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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便是,他被容涣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抓住关了起来。
    还没等他破口大骂,漆黑中突然亮起一丝烛火。
    乍然瞧见光亮,李承松有些不适的眯眼,等他能看得清时,才发现四周已经陆续挂上油灯。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四四方方,石壁堆砌的暗室中,连个窗户也无,难怪伸手不见五指。
    李承松忍着剧痛扭转头,看见自己双臂被高高吊起,全身悬空,脚下一个是黑沉沉的水池。
    而他听见的滴答水声,来自于在水池边蹲坐着的一只吊晴白额虎,它张着血盆大口,舌头垂在外面,口水滴滴的落在水池里,正烦躁的喘着粗气,阵阵腥风传来。
    那老虎离他很近,发现李承松的目光后,凶煞的眼神登时落在他身上,朝他咆哮了一声,后腿微曲,像是要扑过去。
    李承松的脸色陡然血色尽退,他却连叫也叫不出来,害怕得直哆嗦,只觉得裆下一热,紧接着便是一串滴落的水声。
    “废物。”
    一声带着蔑意的讽笑从稍远处传来,紧接着又是一道响亮的口哨声,那老虎森冷的瞥了他一眼,不甘愿的甩着尾巴走远了。
    李承松见那老虎走开,才松了口气,惧怕感渐渐消退,想起方才自己丢人的模样,简直羞愤欲死,却还是大着胆子寻声看去。
    不远处摆了一张案台,台上一盏清茶袅袅升着白烟,台后的太师椅上,坐着个身穿蟒纹花衣的宦官,似是在敛目沉思,后面站着个红衣小太监,再往外便是一排赭衣番子。
    李承松认得那个宦官,他是建明帝身边的红人,西厂厂督傅长生。
    他还与傅长生见过几回,那时姜妁与傅长生的关系,倒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剑拔弩张,傅长生时不时会去公主府走动,姜妁从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他却仍旧对姜妁极尽卑微,也就是今年这个夏,姜妁好似突然与他翻了脸,傅长生来也从不得进公主府的大门。
    方才那一声篾笑应当便是他。
    李承松暗地里其实从来都看不上傅长生,如今被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瞧见如此丢人的一幕,他只觉得面上臊得慌,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你这般胆小怕事的废物,也敢奢望殿下垂怜?”傅长生眼睛都没睁,又轻声嘲了一句。
    李承松到底是世家公子,哪里能容忍一个太监对自己冷嘲热讽,反唇相讥道:“傅厂督求而不得的人,被我这个废物近了身,傅厂督恐怕还不如我这个废物!”
    他这话说得暧昧,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他当真与姜妁有些什么,听入傅长生的耳,自然就堪比利刃。
    傅长生猛的睁开眼,狭长的眼眸杀气腾腾的凝视他:“不想活便继续胡言乱语,你如今出了公主府,便没人能护得住你,喂了咱家这大猫,连骨头都剩不下几根。”
    趴在傅长生脚边的白额虎紧跟着嚎了一声。
    李承松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脸,又被吓得惨白,即便如此,他嘴上还是不肯罢休,咬紧牙关道:“我虽离开公主府,但也曾答应殿下,回到山西便给她来信,倘若殿下迟迟不得我信件,必然知我已遭不测,且看届时你如何与殿下交代!”
    谁知傅长生嗤笑一声,轻蔑的上下打量了李承松一眼,道:“你以为咱家不知道?你得罪了容涣,今日就算你不是落到咱家手里,容涣也绝不会让你活着回到山西,殿下被容涣迷惑,你的死活和容涣比,又值当个什么?”
    李承松被说到痛处,想起姜妁对他和容涣的区别对待,脸色异常难看,下意识别脸躲开傅长生洞悉一切的眼。
    傅长生向来明白人心的阴暗之处,他不怕李承松有多么高风亮节,倘若他当真光明磊落,也不会被姜妁弃如敝屣。
    他端起茶碗浅啜一口,不疾不徐道:“你这条命,只有咱家能保得住,你且自己考虑还要不要继续与咱家逞口舌之能。”
    哪怕李承松不想承认,傅长生说得确实半分不错,他离了姜妁的眼,容涣迟早要来杀他,而能与容涣相抗衡的,唯有傅长生一人。
    可要他就这么向傅长生低头,李承松自觉自己做不到,便梗着脖子不言不语,一时间整个暗室都寂静无声。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傅长生将茶碗放在台上,站起身,一句不再与李承松多言,径直往外走。
    李承松只有一瞬惊慌,以为傅长生只打算晾一晾他,便定下心神。
    谁知傅长生身后那红衣太监,用那双阴冷的眼瞧着他怪笑,两指抵在唇边发出哨声,那原本乖乖趴着的白额虎立即站起身,朝李承松张着大口咆哮,继而后腿一蹬,便朝他扑过去。
    李承松眼看着那老虎的血盆大口近在咫尺,登时吓得眦目欲裂,声嘶力竭的吼道:“你要我做什么!你要我做什么!”
