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见张大夫人上套了,便笑,“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这梅花开了,只请懂得人来赏,今儿既然来这儿,都是我请来的客,不必拘于什么身份高低,您若觉得咱们这儿的人不体面,只管走就是了,也没人拦着。”
张大夫人哽了一句,眼神愠怒,元绣低眉顺眼,走近张大夫人,又行了个礼,“您消消火,我身份低微,承杨夫人看中,这才邀我今儿来见见世面。”
张大夫人见有人捧着,抬手喝了口茶,喝完随手将茶盏递给元绣,元绣垂眼,神色莫名,不过仍是接过来了。
“你倒是有几分眼色。”张大夫人如此跋扈,也是仗着这府城里头没有再比她家更强势的人了,即便元绣今儿穿着一身料子不错的衣裳,因着刚刚那番低声下气的话,她也绝不会认为元绣有什么靠山。
元绣将手里茶盏递给一边的小丫头,又用帕子擦了擦手,“您慧眼如炬,方才说的也对,我身份确实低微,确实不能跟您一道赴宴。”
说着她便要走,杨夫人想拦,张大夫人只对她嗤笑一声,“我说您与人相交,也不该什么人都找过来,这丫头穿的衣裳我瞧着跟她可一点儿不搭,上哪儿整了这么一身就来了。”
杨夫人神色莫名,狠狠瞪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离开的元绣,要拉她的手悬在空中。
张大夫人倒是被她的眼神震慑了一瞬,旋即嘴里又没个四六的说起阴阳话来,杨夫人这会儿才火起,斥道,“没有半分礼数,着实叫人笑话,来人,将她拖出去,我竟不知道,一个小小的盐运司副使,竟猖狂的跟什么似的。”
那张大夫人吹胡子瞪眼,叫一堆仆妇丫头将她护了个严实,“我看谁敢?!”
元绣早就走了,今儿场上所有事都跟元绣昨儿料想的半分不差,杨夫人定了定神,便照计划行事。
“我竟不知道你张大娘子如此狂妄,早知道这样,我便不该请你过来,可真是狂妄的紧儿,元绣姑姑从前是替宫中贵人办事的,很有些本事,行事低调,我求了好几趟人家今儿才肯过来。原先是想能将她聘做教习姑姑,即便人家不肯,家家都是有姑娘的,请她去教教规矩,指点一二都是好的,偏生你这厮狗眼看人低,坏了我的主意,别的不说,就说她那干娘,如今也回了青北州,没回青北州前,可是京中王府的供奉嬷嬷。”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气,京中王府,那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攀上交情的,连张大夫人都有些哑然,杨夫人毕竟也是见过风浪的,今儿也只是想杀杀这不知所谓之人的威风,先前好脸色这下都不见了,冷笑一声,
“京中不常放宫人出宫,元绣姑姑能出得宫来,想来这本事不必我说,去年丹桂县县令家的小姐,如今已是太子侧妃,便是得元绣姑姑相帮,你说说你,一个盐运司副使的夫人,又算得了什么,至多不过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蹦哒罢了?”
“只愿大家伙儿以后眼睛擦亮些,莫要识人不明,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既然姑姑已经走了,我也乏了,这宴我瞧着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各位夫人今儿着实对不住,大家先请回吧,明年开春我这府上还有不少花花草草,到时再设宴就是,不过张大夫人讲的对,那些个拉低身份的,下回就不必再过来了。”
杨夫人礼数足,嘴上说是乏了,还是叫人各家夫人都给包了各式点心,皆是京中特有的,独独撇了张大夫人。
这一来,除了张大夫人外,其余人都没什么话说,愈发对这新来的杨夫人多了几分好感,甚至心里觉得十分痛快,城中几位官居要职的,向来傲气,自成一派,根本不同她们打交道。
各家夫人道过别,都好生好气的走了,张大夫人今儿自觉受辱,冷哼一声抬脚便想离开,不料杨夫人将她拦住了,开口依旧冷冰冰的,
“张大娘子不必急着走,今儿还有一事想问。”
张大夫人见围上来的人,嘴角忍不住扯上一抹冷笑,“怎么,您今儿还不叫我走了不成?”
