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带兵闯宫时,贤妃正伙同大臣,手持遗诏让姜曜登基。
姜妁本想听听遗诏到底写的什么,可惜容涣没什么耐心,抬手便把她一箭射死,龙椅上瘸了条腿的老五吓得屁滚尿流,囫囵滚了下来,一头磕在石阶上,当场撞死。
现在想想,当初建明帝身子逐渐破败,不到五十便疾病缠身,难保没有贤妃的手笔。
得亏她果断起兵逼宫,否则恐怕老五就成了大楚五百年历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帝了。
姜妁转念又一想,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龙椅还没能坐热呢,就死在发疯的容涣刀下。
扶额叹了口气,姜妁又缩回榻上,阖眼道:“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让她们狗咬狗去吧,咱们明日再看。”
说着又想起什么事一般,又问:“容涣回京了吗?”
素律颔首道:“京城那边已有部署,殿下且放宽心。”
“这样也好,”姜妁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在喃喃道:“好歹有所防备……不会措手不及…”
说着便倒头睡去,任由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也惊不醒她半分。
结果姜妁还是没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建明帝便派人来请她。
来人是一个叫江盛的内侍,傅长生还在闭门思过,不得出。
姜妁歪靠在轿辇上阖眼假寐,通体乌黑的玄猫趴在她的膝头,发出舒适的咕噜声,耳畔是素律与江盛的低声交谈。
素律与江盛并排走在轿辇的侧边,随手一个素色的荷包递给他:“不知皇上为何请我们殿下去?”
江盛不敢收,将那荷包推给素律,扯着嘴笑了笑:“这事儿古怪得很,牵连了三殿下,陛下派奴才请殿下过去做个定夺。”
他这话像是什么也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说是‘牵连’,听来建明帝并没有怀疑姜妁的意思,又说是‘定夺’,恐怕建明帝心中已有计较,不过是请她过去照例询问一番罢了。
素律抬眼见姜妁仍旧闭着眼,却知她已将江盛的话听入耳,便不再多问,江盛又推脱不要那荷包,她也不强求,从善如流地将荷包揣回袖笼中。
“你师父什么时候能出来?”
江盛这是头回见姜妁,一直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万不敢行差踏错,他可是知道的,跟着傅长生去见这位主儿的内侍,没几个活着回来的。
听她突然开口,顿时吓得一激灵,整个人跟个木头似的杵在当场,结巴着不知该做何答复。
姜妁嗤了一声:“傅长生怎么净在自己身边放些傻子。”
素律唇边噙着笑,撇了一眼呆呆愣愣的江盛,道:“许是因为傅厂督自己便聪敏过人,身边自然便不需要留些多么机灵的。”
毕竟当年的司礼监前任督主霍砚,可不就是前车之鉴,被‘聪明过人’的义子傅长生,一举给捅了下来,如今尸首都不知在何处。
江盛听不懂这主仆两人之间的哑谜,只好讪讪赔着笑,道:“陛下说,督主犯了错,要让他反省反省。”
姜妁踢了一下脚,算作应答,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玄猫油光水滑的皮毛,心中渐渐有了算计。
内侍抬着姜妁一路往嘉成皇后的懿宁殿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在殿外停了下来。
素律伸手去搀姜妁,玄猫从姜妁的膝头爬上她的肩膀。
姜妁抬眼一看,由内到外的内侍宫女跪倒一片,无一不是颤颤巍巍,噤若寒蝉。
“陛下方才在皇后娘娘这儿大发雷霆,里头贤妃娘娘也在呢,”江盛小声解释道。
姜妁扯了一下嘴角,歪头看他:“你倒没有本宫想象中的那么蠢,”说罢便跨步往里走。
素律落后一步,又将那荷包递给江盛,见他满脸惊恐的还要推脱,便道:“收下吧,这是殿下赏的。”
江盛这才抖着手,接过那荷包,入手便是沉甸甸的感觉,见姜妁和素律走远,他才悄悄打开荷包往里瞧了一眼,顿时被那金灿灿的光芒晃的眼晕。
吓得他四下张望,看周边的内侍宫女无一不是跪着,才忙不迭的将荷包收拢,强压着喜意,眉头却藏不住的飞舞起来。
另有宫女引着姜妁往里走,直至花厅不远处,才停下脚步,道:“奴婢只能迎殿下到此,皇上尚在盛怒之中,不允奴才们在周边伺候,素律姑姑也与奴婢在此处稍作等候吧。”
姜妁打量着四周,果不其然,花厅的殿门大敞,却没有宫女内侍在附近伺候,无不是远远站着,垂首盯着地面。
素律生怕姜妁吃亏,拉着她道:“奴婢与您一块进去……”
姜妁拍了拍她的手算作安抚,柔声道:“不论是皇后还是贤妃,这两人谁敢动本宫?”
