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陵苦苦哀求她多日,许诺若是能让此女入府,日后定会将心思扑在学业上,她好不易点头同意了,没想到小小的商贾之女口气竟大得狠!居然还瞧不上世子夫人的头衔?
她冷笑一声:“穆姑娘怕是没明白,我今日唤你前来,不是询问你的意向,而是给你两条路。要么入侯府为妾,好好伺候世子。等世子夫人有了子嗣,我亦会准许你有身孕。你将来有了世子的孩子,日后回扬州探亲,连同知夫人都要敬你三分。”
洪月芩顿了顿,说出了第二个选择:“你若是不应,一会出了府也不必回穆家了,直接去城北庵庙削发吧。”
穆清灵直起腰板,音调骤然降了几度,淡淡道:“民女两个都不会选!”
“此事由不得你,赵千总赴京的调任文书还在我手中,你方才还口口声声道姑母疼你如半个女儿,身为子女,你总不能因自己的任性,误了至亲的大好前程。”
穆清灵看向志在必得的侯夫人,突然轻笑一声,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提起一桩旧闻:
“穆家名下有一间百草堂,恰逢近日翻修,药铺里的伙计发现一张二十多年前的诊单,单上详细记载着许郎中前往洪府当日撰写的药方。奇怪的是,当时洪知府还未婚娶,那这张单上的保胎药究竟是给何人开的呢?”
原来,洪月芩这次回扬州探亲甚是招摇,自然惹得当年看她笑话的夫人们不满。她们在聆心阁私下议论,说是洪月芩当年高嫁得匆忙,在入京不久后就诞下小世子,怕是在扬州时就和世子爷有了首尾。
穆清灵当时笑着听众位夫人聊天,亦没放在心上,直到侯夫人扣押下姑父的调任文书,她不得不张了个心眼儿,寻到二十年前知情的许郎中。
“你...你...”
洪月芩惊得脸色煞白,她浑身打颤,面容因咬牙切齿显得有些狰狞,再无了方才雍容华贵的模样。
不错,二十多年前,她正是与世子爷珠胎暗结,才逼得当时的侯夫人同意了这桩婚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知晓内情之人被她该打发的打发,该封口的封口。在老侯夫人死后,她本以为此事会随着婆婆的死消声觅迹,没想到却被这丫头翻出来威胁自己!
洪月芩怒火攻心,忍不住扬起手狠狠朝眼前的女子扇去。
穆清灵闭上双眼,等待巴掌落下。
两虎相斗还必有一伤,更何况她只是狐假虎威的狐狸精。
只要能让侯夫人撒出气,冷静下来同她好好相谈,彼此放过,就算不虚此行了。
“哎呦!”
想象中的疼痛非但没挨上,穆清灵感到一道掌风擦着自己耳边碎发扫过,她睁开眼,瞧见侯夫人跌坐在青砖石面上。
“你居然敢推我?看我不命人拔掉你的舌头!”
“母亲!”
洪月芩犹在咒骂,听到出声之人,急忙回头,瞧见儿子正站在她身后,不由委屈地簌簌落下泪水。
“子陵,这个下贱商女居然推搡我!”
仲子陵一脸阴沉,他走上前扶起跌坐在地的侯夫人,冷声质问:“母亲,方才穆姑娘所言可是真的?”
面对儿子冷言质问,洪月芩心虚地垂下眼皮,同时拔高了嗓门:“自然是假的!子陵,你断不可容她出府,快命人拔掉她的舌头!”
如此心虚的解释,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猜到谁口中的话才是真的。
“母亲!...你既然做过此事,为何不能容下菀儿?两年前菀儿有了儿子的骨肉,你为何要哄骗她喝下落胎药?从此菀儿对我再不相见!这几年,我一直觉得是自己德行有亏,愧对了菀儿。你既体会过其中的心酸,为何还要这样做?”