“那可不敢,只是有一事想问,不知您是否知道?”杨夫人也不等张大娘子开口,便自顾自问道,
“元绣姑姑前些时候打听到有个远房弟弟,在你们府上当差,本想去将人赎出来,没成想竟打听到人不在了,说是被你们府上打死了。这话可不能乱说,您也知道,我朝律法,凡涉死罪者,皆要交由衙门,严禁滥用私刑,你们若真将人活生生打死了,这可不就是忤逆皇权?”
本朝律法,严禁私自处置家奴,即便有罪,也要交送官府,若有草菅人命者,轻则杖二十,重则流放。
“我……我怎的没听说,我们张家是厚道人家,断不会无故不拿人当人。”张大夫人言语里已经有了几分紧张,显然张府背后草菅人命之事干的不少。
“那孩子年岁不大,叫蒋横,不知您可有印象。”杨夫人也叹了口气。
张大夫人还没说话呢,她后头站着的一个妇人就缩了缩脖子,悄声在自己夫人耳边提醒:“端午宴那会儿,您给了几百两银子叫去采买,结果那些银子被偷了,偷儿就是蒋横。”
张大夫人心里有了数,这事儿往大了说是大罪,但谁家一年没死几个下人,这会儿她定了定心神,朝杨夫人笑开了,“可不敢,我们可不敢做那些杀人的事儿,方才我这下人确实提了个醒儿,我倒想起来了,端午宴那会儿,府上有个门房,害了急病死了,想来就是那位元绣姑姑的远房弟弟了,这可跟我们不相干。”
“是这个理儿,毕竟元绣姑姑已经求到我这儿了,我家老爷恰好又司这些衙门里的事儿,若不查清楚,怕是没法儿交待,也叫元绣姑姑觉得衙门无能,这才对您冒犯了几句,勿怪勿怪,我心下也觉得你们张府绝对不会藐视大武朝律法的。”杨夫人皮笑肉不笑,好似忘了开始的争执,这会儿还替她说起话来。
一提律法,张大夫人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干笑两声想告辞,偏杨夫人又喊住她,
“横竖人已经不在了,元绣姑姑又催着我,这事儿若不从我这儿了结,只怕她找旁人,便把这事儿闹得更大了,若是传到京里,只怕你家老爷官也当到头了。”
杨夫人这话明明没什么,却叫张夫人包括一群仆妇丫头听的头昏,似乎下一刻张家就要大难临头似的,为首的张大夫人更是瑟瑟发抖,
“这……这小蒋门房却是病了一场才没的,跟我们可没什么干系。”张大夫人碎碎念。
“唉,我是想着要给你圆一圆的,毕竟害了急病也是没法儿的事,另一个,我看既然人都没了,那身契你便还回来吧,也叫元绣姑姑存个念想,若是你们想要赎身银子,说多少我便给多少就是。”
张大夫人赶忙摆手:“不敢不敢,说什么银子,待我家去,那身契便遣人给您送来。”
待得了杨夫人点头,张大娘子才叫身边丫头扶着出去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害怕,今儿她那般瞧不起元绣,不曾想元绣竟是太子侧妃相熟之人。
太子可是皇储,若没出什么岔子,天下都是他的,现在是侧妃,以后说不得就是后妃,这种人,摁死张家,岂不比摁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出门以后赶紧催着车夫快些回去,将身契找出来以后又赶紧叫人送到杨府。
作者有话说:
剧情走的差不多了,这本争取在月底前完结哦~
第六十六章
张大夫人外强中干, 看着强势,咋咋呼呼的样子颇为骇人,实则脑子里都是草, 人家想下脸子的, 直接就没来了, 偏她自认自认本事大, 结果巴巴过来闹了个没脸。
而杨夫人虽说不常跟人打交道,不过她心里都明白的很,连敲带打的, 很能唬人。
这小蒋门房竟是元绣的弟弟,张大夫人方才听了杨夫人的话,难免心里多想,又想到都没听过小蒋门房的分辨,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采买的一面之词。
端午宴那会儿, 人多眼杂, 即便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偷那么多钱,于是又不免怀疑起采买, 即便他们这样的人家, 几百两银子也不算小数, 说丢就丢了。
