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丢”事件之后,程夕越发黏着程朝,几乎到寸步不离的程度,因此,没过多久,她也被送去了幼儿园,和程朝成了同学。两人每天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
转眼间,第二年到了,程朝升了一年级,程夕年纪还小,只能继续读幼儿园。好在小学部和幼儿园就隔了一堵围墙,程夕放学早,便待在教室里等程朝来接她。
暑去秋来,时间来到2006年的秋天,这一年,程夕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幼儿园生活,正式成为了一名小学生。彼时,程朝已经四年级了。
而程夕更是惊讶地发现,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是她曾经的幼儿园同学。校园里走一遭,全是熟悉的面孔。
“夕夕”“夕夕”“夕夕”,到处有人叫她,她甚至来不及分清叫她的人是谁。
很快,连五六年级的人都认识程夕了——一个读了四年幼儿园的一年级小学生。
程夕很受那些高年级同学欢迎,她乖巧听话,眼睛里总像是汪着一潭水,有粼粼波光闪烁着。
女孩子们喜欢围着她给她“打扮”,梳马尾、编辫子、戴五颜六色的发卡,把她扮作人形洋娃娃。程夕提着裙摆在程朝身边转一圈,歪着脑袋问他:“哥哥,好看吗?”
程朝只知道点头,他一下子想到了院子里开的蚕豆花,撑着浅紫色裙摆,娉婷袅袅。
也有高年级的男孩子围着程夕,有时候见她落单了,还会牵着她的手送到程朝面前。头两次,程朝没在意。再后来每每看到便发火,冷着张脸赶走那些男孩子。
他可不是不知道那些男孩子们的“斑斑劣迹”。
永安镇临江,镇上的年轻人要么外出打工,要么靠开货船为生,总之都是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所以镇上的孩子大半都是留守儿童,尽管有祖辈照看,但他们的精力都倾注在田间地头的庄稼上,鲜少有郑集英这种靠退休工资吃饭的人。
野草不用播种,自己会顺着风钻进石头缝里,等被留意到时,已经杂乱地长成一片了。
这些孩子就是这样,全靠自己摸索着成长,是非好恶无人管教,有的侥幸走上了正道,有的不知不觉便偏入了歧路。
欺负更小的孩子、掀女生的裙子、逃课、打架、泡网吧……一开始也不见得是故意使坏,只不过是想博得些关注。然而大人们的目光大多投向春日的花朵,很少会停留在秋日的野草上。于是坏心思积淀下来,久而久之便成了恶习,沉疴难返。
程朝见过他们偷袭女生的样子。
常常是悄声走到她们身后,提起裙摆猛地掀起,露出裙下单薄的布料。待女生下意识捂住衣裙转头寻找真凶时,他们便奉上更深层的羞辱——几个人凑在一起捂嘴窃笑,脑袋微偏,视线却齐齐落在被欺负的女孩身上。
他们深谙,眼神的伤害远比动作更深刻。若是女孩儿生气委屈,他们更是会爆发出一阵尖细而刺耳的笑声,像指甲划过黑板,令人躁怒。
这位无助的受害者从此便成为他们取乐的玩具,因为软柿子总是更好捏。
程朝担心程夕也被欺负,只好牢牢盯住她的周围,摆出一张凶神恶煞的阎罗脸,镇住四方小鬼。他已经长成小大人的模样,十来岁便已经显露出男子汉的气概。
双目细而长,眉峰上挑出凌厉的弧度,转而直下,在眉尖短促而迅速地收尾。他瞪人时总是先眉眼低垂,然后自下而上缓缓抬起眼皮。
他年龄不大,眼神却锋利得骇人。
于是大家便知道,他不是个软柿子,他身边的程夕也捏不得。
待“坏”男孩们散去,程朝转向程夕,笑着拉起她的手,一起回家。
他笑起来时,薄薄的上嘴唇几乎要消失在笑容的弧度里,流畅分明的线条被模糊化处理,落在程夕眼里,吓人的小孩变成了温柔的哥哥。
当然哥哥不会一直温柔,转眼就开始唠叨。
“夕夕,要是他们欺负你,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找哥哥!”
“要是哥哥不在呢?”
“那就找老师。”
“要是老师也不在呢?”
程夕想了半天,总不会真的遇到这么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时候吧?程朝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就打回去。”
“……打不过怎么办?”
“打不过还有我呢。”
一想到有人给她撑腰,程夕就开心地拽着程朝的手前后摇摆,像座钟下吊着的摆锤,但想想又觉得疑惑:“既然有哥哥在,为什么还要我打呢?”
“……”程朝一时语塞,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好像不太对。他干脆换了个话题,“还有,不要让男生随便牵你的手。”
“所有男生都不行吗?”
程朝态度坚决:“都不行。”
程夕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着的手,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哥哥也是男生。”
“……”
程朝想,四年幼儿园果然没有白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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