回忆起往事,仲子陵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你懂什么?苏菀一个小小八品通判之女,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你,又大着肚子逼迫我许她世子夫人之位。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仕途着想,有一个通判老丈人,你不觉丢脸吗?”
“母亲未婚先育,又比莞儿高贵到那去?”
“逆子!”洪月芩憋闷许久巴掌总算是扇出去了。
站在一旁的穆清灵惊讶地长大了嘴,没想她今日之举居然牵扯出一段侯府的狗血往事。
她急忙赶在听到更劲爆的故事前跑了出来。
独自一人走在洪府后花园中,穆清灵步履匆匆,慌乱之中,她在复廊拐角处突然撞上一人。
哎,今个儿真是祸不单行!
待看清此人后,穆清灵后退两步,同时狠狠掐了一把手臂嫩肉,逼迫自己挤出两滴眼泪,好遮掩眸底的情愫。
“小女失礼。”她后退两步,与此人拉开距离。
裴明昭神色淡淡,凝视身前眼角泛红的女子。
到底是个姑娘家,与她厚脸皮的哥哥有所不同,被侯夫人刻薄言语羞得落下眼泪,亦是合乎常理。只不过方才她硬着脖子和侯夫人对峙的时候,还颇有几分穆小公子在商会里舌战群雄的影子。
在裴明昭沉默期间,穆清灵脑中转个不停,她现下更确信吴大兄弟在镇南王手下当差,否则他怎会突然出现在洪府之中。
刚刚在凉亭外对自己出手相助的人,会是他吗?
“你哥哥是穆清池?”
穆清灵收回脑中思绪,轻轻点了点头道:“公子莫非是哥哥的好友?”
“你同穆小兄弟说,三日后午时,我会在湘聚楼等他一叙。”
“小女记下了,不知公子贵姓?”
“姓吴,单名影。”
跟在裴明昭身后的吴影平地上一个踉跄。
穆清灵这才注意到吴大兄弟身后还有位赤红脸的壮汉,于是欠身行了一礼,同二人告别。
在回宅的路上,穆彩棠迫不及待发问:
“侯夫人可有为难你?方才我一个人在客堂想了许久,你姑父不去京城也罢,京城官员多如牛毛,他一个五品官能闯出什么名堂,还不如留在扬州当个千总自在。”
穆清灵心中一暖,她很想安慰姑母,可惜方才在花园中她还没来得及同侯夫人谈判,就被突然而至的世子爷打断了。
“姑母宽心,被侯夫人说上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姑父赴京任职乃是大事,大理寺不是寻常人轻易能进的,姑父有才华,不应被埋没在扬州城里。此事...等哥哥回来后会再想法子。”
穆彩棠没有将侄女的话放在心上,她知晓侄子人脉广,可是有些事,并非认识人便可做到。罢了,许是夫君和京城没有缘分。
三日后,湘聚斋二楼。
穆清灵提前半个时辰到了酒楼,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吴大兄弟也来了。
穆清灵收起手中把玩的聚骨扇,抱拳行礼:“吴兄来得好早!”
裴明昭的目光落在穆小公子修长的手上,皎白的象牙扇柄在葱白细指的映衬下,都暗淡了几分。
“洪府距离此间酒馆较近。”
穆清灵正在为吴兄斟酒的手臂微微一顿,试探问道:“吴兄与洪少爷是旧识?”
裴明昭平日里不喜饮酒,只不过眼下托举着青柚酒盏的少年身上隐有甜甜的梨花香。这香气似是掺进酒中,让杯中醇酒都透出股淡淡的香甜。
他接过穆小公子递来的酒盏饮下,平静道:“家父与洪知府算是旧识。”
穆清灵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展颜一笑:“不知吴兄今日唤我前来,是有何事?”
“我想买盐引,不知穆公子是否能帮上忙?”
