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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手捡了一块狭长尖利的碎片,用布条裹好,藏在身后,随即下床往门口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窗纸戳了个洞往外看,却发现外头依然空无一人。
    姜妁眯了眯眼,再次转头环顾四周,逐一分辨屋内的摆设,接着猛地将房门一脚踹开。
    有起夜的丫头提着灯笼脚步匆匆从廊下走过,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周身震颤,遥遥向这边张望了一眼,继而慌慌张张地走远了。
    姜妁一眼便瞧见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两个人。
    一人穿一身月白色长袍,身高足八尺有余,腰间系着腰封,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套在白色绸裤里的双腿修长,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一般,还戴着一顶羊脂白玉的玉冠,却看不清长相,只有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往下隐约可见高挺的鼻梁。
    另一个则浑身黢黑,只能依靠身形勉强辨出是个男子。
    “容涣!”
    姜妁咬牙切齿的喊出他的名字,抬手将藏在身后的碎瓷片扔在地上,眉眼含煞:“这般捉弄于本宫,你好大的胆子!”
    容涣在房门被推开时便听见了动静,意料之中的勃然大怒,本想将事情吩咐下后再回头安抚姜妁,谁知气头上的姜妁竟厉声喝出了他的名字。
    摆手让影卫退下,容涣转身往姜妁这边走来。
    他还未走近,便见姜妁转身走回房内,房门在他咫尺之间轰然紧闭。
    容涣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温声告饶:“臣不过是去处理了些小事,殿下怎么醒了?”
    “本宫若是不醒,怕是被你偷出来就地埋了也不知道,”房内传来姜妁的连连恨声
    听出来姜妁此时正在气头上,容涣却笑得越发开怀,一边软着话语赔不是:“都是臣的不对,不该放殿下独自一人留在房内,还请殿下降罪。”
    世人皆传永安公主生性跋扈,喜怒无常,容涣却知道,换做旁人如此待她,姜妁可不会就这般不轻不重的放几句狠话,最常见的便是轻描淡写的将人拖下去,或是杖毙,或是绞杀。
    果然,房内下一瞬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以及姜妁戴着怒意的嘲笑:“本宫明明是在质问你,为何擅自将本宫掳来你的府上,容相难道听不懂吗,亦或是本宫在对牛弹琴?”
    容涣也不反驳,只是温润的笑着,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扉:“是,都是臣的错,那殿下大人有大量,可否放臣进来向您当面认错?”
    过了半响,姜妁许是气够了,门板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里头却还在说:“放你进来做什么?放你进来气死本宫不成?”
    容涣从善如流的推门往里进,一眼便看见只穿了身素白亵衣,乌青发丝披散的姜妁双手抱膝坐在床尾,执拗的昂首望着他,活像被人遗落在街头的小狐狸,哪怕在期待着别人来将她捡回家,却依旧高傲的仰着头。
    待他走近,姜妁突然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一手揪着他的衣襟拽向自己,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目光凶狠,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究竟想干什么!”
    当初新建永安公主府时,容涣恰巧任工部尚书,近水楼台,极容易藏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比如在公主府悄悄的修一条通往他府邸的密道。
    当他被思念啃噬,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他便会打开暗格,步入那一条幽暗的甬道,触碰他的月亮。
    这不是他第一回 偷偷将姜妁带回府,从前往往都能在姜妁醒来之前安然无恙地将她送回去,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回便撞上了姜妁突然醒来。
    容涣却半点不见慌张,他知道在姜妁的心中他是何种模样,他几乎迫不及待的想扒下那一层温润的皮,让她看一看另一面的自己,虽然还不到时候,却不妨碍他对此感到异常兴奋。
    “臣将那个在御书房伺候的御前女官带回了府,如今正关在水牢里,”容涣神态自若的说着早已找好的借口:“偏她嘴硬的很,什么也不肯说,臣迫切的想知道她掩藏的秘密,便想着请殿下来,看看有无什么法子撬开她这张嘴。”
    姜妁撇嘴,露出一抹带着嘲讽的笑,容涣为相之前,一直在六部之中辗转,光刑部尚书就连任三年,若他都无法令那女官开口,换做自己则更不可能。
    什么请自己来帮忙,这一听便知是胡言乱语。
    却还是松开容涣的衣襟,别开脸不再看他,只顺着他的话道:“难不成她见了本宫,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涣因她的突然离开略感惋惜,笑道:“殿下慷慨大方,一把金叶子便能得不少消息,想来这次亦是如此。”
    姜妁知容涣在笑她乐当散财童子,反唇相讥道:“可惜本宫这会儿身无长物,更何况是金叶子?恐怕不能如容相所愿了。”
    容涣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转身走向案台,将烛台点燃,从暗格处取出一个檀木的匣子,双手捧着递给姜妁,眼中隐隐有着期待。
    “臣为官几年,倒也积累了些家底,银票,账簿,库房钥匙,全数在此,请殿下过目。”
    第8章 姜妁只觉得容涣的眼眸亮得吓……
    姜妁只觉得容涣那一双眸子亮得吓人,似是极度期待她接下这一本账册,以及那一把库房钥匙。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漂浮的别开头:“你拿这东西出来做什么,本宫又不是你府里的管事。”
    容涣眼眸中的希翼一点点黯淡,甚至带着点哀求的意味:“臣愿意……”
    “你带回来的人呢?带本宫去瞧瞧,”姜妁当即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容涣的话被堵回来,心里一哽,深呼吸几个来回才堪堪压抑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重新扬起笑脸,道:“是臣唐突,殿下要见那个女官吗,臣这便带您去。”
    姜妁看着容涣这幅强颜欢笑的模样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暗忖自己是否拒绝的太过于果断,以至于伤了他捧出的这颗心。
    容涣一言不发的,带着从头到脚罩在兜帽里的姜妁往水牢去。
    水牢在相府地下偏西一些,埋藏在地底更深处,要横穿过大半的相府。
    走过长长一段回廊后,姜妁便觉得自己有些乏力,脚步也慢了下来,本来还有些懊悔自己过于绝情,却因疲累将那点子心虚抛诸脑后,烦躁的抱怨道:“怎么还没到?”
