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沈言之从惊愕中回过神,想上前,却又怕再度把人吓着,一时间竟犹豫不决。
直到云霏霏转身要走,沈言之再顾不得许多,心里话脱口而出:“我今日过来只是想告诉表妹,当日我许下的诺言未曾有变,待你二十五岁出宫,我依然──”
“沈公子请自重!”云霏霏停下脚步,厉声打断他的孟浪之语。
她头也不回,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半年多前沈公子已经害过我一次,难道现在还想来害我阿娘?”
云霏霏还记得,当时自己已经要议亲了,云老太太亲自帮她挑了个寒门出生的贡生。
那贡生虽不是书香门第,也非高门大户,却是人品样貌俱佳,云霏霏很感激祖母的安排。
没想到议亲都还没开始便被沈言之给毁了!
“表妹……”沈言之听她生疏的喊着自己沈公子,满嘴都是苦涩。
“我不知道沈公子是如何进到后院,但这不是你一个外男该来的地方,请沈公子速速离开。”
同样的景情半年多前也发生过,当时沈言之跟云霏霏表明心意,云霏霏哪里遇过这样的事,当场吓得慌了神。
她惊慌失措地拒绝对方,转身就想走,却被沈言之拉住手腕,还刚好被路过的二姑娘撞个正着。
二姑娘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云霏霏当下就挨了一个耳光,接着就被下人们粗鲁地押到云老太太面前。
众人言之凿凿,一口咬定她勾引未来的二姑爷。
云霏霏极力辩解。
她从小就是个安静守本分的性子,最是乖巧听话,从不争宠,云老太太起初是信她的,不承想,沈言之竟当众提出另择六姑娘婚配,并言明他心悦六姑娘已久,不愿耽误云二姑娘。
彼时云大夫人刚踏进寿安堂,听见沈言之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脸色铁青得吓人;云老太太亦是满眼失望、怒不可遏,当下就叫婆子们将她押祠堂关了起来,自此百口莫辩。
半个月后,适逢一年一次的采选,她就这么被送进了宫,接着便是日日梦魇缠身。
这些往事云霏霏并不愿回想,更不愿将时间浪费在沈言之身上,径自进到屋内。
何嬷嬷听到屋外争执声,正觉得奇怪,看到六姑娘红着眼眶走进来,整个人怔住,直到沈言之跟了进来,失魂落魄地喊了句“表妹”,何嬷嬷才猛地回过神来,迎上前去。
“六姑娘,是您吗?您、您这是……”
何嬷嬷激动得难以言喻,话音未落,躲在不远处的谢姨娘便像风般迅速地奔到云霏霏面前,猛地将人抱住。
“娇娇,娘的娇娇,你去哪儿了?娘好想你。”谢姨娘心智虽然只有六、七岁,可到底跟一双儿女相处十多年,还是知道自己已为人母。
谢姨娘小孩子心性,素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眼泪刷刷的往下掉,抱着人呜呜咽咽哭个不停,直喊女儿小名。
云霏霏眼眶熬得通红,却始终没落泪。
她反手抱住母亲,笑眼弯弯地说:“阿兄没跟您说吗?我进宫去挣银子了,待我挣够了银子,就回来陪您。”
云裴不是没说过,只是谢姨娘记性不好,几乎每次休沐,云裴就要重说一次,谢姨娘一听说女儿去宫里当差,便哭喊着要进宫找女儿,久而久之云裴也不敢再提。
“挣什么银子?”谢姨娘年过三十,却依旧倾城绝色,连岁月都舍不得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她肌肤雪白,莹白小脸挂着晶莹泪珠,抬头直勾勾盯着女儿看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娇娇缺银子花?娘去跟老爷说,让他给你很多很多银子。”
云霏霏无奈地拉住母亲:“阿娘您别哭了,我一看您哭心里就难受。”
她笑容温柔,声音却忍不住带上哽咽。
知道真相的何嬷嬷已经泣不成声。
沈言之也不忍的别过头去。
谢姨娘很爱哭,也很好哄,听见女儿声音带着浓浓鼻音,一下就止住了眼泪。
“娘的心肝宝贝,乖哦,不哭哦。”谢姨娘思绪一下就被带偏,温柔地拍起女儿的背,将人抱在怀中轻轻摇着。
“好,我不哭,我带您进去洗把脸,来。”云霏霏低下头,擦了擦湿漉漉的眼角,动作温柔的将谢姨娘扶进里间。
何嬷嬷见沈言之目光痴迷的盯着六姑娘的身影,大有要跟进去的架势,忙不迭拦住人。
“沈公子,这里好歹是姨娘的小院,要是让人撞见你在这儿,咱们姨娘可是百口莫辩,那可是要沉塘的,不管您有什么话想跟六姑娘说,还是请您去前院等着吧。”
何嬷嬷说虽说得客气,态度却十分强硬,边说边将人往外推。
沈言之也知道自己闯进后院实属不妥,想起云霏霏不久前的指责,他闭了闭眼,按下心中痛苦,依依不舍地离开如意轩。
“呸!”
沈言之走后,何嬷嬷忍不住往沈言之离开的方向吐了口口水。
“年纪轻轻便得皇上重用,成为四皇子的专属太医又如何,什么年少有为、人品儒雅,就是个死缠烂打的登徒子!将我们姑娘害得那么惨,居然还有脸上门,简直欺人太甚!”
