打发时光,太子殿下上门两次都被挡了回去。
    光阴似流水,在这松间小院不紧不慢的流淌着,而松间小院之外,各国局势都随着和氏璧和边防图两件事悄然发生着巨变,到了淳熙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又传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南楚在北燕第一次侵袭之后,毫不反抗,竟然直接派人谈起了求和之事。
    原以为以谢虢的脾性,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轻易示弱的,因此这次求和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尤其是想趁着南楚北燕两国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东吴西齐更是大失所望。
    “谢虢此人老谋深算,无非是看穿了我们的谋划,壁虎断尾,避免无谓的损耗,现在和谈,便能以最小的损失换来南楚的喘息,趁此重整军防。”安国将军分析道。
    淳熙帝点点头,将南楚送来的和谈盟约再次展开,“崇州六城,这谢虢倒也舍得,丞相,你觉得如何?”
    王介甫出身翰林,不过四十来岁,却已经历任两江巡抚、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现在更是跻身百官自首,为人素来稳重机智,深得淳熙帝信任。
    “回禀皇上,南楚直接割让六城,以求和谈,自然大利我朝,一来节省我军兵力,二来扩充我朝疆土,三来扬我国威。只是谢虢此人城府极深,把守南楚军政二十余年几无败绩,他此番这般示好,臣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丞相多虑了,崇州一地易守难攻,得到崇州,便相当于将北燕军旗插到南楚门户,近可直攻阳城,退可据守琅嬛。南楚此次割让六城总不会有假,待我们将崇州捏在手中,便是他南楚短时间内重整军事杀了回来,我们也敢与之一战,最差不就是又丢了六城回去,何况届时我们以逸待劳,胜算极大,要我说我们此次就与他和谈,也显示我泱泱北燕之威,为日后南下收复三国蓄势以待。”安国将军说道。
    王介甫凝眉片刻,抬头觑了一眼淳熙帝,知道他心中已经偏向和谈之意,便也不再劝阻,“和谈一事的确利远大于弊,只是为求妥帖,不若再让南楚更加妥协一些……”
    淳熙帝眼睛一亮,“好你个介甫,就按你的意思办。”
    边防图就犹如一盘棋局的第一颗落子,在这之后,执棋者你来我往,相互博弈,推动这盘棋局向着无法捉摸的方式快速发展,偶尔在某一点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北燕答应了南楚的和谈,并且除了南楚开出的条件,还要南楚派遣人质过来。
    两国和谈,以国公之子作质子乃是春秋时期便约定俗成的规则,但是自大燕一统天下,再到四国纷争,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再出现过这个词了。
    这一次,北燕不仅要南楚皇帝的儿子,还要谢虢的儿子。
    南楚和北燕局势紧张了这么多年,多少次战事一触即发,这次和谈明显是南楚的缓兵之计,等到南楚缓过这次边防图一事所带来的影响,铁骑必然将重回崇州,届时这质子除了用来祭北燕的军旗还有何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番北燕要的哪里是人质,分明是必死的尸首。
    虎毒尚且不食子,南楚却答应了北燕的条件。
    南楚派来的质子一个是当朝皇帝方年满八岁的六皇子,另一个则是谢虢的嫡子。
    “来的是谢斐?”徐晗玉手中的书册从手中滑落在地,她却恍若未觉,“你说的可是真的?”
    菡萏也有些惊疑未定,“婢子亲耳听到太子殿下说的,南楚的文书今晨方到,这消息不日便将传出来,至迟不过来年三月,南楚的质子就要到金都了。太子殿下让我知会郡主一声,好叫郡主心里有个底,太子殿下还说郡主也不必慌张,便是谢郎君……谢斐来了,也只是个身份低下的质子,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秋蝉一头雾水地将书册捡起,开玩笑道,“这谢斐很可怕吗,郡主怎的如此惊慌,难不成他还是个吃人的妖怪不成。”
    菡萏闭闭眼,一路逃亡的阴影还挥之不去,在她看来,这谢斐比起妖怪还要可怕许多。
    “郡主,可要通知一声绣衣门,门里有不少一流刺客,不如趁机……”
    “不必,谢斐不能死,”徐晗玉稳住心神,缓缓踱步到窗前,“何况对付谢斐这种人若无一击必中的把握,就不要轻易出手。”
    “他没有什么可怕的,往昔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仰他鼻息,如今易地而处,我为刀俎,他为鱼肉,我何必怕他。”
    徐晗玉眸子里映着窗外的寒雪,眼神渐渐明晰起来。
    淳熙二十四年,泉州郊外。
    “郎君,六皇子从昨晚开始便哭闹不停,咱们今日进了泉州,在城里歇一晚再走吧。”
    “同北燕的使臣相约的明日在婺城相见,若明日到不了婺城,怕是北燕那边会有微词。”刘玄木心有顾虑道。
    “刘玄木,咱们是去给人家做人质的,你便是时时刻刻顺了北燕的心意,又能得个什么好,难道北燕还会因此高看你一眼不成。”
    白谷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丢了边防图,郎君大大小小受了多少责罚,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便要从南楚千里迢迢赶去北燕做什么鬼人质,也不知道得受多少磨难,就郎君这个性子,能不能活着回南楚都是两说。
    大司马真是心眼偏到了川江上去,分明是大郎君弄丢的边防图,却偏偏只怪到自家郎君头上,府里大大小小五六个郎君,却要挑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去北燕受辱!