“此事...吴兄前几日在商会中也瞧见了,我当着各位商户的面承诺绝不碰盐事。”
“穆小弟将督盐院的鹏少卿引见给我即可。”
穆清灵没有接话,心想此人明明认识洪知府,却不走这条明线,反而要通过她这个商贾勾搭上鹏少卿,究其原因,就是为了让鹏少卿对他的身份不起疑心。
不过自己一旦应下了,就等于同鹏家结下了梁子。
鹏少卿的父亲鹏靖元,可是荣亲王忠心耿耿的爪牙,手握兵权的扬州总督度啊!
这个生意,横竖瞧上去都不太划算!
想透彻后,穆清灵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客套,为难道:“此事小弟怕是爱莫能助,吴兄不妨去寻余铁嘴,我听闻他最近同鹏少卿打得火热。”
裴明昭遭到回绝后淡淡一些:“我听闻穆小兄弟善于为珍宝估价?所估宝物,分毫不差?”
“年幼时,我曾帮父亲打理过万宝斋,确是接触一些珍宝,至于在估价上分毫不差,都是同行对在下的打趣。”
“我手中有一物件,劳烦穆小兄弟替我估个价。”裴明昭从袖摆中拿出一面象牙牌,放在桌案上,缓缓推向身侧之人。
穆清灵含笑的眸子在触及象牙牌面上“监察御史”四个大字时,瞳仁骤然一缩,脑中不禁茅塞顿开。
她二话不说撩开衫摆跪地,颤声道:“草民叩见镇南王!”
裴明昭为自己斟上一杯酒,缓缓饮下,可惜杯中醇酒,却失了初品的滋味。
“你很聪明,应知本王时间有限。荣亲王随时可能知晓我身在扬州的消息,届时鹏少卿心生警惕,本王这盘棋亦是下不去了。”
穆清灵额间冷汗涔涔,眼前男子身上的威压一旦施展开来,逼迫得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与镇南王相比,侯夫人那点色厉内荏的道行,还真是不足一提。
“不知穆公子可愿随本王一同下完此盘棋?”
穆清灵眼前突然出一只手,男子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上略有薄茧,却一点都不影响此手的美观。
她久久没有回应,眼前手掌的主人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抉择。
虱子多了不怕痒,既然她已得罪国公侯一家,何必怕再来个扬州总督,为今之计,也只有紧抱镇南王的大粗腿。
良久,穆清灵松开紧咬的嘴唇,缓缓将她的手再次放在男子手掌中...
第8章 真假断袖
三日后,仍是湘聚斋二楼。
只不过今日的湘聚斋已被出手阔绰的穆家少爷整栋包下,
包厢中传出靡靡丝竹之音,店小二推开隔扇,将盘中色泽鲜艳的鲷鱼肉分别放在三张桌上,又点头哈腰退出屋。
穆清灵盘腿坐,倾身为隔壁桌的鹏少卿斟满酒。
鹏少卿手中正搂着一位纤腰小倌儿,那小倌儿脸上不仅涂粉抹脂,衣襟口还开得极低,露出雪白又纤细的脖颈儿,脖间鼓起的喉结随着他低哑娇笑上下滑动。
鹏少卿低头咬下小倌儿亲手奉上的美食,目光却落在正为自己斟酒的穆小公子身上。
少年细腻如缎的肌肤在饮过酒后透出淡淡红晕,宛若开得正艳的芙蓉花,尽显姿色天然,比手上的庸脂俗粉强上千倍。
穆清灵似是对眼前糜烂场面见怪不怪,举杯笑道:“穆某今个儿请鹏少一聚,实乃有事相求。”
“清池兄此言真是让本少心口拔凉拔凉,就说这些年,我往你宅中递了多少请柬,都未请得动您这尊仙人。”
听到鹏少卿对自己的揶揄,穆清灵哈哈一笑:“确是穆某的不是,先自罚三杯。”
二人桌旁,裴明昭剑眉微拧,看向与鹏少卿打得火热的穆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