何嬷嬷气冲冲的拿起扫帚走到小院门口,像是要扫走晦气一般,一个劲地往外扫。
虽然魏行说,太子特地带云霏霏参加云老夫人寿宴,就是想让她见见家人,云霏霏却不敢真的久待。
云霏霏冒险过来小院见谢姨娘一面,除了思念生母之外,也是想看看自己不在时,母亲有没有被人欺负。
好在何嬷嬷将谢姨娘照顾得很好。
云霏霏将母亲哄睡之后,轻手轻脚来到外头。
她不知道太子要带她回来云家,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物品,好在她进宫前屋里还存着自幼攒下的银两首饰。
何嬷嬷尽忠职守,云霏霏打开木匣子时,里头的东西都还完好如初。
她从里头取出两个小金锞子,塞到何嬷嬷手中:“何嬷嬷,我阿娘就麻烦您了。”
何嬷嬷可不敢收,连忙推拒。
忠勇侯府富贵泼天,金锞子这样的赏赐对其他下人来说再平常不过,可六姑娘平日的吃穿用度远远比不上府里的其他姑娘。
且不说大夫人的两位嫡女,就连与同样身为庶女的四姑娘比起来都差得远。
谢姨娘虽然貌美,姿色是侯府里所有姨娘之最,何嬷嬷敢说,就连京城有第一美人之称的相府嫡女何知岁都比不上她,可谢姨娘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子。
不止行乐时的手段及乐趣远远比不上其他姨娘,还不懂得吹枕边风,久而久之就被其他姨娘拉开差距,连带如意轩两个小主子的赏赐都不如其他庶子庶女。
要不是谢姨娘还有个儿子,云老太太也愿意扶持这个孙子,特地安排云裴进宫当差,情况只怕更糟。
“哎哟我的好姑娘,您跟老奴客气什么。”何嬷嬷看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云霏霏,不停摇头。
云霏霏进宫虽然只有半年,却也学会了一些处世之道。
李之收买人心的手段让她明白,不能将何嬷嬷的忠心视为理所当然,她不顾何嬷嬷的反对,硬是将金锞子塞进她手中,转身就走。
来到小院门口,云霏霏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知道,沈言之年纪轻轻便当上太医院首医,不止是沈父为前太医院院判的关系。
沈言之是承恩伯府二房独子,沈父早丧,也不是长子,沈言之无法承袭爵位,沈母这辈子都指望儿子,沈言之却醉心医术,无论沈母如何软磨硬泡都不愿考取功名。
他性子执拗,若真对什么事或人动了心思,旁人如何也阻止不了,甚至越是劝阻,越要逆着来。
对于习医是如此,对于云霏霏亦是如此。
云霏霏刚进宫时,沈言之也频频到掖庭找她,后来不知怎么的,沈言之就突然消失了,如今她难得出宫一趟,沈言之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云霏霏不想再生出是非,犹豫了一下,决定从人烟最少的那条小道回到前院。
然而很多时候,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沈言之无疑是聪明的,也十分了解云霏霏的脾性,早就猜到她会往哪走,还故意等到云霏霏走到一半才现身,叫她无路可退。
“表妹,我听宁王殿下说,你是太子新得的美人,此事可为真?”
小道偏僻,树影重重,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不见旁人。
清冷的月光穿过枝叶间隙落在路面上,投出斑驳光影,也在沈言之俊雅如同美玉的脸庞投下阴影,暗影下他的神情不明,声音温柔却又充满愤怒。
云霏霏慌张地连连后退,见青年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但她怎么跑得过沈言之呢,三两下就被追上。
云霏霏脸色煞白,双腿抖得厉害,却佯装镇定,厉声喝道:“是!我是太子殿下新得的美人,沈公子最好不要乱来!你若敢动我,殿下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第20章 不由分说将人紧紧抱住……
云霏霏一说完就后悔了。
她的骨头差点被沈言之庞大的力道捏碎,痛得指尖发颤,白皙如雪的脸庞血色尽失。
云霏霏没想到素日里看起来温文儒雅的沈言之,力气居然那么大。
“表妹,你怎么这么傻。”沈言之声音里的温柔被痛苦取代,一字一顿的说话方式显示着他的怒火,与云霏霏印象中的腼腆木讷的青年截然不同。
小道周遭一片黑暗,只有几许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沈言之面无表情,漆黑的眼底弥漫着阴鸷。
云霏霏本就色厉内荏,如今双手被制住,再对上沈言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感瞬间袭遍全身。
“殿、殿下……”她下意识喊着陆骁,雾蒙蒙的眸子写满慌乱和惶恐。
或许是梦的关系,云霏霏潜意识里认为无论发生任何事,这个人都会保护自己。
沈言之眼底阴戾一闪而过:“没关系的表妹,是我害了你,你一定是被太子逼的吧?表妹放心,不论你在宫里发生何事,我都会等你出宫的。”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云霏霏内心的恐惧却依然没有消减分毫。
她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像刚刚那样用言语刺激沈言之。
“表妹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找你只是想问清楚这件事。”沈言之似乎发现自己将人吓着,声音明显温柔下来。
他轻叹一声,松开手,想将人揽进怀中低哄,向来柔弱无力的少女却不知哪里生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
沈言之踉跄着后退几步,眉头微皱,再次追了上去。
云霏霏不敢往回跑,她知道自己得跑到前院才能脱困。
周围漆黑一片,树影重重,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逃亡的那个梦,她被陆骁背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狂奔。
梦里她不曾看到陆骁口中的火光,现在,她却看到了。
点点火光划破夜空朝她奔来,其中包括她的兄长云裴。
当时背着她的殿下看到的,便是这般充满希望与温暖的景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