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盛来园区到梁家, 车程7公里,梁橙冲着窗外发呆,想了很多事情, 下车时,却又不记得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进入院子,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打开门。
这时候, 她好像才有了点实感。
她被爷爷骗了。
梁橙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 爷爷如此拙劣的谎言, 竟然把她骗了半年多。
她对爷爷百分百信任, 所以即便曾经有一些微小的线索摆在面前,她一丝一毫都不曾怀疑过。
太科哪里像快破产的样子?
送她到盛来去卧底, 却一直没有给过具体的行动指令, 只是让她按兵不动, 打入敌人内部。她都把徐晏驰潜伏成男朋友了, 还不够深入内部吗?
这个老头儿,坏得很。
他和徐晏驰哪里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一个有能力将她安排到太科面试,一个从面试之初就认得她——这两个人,难道真的对对方的目的一无所知吗?
屁!
分明就是串通好了的。
徐晏驰也是个坏心眼子,处心积虑把她骗过来的。
今天刚好梁爷爷和梁攸宁都在家,一个戴着老花镜在平板上看新闻, 一个低头默默吃饭。
梁橙一进门, 佣人先瞧见, 高兴地说:“小姐回来了。”
餐桌前, 两个人都抬起头来。
梁攸宁马上放下筷子:“回来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吃饭了吗?”
梁爷爷放下平板电脑, 摘掉眼镜, 指挥佣人:“小陈,给橙橙盛碗饭。把乌鸡汤也炖上,明天一早给她煮小馄饨,她喜欢吃那个。”
梁橙放下包,把外套挂起来,走过来,坐下。
佣人把盛好的饭放到她面前,是她最爱吃的一种香米,煮得晶莹剔透,粒粒分明。
梁橙拿热毛巾擦干净手,拿起筷子。
谁都没瞧出她的异样,梁爷爷给她夹了块话梅排骨:“尝尝这个。比上次做得好了些。”
梁橙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很自然地提起:“跟tito合作的电动汽车项目还顺利吗?”
梁爷爷上了年纪,反应速度一点没变慢,闻言筷子一顿。
梁攸宁对公司项目不了解,一时没跟上。
梁橙接着道:“这个项目前景很不错,太科跟盛来一起合作开发,强强联合,到时候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就不用破产了吧。”
话说到这,梁攸宁总算明白。
梁爷爷说:“你都知道了?”
“你指哪一部分?”梁橙一脸平静,“是你哄我太科被徐家赶尽杀绝,危在旦夕,马上就要破产了,只有我才能复仇雪耻、拯救梁家;还是你和徐晏驰狼狈为奸,把我骗去盛来做卧底。”
梁爷爷叱咤商场一辈子,难得在人面前心虚,清了清嗓子:“既然你都知道了,爷爷也就不瞒你了。让你去盛来,是我跟小徐达成的协议。”
梁橙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把我卖了?”
平时争执归争执,关键时刻,梁攸宁还是会为父亲说话:“橙橙,爷爷这么做,有他的理由。他多疼你,你是知道的,他一定是出于好意,不是害你。”
梁橙瞥过去:“爸爸,原来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
梁攸宁引火烧身,赶忙道:“爸爸永远站在你这边。这件事,我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的。”
梁橙哼了声,放下筷子。
“我一心为梁家着想,为你们两个着想,不惜以身犯险,跑去做商业间谍,结果你们呢?其实就是在遛我玩。”
梁橙并不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相反,她胆子一直都很小,还有点社恐。
可是为了梁家,她愿意挺身而出,愿意竭尽所能,为爷爷分忧。
现在告诉她,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罢了。
他们全都串通一气,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演独角戏。
每次她努力伪装、千方百计掩饰的目的和小心思,其实徐晏驰看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爷爷疼她,知道徐晏驰那么喜欢她。
但她还是会气,气自己被愚弄一场。
“乖孙啊,这事是爷爷不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该哄骗你。爷爷错了,郑重地向你道歉。”梁爷爷语气很诚恳。
梁橙沉默了片刻,问:“你们什么时候串通好的?”
徐家和梁家的关系,早就因为当年她爸妈与徐晏驰父母之间的感情纠葛,陷入僵局,已经很久没有往来了。
爷爷为什么会和徐晏驰勾结呢?