很多事其实不是查不出来,只不过当初没人替他做主, 等有人能做主时, 事情往往都已经发生了。
若单凭元绣一个人去找茬,即便她给自己加了一层有一层的身份, 势单力薄的人家也不会理会。只有借着杨夫人, 说出来的话, 造出来的势,人家才会信。
张大夫人赏梅宴上虽吃了亏,但她也想通了一些事儿,自家也并非要跟杨府闹得不可开交,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怕了那位得元绣想帮的太子侧妃。
想清了以后又开始想把端午宴的事弄明白,毕竟她若是真跟元绣结了仇,得怪那采买,虽说是她带过来的陪嫁,但到底是下人,犯了事就该撵走。
张大夫人也没声张,叫另一个管事偷偷查,两人本就暗里较劲,不查还好,一查起来,那恶事可不止一桩了,连端午宴后,那采买在城中新买的院子,都摸了个明白。
这下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单看这月钱,得攒到什么时候才能买院子,每回扣些油水她念着往日情分,不多深究,可这是条人命啊,张大夫人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心善了一把。
若没把小蒋门房打死,说不得还能叫元绣欠个人情,她女儿也到了年纪,若能将人请来教导一番,于以后嫁人都是有好处的,说不得自家也能出个皇妃呢。
愈想愈美,张大夫人也就恨透了那采买夫妇,又遣人用了刑,问了话,得知这确是诬陷,心里又悔又怒,还担心这事儿暴露,回头若是叫知府大人知道了,定会按个草菅人命的罪。
不过这张大夫人心里如何想,外人是不知道的。
元绣下半晌才过来,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事儿办的差不多了。才刚张府就已经派人把蒋横的身契拿过来了,至于被下了脸子,张大夫人心里都不敢憋气。
“还有两位都下了帖子的,今儿都借口身子不适没过来,我也遣人送了参,又递了话去,只说知道的是身子不适,不知道的还当不知礼数呢,又说下回再请她们过来,可不能再推脱。”此番下来,别人眼里都觉得杨夫人大度,便是有遣人递话去敲打的意思,那也是人家不知礼数在先,没见她还送了参嘛。
元绣接过蒋横的身契,又谢过杨夫人,杨夫人赶忙摆手,“这事儿还多亏的你,若不是你,我也想不到还能从后宅入手,那几个没来的,得了参,又遣人来告罪,她们倒没想到我这般较真,话就真撂到明面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都觉得心里痛快。
“杨大人他初来乍到,且先避避锋芒,时日久了就好了,若有奸佞之辈,待事情理顺了,身边有可信的人了,再行治理也不迟。”
杨夫人闻言点头,是这个理儿。
单看今儿赏梅宴,就知道到底是那几家跟杨大人对着干,接下来或拉拢或击破,捋顺了也就坐稳了。
杨夫人要留元绣用饭,元绣推拒,拿了身契就回驿站了,明儿得赶早回去,到腊月家里忙的事情多着呢,别的不说,她自个儿的婚事也不该总叫人家操心。
回去时侯掌柜派了人一道去抓羊,到了庄子以后,元绣就把人交给周管事,又回家打了声招呼,现下作坊都没事,蒋横还是日日在那儿看着,元绣将契书交给他的时候,这孩子哭的跟什么似的。
待哭过才用袖口擦着眼泪,呜呜咽咽跟元绣说糖坊油坊的事儿。糖坊另有余下的一千斤糖,侯掌柜说他有相熟之人正想买,这一趟也顺便叫拉回去,待都安排好,就又回庄上了。
她嫁衣才裁好,嬷嬷说要吉祥要如意,于是给她画了各式花样叫她挑,余下日子元绣只能日日赶工深闺绣花。
借口年前要敢最后一回大集,要去集上添置东西,这才能稍微喘口气。
昨儿江晏来给嬷嬷诊脉,听元绣要出去,于是就想跟着她一起去,医馆忙碌,稍闲些他就来找元绣,也没逛过什么集。
元绣见他可怜兮兮,只得点头答应。
天冷,元绣裹得严严实实,外头寒风一吹,脸皮都能冻麻了,元绣把兜帽带上才出的门。外头冰天雪地的,驴车虽慢,但稳当些,元绣在驴蹄上都绑了布防止滑倒了,这才赶着车慢慢悠悠往医馆晃。