玄猫也跟着叫了一声,从姜妁的肩头轻盈的跳下来,轻蹭她的裙边。
姜妁朝这猫儿笑了笑,便抬脚往里走,玄猫跟着她,亦步亦趋。
她缓步行至殿门,入眼便是满地碎瓷,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嘉成皇后正颓坐在地上,不远处是气息奄奄的柳嬷嬷。
建明帝见姜妁来,僵硬的脸动了动,却并不出声,只招手让她进来。
姜妁提起裙摆跨过门槛,玄猫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跟着她的脚步走进去。
嘉成皇后喜花草,懿宁殿的花厅里最是姹紫嫣红,而此时,她精心爱护的花花草草,无一不是花折盆碎,肮脏的泥土和破碎的花枝碾了满地。
建明帝疾言厉色的坐在上首,身旁是端庄大方的贤妃,与之相反的嘉成皇后还坐在地上,发髻散乱,钗环满地都是。
感受到姜妁探寻的视线,嘉成皇后颤抖着捂脸别开头,却还是遮不住她保养得宜的脸颊上清晰可见的掌印。
姜妁挑眉,眼中划过一抹了然。
又路过同样狼狈不堪的柳嬷嬷,她俯趴在地上,双目紧闭,口唇外还在淌血,下半身遮着一件衣衫,上面氤氲着血迹,恐怕刚被用过刑。
若不是还能看见柳嬷嬷背部轻微的起伏,姜妁都以为她已经命归黄泉了。
姜妁寻了一张干净的太师椅落座,玄猫跳上她的膝头,乖巧的趴俯着,姜妁摸了把猫毛,挑眉问道:“不知父皇深夜请儿臣来,有何要事?”
建明帝阴鸷的眼死死盯着姜妁。
盯了半晌,见她还是这般神态自如,建明帝才稍缓神色,声音却还透着冰冷,道:“方才那般大的动静你不知道吗?”
“儿臣向来睡得好,若不是人命关天的要事,素律不会来扰人清梦,”姜妁说着便打了个哈欠。
建明帝看她的模样不似作假,心中的怀疑逐渐消散,还是冷硬道:“有人在西清殿纵火。”
姜妁乜他:“死人了吗?”
建明帝被她这一句反问噎得够呛,他总不能跟姜妁说,确实没死人,可是他藏在西清殿的好几十个姑娘凭空消失了吧。
姜妁却对他难看的脸色视若无睹,自顾自的说:“便是死了人,也跟我永安殿无甚关系吧?”
建明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又见她站起身抱着猫要走,忙问:“你这是做什么?”
姜妁面露无辜,摊手道:“父皇请儿臣来,难道不是想问永安殿有无人员伤亡?儿臣已经如实告知,想来应该可以回去再睡会儿了吧?”
建明帝气得倒仰,猛地一拍桌子:“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玄猫被他这一声厉喝吓得周身一凛,爬起身便朝建明帝满是威胁的哈气。
姜妁将它抱在怀里安抚,眼底浮现蔑意,又在太师椅上坐下道:“儿臣向来驽钝,还请父皇有话直言,莫要跟儿臣绕弯子,儿臣听不懂。”
建明帝被她这一番自污的话语,气得面青口白,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一旁的贤妃忙给他斟了杯茶,从腰间的瓷瓶里倒出一枚深褐色的药丸子,化进水中,而后才端给建明帝,满脸担忧道:“皇上莫着急,气大伤身。”
姜妁眯了眯眼,看着贤妃毫不避讳的动作,看着建明帝也毫无异议的端着茶碗一饮而尽。
建明帝一口气将整碗茶水喝尽,而后便如同脱力一般,整个人瘫在座椅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贤妃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膛,替他顺气,一边转头目光柔和的看向姜妁:“永安许是误会皇上的意思了,皇上请你来,不过是想问问,你可知近日在宫女内侍间大肆传播的流言。”
见贤妃不与她绕弯子,姜妁也不装聋扮傻,径直问道:“整个行宫都传遍了,本宫若说不知道,岂不是在装傻?贤妃娘娘如此问本宫,难道是怀疑这个谣言是本宫传出去的?”