    还有那个杜女郎,白谷总算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平日里同郎君殷殷切切,你侬我侬,没想到竟然是个细作,翻脸不认人,把他家郎君好一个算计。
    说来说去,最惨的还是郎君,一颗真心喂了狗,还要受此磋磨,到了北燕也只能小心翼翼求一条生路。
    “唉,”白谷面露凄然,哀哀切切叹个不停。
    “我还没死,你叫什么丧。”谢斐啃了一口手上的干粮,硬的要死,嫌弃的扔在白谷身上,“难为你还能买到这么硬的馒头。”
    白谷捡起馒头,不顾谢斐的讥讽,哀怨地瞧他一眼,“郎君莫要挑剔了,如今好歹还能吃上白面馒头,进了北燕恐怕只能吃糠咽菜了,咱们总得提前适应不是。”
    谢斐冷冷瞪他一眼,翻身上马而去。
    刘玄木眼睛一抽,捂住白谷的嘴,“你就少说几句吧,主子心里自有成算,咱们不会死在北燕的,进了城你赶紧把主子的干粮给换了。”
    泉州城下,谢斐瞧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想到了数月前让她跑掉的那一幕,不由捏紧马僵。
    刘玄木自然知道他心中症结,宽慰道,“主子无需忧虑,咱们安排的人手已经混入绣衣门,早晚有那个细作的消息,假以时日属下定将她碎尸万段,一解主子心头之恨。”
    谢斐垂下眼眸,一夹马肚,当先进了城。
    六皇子年纪尚小,平日里娇生惯养的,现在骤然离了熟悉的地方,惊恐之下害了热疾,高烧不止,哭闹不停,为着六皇子养病,谢斐一行在泉州耽误了三日,到的婺城见到北燕来接应的使臣,自然受了不少白眼奚落。
    “我们北燕不比南楚,惯来是讲规矩的,谢郎君既然入乡就得随俗,无论是大司马的儿子还是皇帝的龙子龙孙概都一视同仁,如今还没入金都,郎君不守时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等到进了金都,遍地都是贵人,若谢郎君不守时又得罪了谁,那可不是轻易就能囫囵过去的了。”
    来接应的宫廷内侍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本家姓陈,说话阴阳怪气的,连白谷都忍不了。
    不料谢斐却毫无怒意,反而退后一步作了个揖,“多谢陈内管提醒,今日实在是六皇子身体抱恙这才耽误了些时日,累的内管大人久等了,正好婺城眼下有最新鲜的鲈鱼,我已让下人置办了一桌,还请内管大人赏脸共饮一杯。”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谢斐这样一个俊俏郎君,他这般和煦的一番话说的这个陈内侍心里颇为舒坦,自然是赏脸吃了他这顿饭。
    往后的几日路程不但没有为难谢斐,还同他聊了不少北燕的风土人情,谢斐话不多,但是总能三言两语讲到点上,是以到得金都时,陈内管还颇有不舍,连连相邀谢斐日后到他府上做客。
    “陈内侍赏识,少岐莫敢不从,这里是我从南楚带来的一些特产,感激陈内侍一路护送,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陈内管连称客气,接过所谓的特产盒子,暗自惦量一番,更是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少岐小小年纪,却见识不凡,金都最是赏识你这般的少年英雄,尤其是安阳长公主同几位亲王,欣赏人才的很,和我也算是相熟,日后有机会,定当引荐你一番。”
    谢斐微微一笑,“如此便劳烦大人了。”
    “欸,少岐何必同我客气,只是有一点,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到这里,陈内侍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初来金都,又是这般身份,宫里是有意要冷落你的,你自己心里得有点数。”
    谢斐微微眯上眼睛,若有所思,转而又咧嘴一笑,“谢谢内侍大人提醒。”
    谢斐一行人被安置在金都驿站之中,果如陈内管所说,宫里仿佛忘了南楚来的这一行人,接连一月都无任何消息,既不召其觐见,也不说对其接下来有何安排。
    白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被困在这破驿站中,周围全是北燕的眼线,既不能出去打听消息,也不能和北燕的暗桩的对接,就像是没了耳朵眼睛嘴巴,无知无觉地数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淳熙帝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打算一辈子软禁我们,把我们困死在这个驿站不成!”
    刘玄木将手里的剑又擦拭了一遍,他已经算是性子天生沉稳的了,被温水煮青蛙了这段时间也有些不耐烦。
    反倒是谢斐一个月来不是喝茶就是看书,倒是一点不着急。
    谢斐将新泡好的茶倒入杯中,轻轻品呷,以往他喜欢喝酒,嫌弃清茶淡而无味,最近倒是品出了一点味道,“急有何用,你既已知道这是人家存心要打磨我们,给一个下马威,如此急不可耐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谢斐自从经过了边防图一事,整个人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性子,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让白谷瞠目结舌。
    “郎君如今涵养真是越发好了,倒让我想起杜……”白谷嘴快差点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找补,“呸呸呸,我定是被拘的神志不清了,我这就去洒扫一下院子,清醒清醒。”
    白谷一溜烟跑出去,生怕郎君处罚,自从那事以后,杜若是谢斐耳里绝对听不得的两个字,和她有关的一切人事全被郎君处理了一遍。
    谢斐喝茶的手突然就顿在了半空,他如今竟然有了她的影子么。
    他缓缓将茶杯放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若真学到了她的虚与委蛇,铁石心肠,还愁何事做不成。
    “主子?”刘玄木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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