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坐在教室外,透过单向玻璃看着教室内,殷茶在跟着体术老师在练习枯燥的踢腿。
她的身体受损很大,需要做这样的运动进行肌肉记忆的复原。
“你来了。”顾溪没有移开视线,闷闷地打了个招呼。
“嗯。”燕庚在她的旁边坐下。
前一段时间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作为学生会长的燕庚也有了久违的休息时间。
“我……很难受。”
这是顾溪救下殷茶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朝燕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一旦开了头,之后便如同高山流水,一泄而出。
“我是不是不应该用挚友这个词来限定她,如果我当时换个理由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就算说‘想要一个得力的下属’都或许比现在的这个局面来的要好,但是当时我看见她的眼神,”顾溪看向燕庚,眸光摄人,“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好像马上就要消失,然后……然后我就不自觉地说出了那些话。”
顾溪捂着脸,低头,乌色的发丝从指缝中垂落,其中的几缕带着泪水的晶莹。
“她很好,她想要满足我,她向来这样,一点点的好都会回报,可……我的挚友为了与我的挚友更相像而努力,这又是什么事啊。”
“这又是什么事啊!”
顾溪的声音压得很小,带着无限的痛苦与悔意从喉头挣扎而出。
周围的空气像是深渊中的水,压迫着她的全身,一旦她开口,便绝望地涌进来。
水位上涨,再上涨,填满,最终从眼眶里溢出。
燕庚拍着她的后背。
“这不是你的错,从结果而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起码她现在是一副拥有生机的样子,”燕庚抬头看着室内正在朝老师手板上踢出一脚的殷茶,“能够有目标往前,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这样吗?”
“这种要一步一步来,”燕庚想起了自己的曾经,“先拉出来,再一步一步往上走。”
“会好吗?”
“会好的。”燕庚拥住顾溪,“总归时间还有很多,而且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希望吧。”
“嗯。”燕庚揉了揉顾溪的头,“行了,你靠着休息会儿吧,已经很累了吧,到时候殷茶出来我再叫你。”
“嗯……好。”顾溪靠在燕庚的肩头,很快便进入了黑迷的梦境。
自从救出殷茶,梦魇困扰着她,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而今天是第一次。
燕庚轻手轻脚地将顾溪的头从自己的肩头转到自己的大腿上。
要是靠着肩头,这家伙估计醒来又要觉得脖子酸疼。
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每次都还是这样。
燕庚叹了口气。
手指轻轻地在顾溪脸上拂过。
做个好梦。
“你们都在啊,”殷茶擦着汗从训练室内出来,看到顾溪枕在燕庚的腿上,忽然压低了声音,“她睡了?”
“嗯。”燕庚轻声道。
“她很久没睡好了,”殷茶坐在燕庚的另一侧,“我知道的,我每次劝她,她表面上收下了,但是实际上还是走不出来,我想问问,回溯前的我,嗯,对,不用惊讶,她都告诉我了,回溯前的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不是顾溪眼里的,是你眼里的。那个时候的我应该跟你关系不是很近。”
“为什么这么想?”
“直觉,我俩不是合得来的类型,但是我跟顾溪就是,”殷茶捧着脸,“从刚开始见到她,我就知道我们俩绝对会处的好。”
“她害怕因为挚友这个词牵制了你。”
“牵制什么啊?她居然这么想吗?”殷茶看了眼熟睡的顾溪,缩回了想要把这个傻瓜摇醒的手,“那个时候,我问她想要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想找个理由跟她呆一起,后来她说我跟她挚友很像,我感觉是个机会,后来我知道实情后,简直高兴疯了,本来觉得做个假的也没事,没想到是真的。”
“你相信她说的?”
“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是她的表情不是假的,再说了,她说的我都会相信。”殷茶扯了扯手上的防护手套,“毕竟是她啊。”
“她说你的眼神死气沉沉,她很担心。”
“这样吗?那个时候啊,我正好是政变失败的最低谷,”殷茶垂眸,视线从顾溪的脸上温柔地拂过,“母亲留下的家臣四分五裂,剩余的势力也死的死走的走,自己即将被处刑,绝望累计到了极致,然后她来了,从天而降,但是当时的我已经不再相信希望。”
“毕竟之前一直是这样,到了绝望的时候总会绝处逢生,但是最后的最后还是失败,我感觉很累了。”
“然后她来了,”殷茶眸色温和地看着睫毛微颤的顾溪,勾唇一笑,语气虽然没有波澜,但是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大了些,“我本来想着报答完她的救命之恩就去死的,再重复这样的轮回没有意义。”
“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想活着,即使末路依旧是绝望的失败,我依旧想再走下去看看,倒不是对命运忽然有了信心,命运对我向来操蛋,我是知道的,”她将防护手套上的系带重新扣好,卡扣发出“哒”的清脆声响,“我只是想在她存在的世界再多呆一会儿,想看见她能够走向的未来,想跟她一起走向未来,仅此而已。”
随着休息时间结束钟声的响起,殷茶转身离去,撂下一句若有若无散在风里的轻声呢喃。
“而且我总不能让她再哭了,她应该一直笑着的。”
“醒了,”燕庚感觉到腿上的布料有些濡湿,对上的是顾溪满含泪水的双目,“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
“真是。”燕庚用手把顾溪鬓边几缕被泪水沾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别哭了,是好事不是吗?”