    傅长生脚下一顿,手微扬,红衣太监紧接着吹了声哨子,那老虎急急停脚,落在池边,食物就在眼前吃不着,围着水池烦躁得嗷嗷叫。
    红衣太监给李承松递过去一个算你好运的眼神,而后便让后面的番子送来满满一桶生骨肉。
    傅长生拿起手臂长的铁叉,叉起一块生肉喂到老虎的嘴边,李承松眼睁睁看着,那明明凶神恶煞的白额虎,这会儿乖得像个猫儿,用嘴前那点尖牙咬下肉块,继而才开始狼吞虎咽。
    “早这么识时务,又何必遭这么大惊吓呢,”傅长生慢悠悠的说道,他喂过一回便没了兴致,将铁叉丢去一边,那老虎才扑去桶边,将脑袋埋进桶里吞食。
    李承松后怕的吞咽着口水,道:“你知道的,我已经离开了公主府,还得罪了容涣,对殿下而言,我什么都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傅长生挥手让人把李承松放下来,笑得意味深长:“你在永安公主府待过,便是最大的价值。”
    红衣太监俯在李承松耳边,细细的耳语,只见他的脸色由茫然,渐渐转为惊悚,最后五味杂陈的看向傅长生,半响说了一句:“你……你不是心悦殿下吗?”
    “殿下这般的金贵人,咱家怎敢肖想呢,”傅长生笑容浅淡。
    “所以你就要把她从枝头上拉下来,贬进泥里,折断手脚,卸下她的傲骨,沦为与你一般的,不对,比你还要低贱的……”李承松对那太监说的话,仍旧是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傅长生的眼里满是惊惧。
    “怎么会呢,”傅长生面上笑意不减,甚至有些不赞同的瞥了李承松一眼:“殿下永远是明月,可明月挂得再高,最后也得落于黑暗,不是吗?”
    第32章 钦差大臣
    容涣等姜妁睡着, 才起身离开,一出府门,便见杨昭在府外等他,正团着手来回踱步, 时不时向门口张望一眼, 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
    见他出来, 杨昭眼睛一亮, 连忙迎上来, 两条浓眉皱成一团, 道:“相爷, 底下的人没找见那个李家的郎君,会不会, 他并没有离开公主府?”
    容涣还未开口,他便又自问自答道:“可是有几个兄弟亲眼看见他从偏门跑出去了, ”如此想着,便忍不住恨声连连, 道:“这小兔崽子,跑得倒是快,就是错了几个眼,便找不见人了!”
    容涣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絮絮叨叨,问:“还有什么事?”
    杨昭听他问起, 一拍脑门说:“差点忘记了, 皇上派人来请您进宫呢, 都等得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容涣随即翻身上马,回身与他道:“我先行进宫,你回去和宫里来的人说一声。”
    杨昭还来不及答应,一抬头, 骏马扬蹄嘶鸣,容涣已经驾马跑远了。
    他狐疑的盯着公主府的大门看,嘀咕道:“公主没给你好脸色,又不是我没给你好脸色……”
    容涣一路骑马行至宫门,远远便见脸戴金色面罩的龙鳞卫首领等在宫门外。
    乍然见到此人,容涣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周身气势肃杀,整个人仿佛从一块温润圆滑的美玉,变成了出鞘的利剑。
    容涣翻身下马,拉着马往里走,守门的阍人也不拦他,躬身朝他行了个礼,才伸手接过缰绳。
    人前的裴云渡,向来不爱言语,只打量一眼容涣便转身,一手虚虚搭在腰间的绣春刀柄上,一边迈步往里走。
    起初,裴云渡对容涣并没什么特殊的恶感,后来偶然得知他与姜妁纠缠不清,再见时,看向他的目光便忍不住带着挑剔的打量,奉命监察百官时,也会对容涣更为关照。
    却不论裴云渡纠察得如何仔细,将容涣的身世翻了个底朝天,这个人仍旧是一张白纸,寻不见半丝污点。
    可裴云渡总觉得他古怪,直到有一回瞧见容涣办案时,与他平时温润如玉相悖的模样,裴云渡才彻底明白他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后来便总会忍不住去想,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姜妁到底看上他哪里。
    好奇归好奇,裴云渡却不会拿这种事去问容涣,一路无言的领着他行至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外,伸手往里一指,也不管他看没看清,便径直跃上穹顶没了踪影。
    容涣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裴云渡消失的地方在他视线盲区,他却能在不见分毫的情况下,微微别过头,将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那个拐角处。
    御书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执着拂尘的修长人影,逆光站在门前。
    “哟,容相可真是日理万机,深更半夜还在处理公务,连陛下宣召也得等你得空。”
    容涣抬起头,眼神清冷,不咸不淡的说:“皇上派人来时,本官已经准备歇下,重新洗漱费了些时辰,毕竟本官不像傅厂督一般,得随时候着召见的。”
    傅长生知道,容涣这是在笑他,哪怕爬得再高,也只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