梁攸宁也看向梁爷爷。
顶着儿子而孙女的注视,梁爷爷颇有几分无奈:“你们两个,是不是都觉得我疯了?”
梁攸宁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和岑绾秋的那段过往,无论对梁家,还是徐家、岑家,都如鲠在喉。
谁都没有料想到,多年之后他们的两个孩子又会走到一起,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产生了情愫。
他们都知道得太晚,偏偏最先发现的,又是岑家最难搞的老太太。
而她作风一贯盛气凌人,把事情闹到了最难看的境地。
梁橙出事之后,梁攸宁曾经觉得,她失忆大抵是天意。
忘了也好,他们与徐家、岑家,也许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些恩怨,现在去争论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他希望她永远都不再记起来,去过新的人生,拥有新的可能性。
所以刚得知她被送去盛来的时候,才会那么生气。
“原本我也不想让橙橙跟徐家,再有什么牵扯。”
眼睁睁看着儿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那片沼泽地走过来,梁爷爷何尝不想,别再让孙女重蹈覆辙。
“以前我对你还有过期望,希望我百年之后,你能接过我的衣钵,把太科好好地发扬光大。现在我是没什么指望了,只盼着你跟橙橙能过得顺心。我辛苦半辈子好歹攒下一些资产,足够她衣食无忧,将来也不用找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要是个能托付的人,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做了。”梁攸宁问。
梁橙看向爷爷。
佣人都离得远远的,祖孙三人坐在餐厅澄净的灯光下。
汤盅慢慢没了热气,光线倾照他苍老的脸,岁月在沟壑里留下艰深的刻痕。
爷爷老了,年迈力衰,手术之后用心调养着,还是一日比一日清减了。
他近来说话语速慢了很多。
“橙橙毕业回来之前,小徐来找过我。他来请求我,把橙橙交给他。”
那天是年初一,徐晏驰来拜访。
除夕的大雪下了整夜,早晨稍歇。
来拜年的人不少,一大早便登门了,梁崇英独自见客,许多人聚在客厅,倒也算热闹。
徐晏驰就是那时到的。
自当年事情发生之后,两家关系不尴不尬多年,没什么往来。
知晓内情的人,听闻过早年间两家儿子争过一个女人,因此结怨。不晓内情的,只知道曾经关系不错的两家早就一拍两散了。
见着徐家的孙子上门,满屋子讶异。
徐晏驰穿着黑色大衣,手上拿拜年礼,踩着一地白雪走上台阶。
梁崇英坐在客厅看去,他站在门口,对满室内容各异的眼神无动于衷,心平气定地问候他:“梁老。”
这个不过刚刚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凭着过人的胆识与天资,在短短数年之间便迅速将一个庞大集团掌握于手中。
认识他的,没一个不称一句:“徐家这小子,后生可畏啊。”
那天梁崇英并未请他进门。
他走出门去,背着手站在门外台阶上,屋檐外飘着絮絮的雪花,徐晏驰立在他跟前,不卑不亢地向他说明来意。
这小子有备而来。
知道梁橙临近毕业,要忙碌的事情多,今年没回来陪他过年。
也知道她心念国内,毕业之后就打算回国发展。
梁崇英没忘记当初自己孙女受过的委屈,没道理把她推进火坑第二次。
没直接把他轰出去,已经是作为长辈的涵养。
梁崇英说:“小子,我和你爷爷有交情,不想对你说什么重话。听我一句劝,你现在已经有所成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该往前走了。”
他还记得当时徐晏驰是怎么说的。
“您可能不会相信,她是我存在的意义,从很多年前开始。”
“我用七年爬到今天的位置,站在最高点,现在我可以保护好她了,没有人能再指手画脚。”
“很抱歉,无论您答不答应,我都不会放弃她。我希望您同意,这是我会采取的最温和的一种方式。我不想对她太鲁莽。”
梁崇英没有答应。
那之后,徐晏驰几乎每天都来。
梁崇英不会直接赶他走,也不理会,但他从不在意被怠慢,同样的话也没有再说过第二遍。
他频繁且坚持地一次次来到梁崇英面前,从不多说什么,无声地表明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