“嗯。”
第二日的入学考试,一切都顺利的要命,只训练了一个多月的殷茶因为本身过硬的素质,在入学考试中顺利通过,更巧的是她与程素素还有蒋轻轻分到了一个寝室。
“机甲战斗系,唯一一个三人寝,是你动的手脚吧,”顾溪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翻看着新生的入学文件,“这么明显不怕被发现吗?”
燕庚双手绕过顾溪坐的皮制椅背,随意地将她拥入怀中,头轻轻地搭在她的右肩上:“正好有一间房间的床坏了有什么办法,那不是只能让三个人住了,总不能让其中一个人睡在地上吧,这也太可怜了。传出去也会说军校虐待人吧。”
“……所以你昨天忽然消失不见是去做这种事了?”顾溪无奈地偏头撞了他一下,“怪不得你回来一股木屑的味道。”
“你想让她们住在一起吧?”燕庚凑过去在顾溪的脸上贴了一下。
“是很想,”顾溪道,语气有点无奈,“但是也没必要这样的,直接申请不住校就好了,我这边还有名额,不需要搞这些的。”
“但是你还是希望她们住在学校里吧,就像回溯前一样。”燕庚站起身,将头从顾溪的右肩上移开,俯视这坐在转椅上的顾溪。
“是啊。就像回溯前一样,”顾溪仰头,与燕庚相视一笑,轻声说道,“谢谢。”
“谢谢应该这样说。”
燕庚俯身下来,二人唇齿相交。
一吻毕了,燕庚声音带着暧昧的微微喘息。
“这样说才对。”
“那再来一声?”顾溪的脸泛起丝丝春色的红。
“咳咳,”属于男性社畜的咳嗽声从东南角传来,带着幽怨的黑气,顾溪燕庚应声望去,只见程固安扯着嘴角笑眯眯地咬牙切齿道,“那个尊重一下,我还在。”
“……不要用这种‘你为什么还在’的眼神看我啊,你们有点良心好不好?我不在的话这些事情你们来吗?”
“不了不了,”顾溪燕庚接连摆手,笑着捧道,“还是您能者多劳。毕竟您处理业务是老手,我们都是年轻人。”
“年轻人个屁,”程固安道,“行了行了,你们俩收敛点。”
“是。”两人笑着应道。
“算了。”程固安叹了口气,“娘的。”
程固安这边结束没多久,顾溪和燕庚很快又黏在了一起。
“要是申请在外居住,程素素跟殷茶还好说,蒋轻轻怎么办?”
“哦,我昨天刚跟她见面了,考完试碰到的,然后我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学习,可以修两门,毕竟她比较特殊,”顾溪调出光脑的照片,“然后她好爽快就答应了,还跟我合照了。”
“她比回溯之前第一次见面要开朗好多,”顾溪指着照片上女孩子的笑颜,“她以前都没这么笑过。”
“毕竟这次回溯后,她的家人也都还在,虽说按照身份来说是研究者,但是这些科学家们也是像看真正的孩子一样看待她的。”燕庚看着笑着的蒋轻轻,“家庭的影响对一个人来说还是很大的。”
他说着,却发现顾溪肉眼可见地消沉下来。
“怎么了?”他问,“是想到什么了吗?”
“没有。”顾溪在最初本能性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随后感知到自己这一行为的不对头,又强硬地将自己的头掰回去看,“没有什么。”
“真的没有?”燕庚并不信。
“好吧,我在想当初是不是不告诉你,”顾溪支着头,“世界线会回溯地更加完美。比如你的家人会回来,然后你就是安稳平和地生活着的小孩,是那种会在草丛里跑来跑去的青年,我见你,你还会对我笑,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女孩,为什么对你的眼神这么奇异,想跟你说什么,但是又不跟你说。然后莫名其妙就走了。”
顾溪又打断了。
“也不对,照理说你的才能应该没变,应该是那种会直接被免试招入军校的人,入学估计就是在帝国军校,毕竟帝国的公民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入学联盟的军校,除了西瑞尔那种情况了。我见到你大概就是在两边军校搞联谊的时候,然后可能是对立面,然后咱俩打了照面,我认出了你,我肯定会哭吧,然后在那种幸福环境下长大的你肯定会问我为什么,然后我又不会说……”
“最后只有你一个人难过。”燕庚补道。
“那也不是,起码程哥应该还在的。我们可以一起抱团聊一些回溯之前的黑历史。”顾溪笑着,用着十分轻松地语调描述着曾经想过的未来的远景,但是底音的沙哑暴露她真实的想法。
“其实你告诉我的时候,我可以选择不理解,只要不去想,应该就会完成回溯。”
燕庚强行挤到顾溪的边上坐下,为了展现学生会的庄重,转椅本就做的宽敞,两个人坐虽然会比较逼窒,但也并不是坐不下,反倒有种更加贴近的暧昧。
燕庚平时不会这样,他感觉这样坐着会让两个人都不舒服,所以很少这么做,但是现在正好需要这份不舒服来提醒二人的关系。
这份贴近至极的不舒服对他后面要说的话而言极其重要。
“但是我还是选择了去理解,因为我并不希望用一个完全不知道的未来作为代价换走我已有的东西,比如你。”
“或许吧,或许会更好,但是现在已经够好了,我不想做一个为了未知的更好而丢掉西瓜的猴子。不用愧疚,这是我的选择,毕竟我一直是那种比较谨慎的人。”
“我怕会更不好,所以我退缩了。”
“……但如果我不告诉你。”
“那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力了,不是吗?”
“……”顾溪沉默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凝滞。
程固安忽然出声。
“西瑞尔的衣冠冢做好了,明天你们有时间吗?我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