    他心思阴诡,看面上却仍旧笑盈盈的,仿佛并不在意容涣的话,侧开身道:“容相,请吧。”
    容涣也没有非要与他一较高下的意思,抬脚往里走。
    一进御书房的大门,便见坐在上首的建明帝满脸倦容,用一手抵着额头,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臣叩见皇上,皇上万福,”容涣撩开衣袍便要跪。
    建明帝像是被他突然出声给惊醒一般,猛然睁开眼,眼中满是警惕,等看清是谁,才摆手道:“这里没有旁人,不必在乎那些虚礼,快起来吧。”
    又吩咐一旁伺候的江盛给他赐座。
    容涣从善如流的站起身,在太师椅上坐下,此时他的面色已然重回温润,看不出半丝异样,他缓声问道:“不知皇上星夜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建明帝唉声叹气,单手抚额,摇头道:“朕如今真是焦头烂额,寻你来出出主意。”
    容涣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只见建明帝眼珠昏黄,眼白处满是血丝,显然是自回宫以来这些时日都没怎么睡好。
    “不知皇上有何难事,臣定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
    建明帝还没说话,江盛就端了碗茶水放在他面前,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才说道:“寻你来,便是想问问,容爱卿觉得谁能担得起这钦差之责?”
    容涣一直用余光斜瞟着建明帝,亲眼见着建明帝边说话,面色逐渐从青白变为红润,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从有些飘渺的虚弱,重归气势如虹。
    “满朝文武大臣,忠君爱国之人不在少数,皇上可择其一。”
    建明帝却连连摇头,对容涣这似是而非的话并不满意:“瞒报灾情,私吞赈灾银两,牵连的州府竟然达半数,那可是大半个楚国,此事牵连太大,这还只是明面上,朕甚至不敢想象暗地里到底藏着多少阴司,朕不瞒你说,不论派哪位大臣出去,朕都无法放心。”
    “朕有时在想,不若微服私访算了,好歹也是朕亲眼所见。”
    容涣佯作沉思,继而不赞同道:“依臣之愚见,皇上微服私访并非上上之策,众人皆知此事牵连众多,那时的动静闹得大,名单上的涉案州府必然已有所耳闻,他们竟然会想尽法子遮掩这一切,必要时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皇上乃万金之躯,如何能涉足如此危险之地?”
    “是啊,”建明帝的唉叹一声接着一声,将台面上的几本奏折交给江盛:“你瞧瞧吧,已有好几个州府传了奏本回来,这里头写的什么东西朕不用看都知道!”
    “他们竟然敢瞒报谎报,就必然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所以朕才派你暗中调查,可你在暗中,总得有个人在明面上方便你行事,朕便是在头疼,这个任务交给谁才好。”
    容涣接过江盛递来的奏折,拿在手里随意翻看。
    片刻后,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开口问道:“想必皇上已经有所耳闻,京城附近受灾的州府,很早之前便有人放粮赈灾,”
    建明帝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答非所问,但也还是点头应道:“朕确实听说过此事,这几个州府也因此得以喘息,死伤人数也是最小。”
    容涣含笑道:“陛下可曾派人去询问过,是何人行此善举?”
    建明帝颔首,却带着惋惜道:“朕着人去问过,不论是灾民还是在粥篷日夜布施的下人,均无人知晓背后的人是谁。”
    “能凭借一己之力,支撑两个州府百姓的吃穿用度三月有余,放眼整个大楚,有此能耐的人屈指可数,”容涣接过内侍递来的茶碗,略一颔首道了声谢,一边道:“若是天下富商,到底也会藏些私,因此能有此魄力的,无非便是勋贵大臣,皇子公主,皇上一查便知。”
    “此人为着百姓,能倾尽家财,必然是心思仁善之人。”
    傅长生在一侧听着,只觉得好笑,他知道容涣拐弯抹角指的人就是姜妁,可姜妁哪里又是仁善之辈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开口阻止,姜妁得了民心又有何用,她总归是个女子,再者,等李承松那边的事情办成,她有再多的民心,也挡不住建明帝要杀她的心,甚至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建明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抚掌言笑:“由他作为钦差大臣,必然再合适不过!”
    容涣在底下浅笑吟吟,点到即止,建明帝自己就会明白该如何做。
    待容涣走后,建明帝将裴云渡找了进来,让他连夜去查背后布施之人是谁。
    姜妁做的事裴云渡自然是知晓的,却也不能明说,只好装模作样出去走访暗查了一通。
    在得知背后赈灾之人是姜妁时,建明帝有那么一瞬诡异的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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