    容涣二话不说在她面前弯下背脊:“是臣的失误,忘了替殿下准备轿辇,殿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由臣背您前去,水牢还稍有些远。”
    姜妁也不扭捏,揪了揪裙摆,便俯身趴在容涣的背上,被他背着稳稳的站起身,一边还在他背上张扬的放狠话:“容相可当心着些,若是不留神伤着本宫,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容涣背上背着她,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温柔浅笑,听她这看似恶狠狠的话,权当做打情骂俏。
    没走几步,姜妁便瞧见一处独立修建的小楼,琼楼玉宇琉璃金瓦,与整个相府朴素的作风大不相同,就连门前的灯笼都是人头大小的夜明珠,金碧辉煌煞是好看。
    姜妁看得啧啧称奇,揪着容涣的发忍不住玩心大起,调侃道:“容相看似两袖清风,竟深谙金屋藏娇之道?”
    容涣脚下不停,一面回答她:“若能得殿下为妻,臣当以金屋藏之,殿下可想进去瞧瞧?”说着脚下便往那幢小楼拐去。
    “不去!”哑然于容涣的回答,姜妁没想到他当真有娶自己为妻的想法,慌乱的拒绝后,却又不知作何答复,几番纠结之下,两人之间便重归寂静。
    容涣听她拒绝,无不惋惜的叹了口气,又听她闭口不言,正要自请唐突时,便听姜妁道:“本宫在世家大族的夫人老爷眼里,风评向来不好,可不是为妻的好人选。”
    容涣知她在说什么,笑了笑答道:“无碍,臣家中老母早年不幸病故,也无旁的族亲,流言蜚语不足为惧。”
    话音刚落,便听姜妁在身后冷笑连连:“你无老母族亲,却有好友同知,便是朝中大臣亦会在背地里对你指指点点。”
    容涣背对着姜妁,看不见她的神情,眼前却自然而然的浮现她那副张扬桀骜的模样,此时也定然如是。
    边想着,心中的话便脱口而出:“殿下,您曾经告诉臣,女子的贞洁从来不在罗裙之下,您忘了吗?亦或是您也开始介意那区区一点落红?”
    姜妁嗤笑出声:“那是什么东西?也能值得本宫介意?”
    容涣背着个人却依旧如同闲庭散步,走得坚定又轻快,唇边的笑意温润如初:“既然臣与殿下都不介意,若有旁人长舌,说一句便剜一条舌,说两句便刺一双目,总会有人学乖的。”
    姜妁蹙眉,照着他的背心便是一拳,拽着他的发不赞同道:“容相,你治下的手段如此血腥吗?”
    容涣吃痛却笑得越发开怀,缓缓道:“世道如此,世人多将女子落红看重逾生命,称那为贞洁,有多少从狂徒手下依靠聪明才智活着出来的女子,却死于世人的口诛笔伐,也有人为保落红而死于乱刀之下,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却宁死不改嫁,有人甚至不慎露出未穿罗袜的脚,便被逼得自缢而死,他们称她们贞洁,赋予她们可笑的贞节牌坊,将枷锁彻底套牢在女子柔弱的脊背上。”
    “殿下,您猜根深蒂固的观念能被血腥暴力镇压吗?”
    姜妁听着容涣的话心神具震,她原以为只有自己这般想,却没想到竟还有人能与自己心意相通。
    又一想,那人是容涣,好像也不足为奇。
    容涣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将姜妁放下来,双眼追着她的眸子,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等姜妁不再躲避,才一字一顿道:“殿下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臣永远在您之前,风雨我挡,刀剑我抗。殿下在世人眼中是何模样臣从不在意,不论殿下是什么样,永远都是臣心仪的模样。”
    姜妁只觉得自己双眼发涩,忍不住猛地眨眼。
    容涣说得那般真诚,可她还是不敢信,一边笑出泪,却一边残忍地说:“我的母后一言一行最是谨守规矩,从不行差踏错,我的父皇口口声声爱她,不过瞧见一个太监从她殿里跑走,便坚定地认为母后背叛了他,甚至认为母后怀胎十月的孩子非他亲生,当着母后和我的面活生生将他摔死,如今查清真相又追悔莫及,却因为不肯堕自身英明,怕他的江山岁月再添昏聩胡涂手刃亲子的污点,至今不肯洗刷母后背负的冤屈,不肯将母后的坟茔迁入皇陵,这就是你们奉为圭臬的爱吗?如果这种肮脏恶心的东西便是,本宫可真不屑要!”