贤妃唇边的笑意不减,甚至更显柔和,道:“非也,散播谣言的罪魁祸首,已经招认,”说着便指了指无声无息的柳嬷嬷。
下一瞬话锋一转:“可是皇后娘娘说,是永安你听说西清殿的鬼魅蛊惑皇上,是以,才一把火烧了西清殿。”
第18章 皇后谋反
“皇后娘娘,凡事要讲证据,你这般随口攀污,是要遭天谴的。”
姜妁带着凉意的视线落在嘉成皇后身上:“本宫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屑于行此腌臜阴招。”
嘉成皇后蓦的撞进她冰凉的眼眸,本就心虚得很,偏那玄猫也跟着叫了一声,绿莹莹的眼珠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嘶哑的猫叫声,像是刮在她心上,更是让她又惊又惧。
“敢问皇后娘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火烧西清殿是本宫所为?”姜妁冷声再问。
面对姜妁的再三逼问,嘉成皇后哑口无言,她也知道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姜妁做的,不过是当时看着建明帝盛怒之下要杖毙柳嬷嬷,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罢了。
嘉成皇后很清楚,她所犯两件事,一是,放出流言污了建明帝的名声,二是火烧西清殿。
建明帝名声受损,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大了说是犯大不敬之罪,往小了说也不过是驭下无方任由柳嬷嬷偏听偏言,而火烧西清殿更是小事一桩。
可一旦与此前的谣言串联起来,再结合涉及其中的先皇后和建明帝,倘若她再承认火烧西清殿是她指使,建明帝必然会怀疑她居心叵测,甚至深究过往更深的事情也说不定。
嘉成皇后慌忙之下便将姜妁扯了出来,她知道,建明帝也知道,白菀之于姜妁本就是逆鳞,她放出去的风声又捏得巧妙,事关白菀,姜妁一定会彻查。
等她发现西清殿原是建明帝金屋藏娇之处,依照她敢当堂将白绾斩首的脾性,定然会毫不犹豫对西清殿里的人动手。
嘉成皇后与柳嬷嬷的计划自以为周密,却没想到姜妁压根儿不上当,她们耐着性子等了几日,永安殿还是半点动静也无。
她实在是忍无可忍,转天便悄悄命人将西清殿一把火给点燃了。
谁知竟不慎被贤妃这条虎视眈眈的毒蛇抓住痛脚,嘉成皇后前脚派人点燃西清殿,紧接着贤妃便带着人来捉拿柳嬷嬷。
嘉成皇后自然不从,两方僵持之下,加之西清殿那头火势越来越大,贤妃转身便派人去请建明帝。
这才东窗事发。
建明帝本已在德妃那处睡下,得知消息时又急又怒,一边马不停蹄的派人往西清殿救火,一边震怒不已要将柳嬷嬷当庭杖毙。
加之大火扑灭后,那原来满满当当一宫殿的女子突然凭空消失,虽然没人直言,但嘉成皇后和建明帝都清楚,那些姑娘只能是被人带走了。
倘若建明帝认为是她将那些姑娘带走,那么随之而来的怒火她必然承受不起,情急之下,嘉成皇后只能指证火烧西清殿乃姜妁所为,言下之意,带走那些女子的,也有可能是姜妁。
一旦涉及姜妁和白菀,建明帝便是再怒火上头,也会冷静下来再三斟酌行事。
果不其然,她一说姜妁,建明帝周身蓬勃的怒气,竟然诡异的平静下来,欲盖弥彰的责备了嘉成皇后几句便要压下不再提。
她没想到的是,贤妃却不是个省油灯,张嘴便来一句:“臣妾斗胆多一句嘴,皇上明察秋毫,为何不请永安来问一声,便认定此事是她所为?万一与永安无关,岂不是又平添误会?永安的性子执拗,日后倘若知晓此事,恐会与皇上再生龃龉。”
她这话说得善解人意,又是一副慈爱忧心的模样,建明帝果然陷入犹疑,不过思虑片刻,便决定找姜妁来问话。
当姜妁跨进殿门的那一刻起,嘉成皇后便知道,自己再无力回天。
看嘉成皇后久久不言,建明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然他想得更深,甚至怀疑嘉成皇后这些年一直怨恨白皇后,以至于连几个与她相似的姑娘都容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