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花一木无比真实, 错落有致的庭院是她曾经扫过无数遍的地方,她一眼就将百花园认了出来。
她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扫把杆子,这感觉实在太过真实, 真实到让她恍惚间有种感觉,脑海中的那片深刻的记忆, 似乎才是梦魇,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现实。
负责百花园的嬷嬷见林月芽怔愣在原处还不过去,便直接走过来拽着她胳膊朝石子路上拉。
林月芽许久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她记忆中的前半段时间中, 虽然过得坎坎坷坷,可自从与李萧寒产生纠葛之后,便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了, 更何况后来她身为一国之母,身边连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嬷嬷粗鲁的动作再加言语的骂骂咧咧,这让林月芽极度不适应,眉头下意识便蹙了起来, 脸色也瞬间拉下。
嬷嬷将她松开,回头看到她这副面孔, 当即又气得跳脚,指着她鼻子开始继续责骂。
林月芽耐着性子没有发火, 垂眸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一遍,再看百花园里的落叶, 她约摸是知道这是哪一年了。
应当是来侯府的第二年。
这一年似乎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事, 她日日会来打扫庭院,也会做绣活让叶默帮忙去卖, 渴望着某一日能够替自己赎身, 恢复自由。
“别以为和有那姓季的给你撑腰, 我就当真怕了你,在百花园里,还是我说得算,你若是不想干活……”
嬷嬷责骂的声音让林月芽再次回神,她长出了一口气,冲那嬷嬷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弯身开始清扫石子路上的落叶。
秋日的百花园,似乎总有扫不完的落叶,她记得那时便是如此,明明已经清扫干净,一阵风后又会落下一层,所以她最厌烦的就是这个季节。
那边一直在埋头干活的碧喜听到王嬷嬷在训斥林月芽,犹豫了一下,扬声对这边道:“嬷嬷,这里的石板好像松了!”
王嬷嬷应了一声,临走时还不望又骂了林月芽两句。
待四周终于恢复安静,林月芽再度停下手中扫把,她起身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匀了几个呼吸后,无奈地叹了一声。
枝叶断了可再生,人死了竟也是如此么?
林月芽蹙眉再次陷入沉思。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扰了她思绪,她回头看去,园口正顺着石子小路朝这边走来的身影,让她心头倏然一紧。
她望着那张俊美又年轻的面容,再度陷入回忆。
直到李萧寒快要从她身边经过,林月芽才猛地回过神来,立即按照应有的规矩躬身避让。
林月芽紧张地屏住呼吸,脑海中的记忆究竟是真是假,只等顷刻便可得知。
墨色银边的靴子从眼前经过,她心跳如鼓,好似周遭一切都在此刻静止,直到一条精美的流苏穗子落在她眼前时,林月芽整个身子都极为明显的颤了一下。
不论是穗子的款式与颜色,还是掉落的方向,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林月芽惊怔地抬眼看去,李萧寒已经坐于亭中,他望着天空出神,眉眼间忧愁的模样也毫无偏差。
林月芽立即转过身不敢再看。
她紧紧握住手中扫把,由于太过用力,泛白的指节在隐隐颤抖。
她也没敢再去看地上静静落着的那条穗子,而是径直朝园口的方向走去。
谁知刚走了几步,便被身后那极为熟悉的声音叫住。
“站住。”
四周仅他们二人,林月芽想装都没法装,她只得停下脚步,却依旧不看回头。
亭内传来李萧寒一如既往低沉的声音,“将东西捡过来。”
见林月芽不动,李萧寒又道:“聋了么?”
林月芽合眼匀了几个呼吸,最终还是转过身来将地上的穗子捡起,慢慢走进亭中,极为恭敬地弯身将穗子递到李萧寒面前。
李萧寒没有着急接,而是打量着她道:“你叫什么?”
林月芽顿了一下,抿唇摇了摇头。
李萧寒蹙眉问道:“为何不说话?”
林月芽手在喉咙的位置简单比划了一下。
“嗯,你说不得话。”李萧寒伸手去接穗子的时候,两人肌肤短暂的碰触了一下。
林月芽脑中下意识出现了一些记忆。
那记忆令人脸红,她使劲攥了攥手心,躬身退下时,却听李萧寒又忽然开口:“可认字?”
林月芽再次顿住,故作镇定地冲上方摇头。
她不禁心中感到奇怪,明明一切与记忆中相似,可为何又会生出不同,按照记忆中来看,李萧寒并不在意这条穗子,她们之间也只是打了个照面,并没有过多接触,可为何李萧寒会忽然问她这么多问题。
就在林月芽满心疑惑时,李萧寒终于冲她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林月芽压住狂跳不已的心,继续清扫起石子路上的落叶,她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打量她,然而装作无意地转身看时,却一切如常。
傍晚,林月芽同碧喜用过晚膳回到西院,两人点着一盏小灯,林月芽拿出晌午休息时没做完的绣活,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她似乎许久都未碰过针线了。
碧喜见她出神,还以为是白日里挨王嬷嬷训的缘故,便坐到她身边道:“王嬷嬷就那样,你又不是第一天在她手底下干活,下次机灵点,别当着她的偷懒。”
林月芽望着娇小的碧喜,忍不住弯了唇角。
碧喜用手将脸摸了一遍,疑惑地问道:“我脸上沾米粒了吗,你笑什么呀?”