    容涣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只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睑,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论殿下是什么样,永远都是臣心仪的模样。”
    姜妁长呼出一口气,一把推开容涣兀自往前走。
    到水牢,容涣亲自提着松油灯走在前面,一阵阵死水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看守水牢的狱官已经被遣走,只余他和姜妁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牢狱中回响,以及深处传来的,微不可闻的呻|吟声。
    隔着牢门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案台,一盏永阳碧螺春静静的摆在一侧,还有热气,升着白雾。
    容涣扶着姜妁在太师椅上落座,提着茶壶给她斟了杯茶水。
    姜妁端起茶碗浅浅啜一口,便放下不再碰。
    容涣从她细微的动作中,敏锐的察觉出姜妁对这一碗茶水的嫌弃,好脾气的笑道:“本不打算带殿下来这腌臜地,是以并不曾准备殿下惯用的雪山银芽,不过一旁煮茶的山泉水倒还算爽口,殿下可要用些?”
    听他这自相矛盾的话,姜妁并不作声,容涣却知她所想,径直将茶碗里剩余的茶水倒去,又漱了漱茶碗,才将另一只白玉壶里的泉水斟进茶碗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仍旧是浅啜了一口,容涣却看得出来姜妁对这山泉水并不反感。
    姜妁抬起头,对面的水牢里关着个披头散发的人,半截身子淹在腥臭的水中,发出细若蚊吟的求救声。
    有狱官站在一旁,握着卷轮的手柄缓缓转动着,水牢里的人随之而动,整个人被拉出水面高高挂起。
    四肢被铁链锁紧拉直,无力垂下的头颅随着动作缓缓摆动,露出藏在杂乱发丝中,惨白的脸。
    这副凄惨的模样,绕是姜妁也忍不住挑眉,从她出宫到现在三个时辰不到,原先瞧着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竟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容涣敲了敲桌面,问狱官:“杨昭,可有问出来什么?”
    那狱官杨昭出自蜀中,脾气暴躁耐性不好,生平最是厌恶哭哭啼啼的女子,偏这女官自打关进来便哭个不停,问什么也不说,用刑时疼得很了也直哭,哭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听容涣问便直摇头,烦躁不堪道:“这事儿可真他娘不是人干的,这女娃儿净会哭,问什么也不说。”
    那女官许是真的被杨昭吓得狠了,听见他的声音便直哆嗦,哀哀切切的哭道:“求……大人放过……奴婢吧,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昭顿时心火上涌,当即便是一声暴喝:“格老子的,哭个铲铲,还不快从实招来,你莫不是看到有别个来便以为老子不敢打你嗦?拶指刑老虎凳,说吧你要哪一个!”
    他话还没说完,便又把那女官吓得嘤嘤哭起来。
    姜妁饶有兴趣的看向那个胡子拉碴的狱官,还不等她多看两眼,便听容涣又道:“贵主还在,注意言行。”
    杨昭老早就瞥见那个被黑色兜帽遮得严严实实的人,看身形应当是个女人,又看一眼面上温润,笑得像只狐狸的主子,心下便有几分猜测,当即便收敛气焰,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的应声,连嗓门也低了几分。
    “什么都没问出来?”姜妁不理他二人的互动,眼神直直落在那女官身上。
    杨昭是个大老粗,头一回听见吴侬软语的女声却不觉得烦躁,生怕吓着她一般,将嗓门压得更底,憨实的应声道:“一开始还喊冤,后来用过刑便说要见相爷,这会儿见着相爷又开始装可怜,也算是什么都没说吧。”
    他话音落下,四周便彻底安静下来,气氛渐渐凝滞,连水牢里哭泣不停的女官也不由自主的掩底泣音
    “你叫…问书?”姜妁静了半响,突然开口问道。
    那女官断断续续的哭声戛然而止,突然像是分辨出姜妁是谁后,猛然开始剧烈挣扎:“三殿下,是不是三殿下!求三殿下救救奴婢吧,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便被丞相大人掳来此处,又是问罪又是用刑,他居心不良啊殿下!”
    “巧了,”姜妁笑了一声:“本宫也是被容相掳来的。”
    问书凄厉的哀嚎突然一顿,小心翼翼的问姜妁:“您……您说什么?”
    姜妁站起身,取下兜帽,缓步走到她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抬起她满是脏污的脸,平静的与她双目对视:“本宫在问你,是谁让你给本宫的婢女递消息,说陛下十五那日没宿在皇后娘娘宫里的。”
    问书下意识反驳:“没有谁……”
    她话还未说完,姜妁猛地松开她的下巴,嫌弃一般甩甩手,带着鄙视看向容涣和杨昭:“这不就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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