两人现在都定了,元绣反倒有些怕羞,在后院儿踟蹰半天不好意思敲门,还是小毛驴唉喽一声,里头人才听着动静。江灵跳着要去开门,江晏把他重新按回凳上抄医书,自个儿急吼吼跑去开门。
一见是元绣,江晏原先肃穆的一张脸瞬间开花,把手里暖炉塞给她,又帮她把系紧的兜帽取下来,“外头太冷了,给你热了姜汤,先进来喝一口。”
看江晏把人带进院子,江灵起身透过窗户看了一眼,然后嘿嘿一笑,又坐下抄医书了。
“你笑啥?”江明还是有些木木的。
江灵送给他一个白眼,“还抄什么医书,瞧着吧,往后咱们公子可没空搭理咱们了。”
对年前最后一个大集,家家户户都卯足了劲儿要买东西回去过个好年,赵家东西其实都买回去过了,今儿只是来看看有没有要补的。
江家对过年不怎么上心,除了拜祭先祖要用的东西,其余的都没什么筹备,甚至连要买些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医馆寻常忙碌,年底却不大有人愿意来,除非是害了急病。现在街上酒楼饭馆还有人,再过几天也都要关门了,毕竟县城不比府城,这饭馆估计一直得到初八才开门。
想到这儿元绣就问了一嘴,元绣是怕他们几人饿死。
看元绣震惊的脸色,江晏也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我也学了几道菜的,虽做不出什么人间美味,但混个肚饱还是可以的,你若不信,等以后我做给你尝尝。”江晏说的笃定。
元绣有些狐疑的盯着他。
江晏干笑,拉着她朝前走,也不说话了。
县里只有一家银楼,元绣直等被江晏拉过来时才后知后觉,江晏笑,“我怕你忙,没时间筹备,特地去定了一套头面,你先瞧瞧,若不喜欢就叫工匠改改。”
掌柜的一见江晏,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不光是因小江大夫的身份,更是因为自打开银楼以来,就没见过出手像江晏这般阔绰的。
又见江晏手里牵着的元绣,立即又拱了拱手,“小江大夫今儿是带夫人来拿头面的吧?可巧,昨儿就好了,您是上楼去看,还是我叫人给您拿下来?”
江晏看元绣,元绣答,“不必麻烦,我们自个儿上去瞧就是。”
于是掌柜的亲自领着人上楼,又亲亲近近的叫二人注意脚下。
元绣只当是普通头面呢,结果一看到就惊了。
那银匠小心翼翼端着托盘,托盘里头是一整副精心雕琢的百花流苏头冠,样式十分巧致,冠上镶的有珍珠有宝石,元绣很见过世面了,但还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冠。
她本想着到了成亲的日子,头上戴两只步摇金簪就已经很体面了,没料想江晏早背地里给她都准备好了。
再抬头对上江晏,止不住就有些眼红,掌柜的在一边喋喋不休地问,“夫人,您看着头冠怎么样?若要改我这就叫工匠改去?”
“不用改了——”元绣声音闷闷的,“这样就很好了。”
听到这样的话,江晏就笑了,又帮她擦了擦脸,“你喜欢就好,我就怕你不喜欢。”
掌柜的于是又唯唯诺诺的问,“江公子,这头面样式能不能卖给我们银楼?”
元绣看着江晏,一脸疑惑,江晏凑到她耳边小声解释,“来银楼瞧过几回,觉得这里东西都太俗,配不上你,就回去自个儿画了样式,叫他们照着打的。”
掌柜的看二人正聊着,不知是不是没听见他的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江公子,这头冠样式不如卖给我们?横竖您以后也用不上了……”
江晏瞪他,“一辈子就成这么一回亲,这头冠,世上能有一副也就够了,再说即便我卖给你,你上哪儿找合适的珍珠跟宝石?”
掌柜的一时哑口,也不再争了,叫人把头冠装进合适的木箱里给二人,然后又悄悄搓了搓手,轻声对江晏说道,“我一看您往后定然不会少买首饰,可得先想着老哥哥这边,都给你低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