林月芽摇摇头,开口道:你真可爱。
碧喜愣了一下,似乎是没看明白,林月芽也才意识过来,这个时候她刚进府里两年,和碧喜还未相熟到一开口就能让她猜出来在说什么的地步。
不过碧喜也聪慧,她很快便笑着道:“你是在夸我,对吧?”
林月芽笑着点头。
一切好像在眨眼间回到了最初,不管是真是假,也不论有没有前世今生,有些苦楚她不愿再来一次。
夜里林月芽躺在石板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眠,当真是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开始怀念起那柔软的床铺,竟在这硬石床上一刻也待不下去。
第二日林月芽昏昏沉沉起来。
还未迈出西院,便被寻来的春萝给瞬间惊醒,李萧寒也不知为何,忽然下令要她和碧喜一道搬去云腾院伺候。
两人的住处恰好就安排在主屋旁的那间小屋中。
碧喜心里虽喜,可总觉得哪里不对,一路上一直小声与林月芽嘀咕,林月芽蹙着眉头,低头未作任何回应。
直到踏入那间屋里时,那许久前的记忆再度被开启。
她好像看到自己倚在窗台,焦虑不安地等待李萧寒,想要同他解释清楚自己的诉求。
又看到她趴在桌上,手臂颤抖地不住练字。
还有那年冬日她与碧喜笑着剪窗花的模样,最后的那张未剪完的小象,粘在她袖口处,跟着她一起出了门,最后随风飘向了远处……
林月芽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原因来。
她忐忑的在小屋住下,虽说不如记忆中那富丽堂皇的宫殿舒服,但到底要比西院强不少,至少在这里她每晚都能睡着,夜里做绣活的时候,灯也明亮许多。
云腾院每日需要干得活并不算多,李萧寒自打那日在百花园见过一面,之后再也没有遇见过。
多数时间她都是空闲在屋中做绣活,她的手艺也慢慢拾了起来,虽说不如当初那般精湛,倒也看得过去。
直到入冬这日,李萧寒终于露面,他风尘仆仆回到云腾院,林月芽正在扫窗,看到他进来时愣了一下,随后赶忙将手中掸子搁下,朝他恭敬行礼。
李萧寒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从她身旁径直而过,回了主屋。
天气逐渐转冷,林月芽在小屋的床榻上裹着被子绣东西,那双手冻得通红。
夜里春萝寻来,送上了一盆碳丝。
碧喜又惊又喜,不住地冲春萝道谢,春萝看了眼望着碳丝出神的林月芽,笑着道:“能进云腾院做活的人,肯定是与在西院不同的,咱们这边每年冬日都能领到碳丝,你们放心用便是,若是用完了,在去找我领。”
林月芽回过神来,又同碧喜一道感谢。
待春萝走后,碧喜将那炭丝点燃,笑盈盈地道:“月芽,这碳丝可真好啊,一点味道都没有,我闻着好像还有股香香的味道!”
林月芽目光再次落在那盆碳丝上,若不是见过上好的碳丝,她恐怕也会同碧喜一样,认不出只是一个晚上,他们就烧掉了多少银钱。
林月芽什么也没说,只是暗暗地叹了一声。
腊月的云腾院要比往常忙些,林月芽端着一沓红纸,碧喜提着屋檐下的灯饰,两人一同回到云腾院。
李萧寒正立在院外看梅,见他们进来,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两人上前行礼,随后便打算去将东西交给春萝,然而刚一转身,便被李萧寒忽然叫住。
“听春萝说,你手艺很好?”李萧寒望着小脸冻得通红的林月芽道。
林月芽眨眨眼,犹豫着微微颔首。
李萧寒的目光与她交汇时怔了片刻,在四周渐渐静下时,他倏然垂眸,语气也与方才有了些许变化,“今年云腾院的窗花交于你剪,若是剪得好,重重有赏。”
说完,他转身推门进屋。
林月芽得了这样的命令,便一刻也不敢耽误,最繁忙的这几日,她几乎没有再出过屋,整日坐在屋中剪窗花,这次她又替春萝和碧喜各剪了一个小象,连同芸玢也有。
不过说来也奇怪,云腾院原本有个名为芸芬的婢女,自从她来到院里伺候,那婢女便被调走了。
那段记忆里,芸芬待她可不算友好。
林月芽只用了不到三日,便将整个云腾院所需的窗花全部剪好。
春萝看到的时候赞不绝口,领着她将那些窗花一并拿到李萧寒面前。
寒冬的书房温暖如春,李萧寒坐在书案旁,抬眸望着那些精美的窗花,他似乎有些愣神,在春萝轻轻唤了一声后,他才收回目光,从那沓窗花上随手拿了一张,看了几眼后,淡淡地道:“赏,重赏。”
两人带着东西退出,林月芽转身合门时,眸子不正经间朝李萧寒的方向瞥了一眼,她看到李萧寒望着桌上那张窗花又陷入了沉思,只是他此刻的面容,显得极为落寞。
就在门要合上的时候,李萧寒忽然抬眼向这边看来,沉闷出声,“月芽。”
林月芽心头没来由颤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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