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涣隔了一会儿才走过来, 递给姜妁一张字条:“刚刚收到的消息, 鲜卑夜袭,凉州已经失守了。”
姜妁伸手接过看了一眼,随手扔进火堆中,并没有说话, 在她记忆中,前生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鲜卑犯边,建明帝下旨送她去鲜卑和亲。
裴云渡眉头一皱:“国库空虚,皇上肯定不会主战的,要派人谈和吗?”
姜妁看向容涣,露出今日以来第一抹笑意:“该是能言善辩的容大人出手的时候了。”
她笑颜如花,在火光的映衬下美得惊人,容涣却敏锐的察觉到有丝毫不对,但也说不上来。
压下心中的怪异,容涣将话题转到建明帝身上:“裴都统说得对,得想个法子破局才是,如今这个状态,对我们很不利。”
姜妁却有些兴致缺缺,她并没有破局的打算,她知道,建明帝不会杀了她,他会物尽其用,将她送去鲜卑和亲。
裴云渡浑然不觉,和容涣讨论道:“我一直很疑惑,傅长生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就连我们也是主子死前亲口告知才晓得的。”
“或许他并不知道?”容涣面上和裴云渡说着话,眼神却一直似有若无的落在姜妁身上。
换做平常,姜妁得知鲜卑犯边,不可能表现得如此冷静。
她真的有些奇怪。
姜妁却在想,是啊,傅长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想起前世,她甚至不知道建明帝曾怀疑过她的身世,毕竟等她灭了鲜卑回到大楚,建明帝见到她也从未表露出什么不妥。
“兴许,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白夫人和霍大人以及建明帝之间有过极深的纠葛,这也足够他加以利用了,”容涣低笑了声道。
姜妁却笑,他倒是乖觉,把称呼都换了。
裴云渡眼前一亮:“既然如此,那稳婆说不定就是个破绽,顺着查下去,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容涣若有所思的点头,姜妁也没说什么,裴云渡便着手去办。
夜里姜妁和容涣缩在马车里,蒙着被褥说话。
“要不,殿下且再等等?随臣回丞相府,待裴都统查明缘由,您再进宫,”容涣用手指绕着她的发,一边说。
姜妁眯着眼,困意阵阵袭来,嘟囔着道:“他不会杀我的,我对他还有用。”
容涣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神陡然变得幽暗,拥着姜妁的手越发用力,将她紧紧锢在怀里。
姜妁却舒坦的哼哼了两声,便陷入了沉睡。
独留容涣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待鸡鸣声起,才合眼入睡。
有了龙鳞卫,接下来的路途便顺畅了许多,再有番子来拦,几乎都被裴云渡的人信手挡下。
一路畅通行至公主府外,还未进门,姜妁便被禁军拦了下来。
“三殿下,皇上召您入宫觐见。”
姜妁和容涣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出声。
外头的素律见他俩没动静,便笑吟吟的朝禁军统领道:“殿下一路风尘仆仆,还请大人向皇上回禀,待殿下梳洗罢,便进宫面圣。”
谁知禁军统领面色冷硬,毫不犹豫的拒绝道:“皇上要三殿下即刻入宫,还请殿下速速随下官走吧。”
姜妁下意识握紧了容涣的手
便听外头的素律声音一变,怒斥道:“放肆!公主殿前岂由你个小小禁军统领呼来喝去?”
禁军统领见她胡搅蛮缠,心里愤慨,面上却不动声色,正要说话,又听一道清悠的女声从马车中传来:“你带这么多人在公主府外堵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犯了什么事儿,要被押解进宫听候发落呢。”
禁军统领被堵得哑口无言。
姜妁敲了敲车壁,外头的素律轻轻将幽帘挑开,将她搀下去,留不能见光的容涣一人留在马车上,他也要回府更衣,因为建明帝定然也会召见他。
见姜妁出来,禁军统领心中再是不满,也只能率领一众禁军躬身下跪:“公主万安。”
姜妁由素律搀着,路过跪地的众人,眼皮也不抬,拖长了声调傲然道:“你若不肯回去,便在外头等着。”
等姜妁进去后,一旁的马车也从侧门进了府,一众禁军却仍旧跪在地上,因为姜妁并未让他们起身。
直到梳洗过后的姜妁由步辇抬出来,才得到一句轻飘飘的‘平身’。
步辇抬着姜妁从宫门而入,守门的阆人待她依旧恭敬,笑嘻嘻的与她问安,讨得几片金叶子打赏。
姜妁看着阆人的态度,若有所思。
建明帝这人说来也奇怪,当初只是怀疑白菀祸乱后宫,便闹得满宫人尽皆知,至今都是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这回都已经捶死姜妁并非皇嗣,他却愣是守口如瓶,一个字不曾对外透露。
除去心知肚明的贤妃等人,其余的甚至连一丝谣言都未曾听闻,因此,众人对待姜妁一如从前。
兴许建明帝自己也不知道,他心底深处的害怕,当初冤枉白菀的代价太大了,他亲手杀害了亲子,失去了他认为最爱的女人。
因此,姜妁此事爆出来后,哪怕他暴怒如雷,恨不得将白菀或姜妁拖出来千刀万剐,可潜意识中的恐惧,却仍旧促使他在外对此事闭口不提,甚至杀了唯一有可能将此事说出去的稳婆。
轿夫一路将姜妁送至建明帝的寝宫,她与守在门前的傅长生打了个照面。
“失望吗傅厂督,本宫活着回来了。”
穿着一袭火红狐裘的姜妁踏雪而来,在傅长生面前站定,面白如雪唇红如血,笑意吟吟的望着他,潋滟的桃花眼一开一合间杀机毕露。
傅长生一瞬不瞬的回望她,似是想将她的模样刻印进自己的心里,他慢慢道:“殿下您不该回来的。”
姜妁取下兜帽,轻轻拂过衣上沾的雪花,面上的笑意越发放肆:“偏本宫这人最是倔,越不愿让我去做的事儿,我偏要去做。”
说罢,便抬手推开寝殿的大门,跨门而入。
傅长生静静地望着她,直到殿门复又关上,仍旧迟迟不愿移开。
直到他的余光中,有一位撑着油纸伞的碧衣宫女缓缓走过来,在他身侧站定。
傅长生转身看过去,油纸伞压得极低,看不见她的长相。
只听她似是掩唇轻笑了一声,道:“娘娘托奴婢来与厂督说一声,她能将厂督梦寐以求的人,送给您,一番心意,还望厂督日后笑纳。”
傅长生一脚踏入雪幕中,与雪一般冰冷的声音遥遥传来:“谢娘娘恩典。”
那碧衣宫女又是轻声一笑,撑着油纸伞袅袅婷婷的迎着雪,往来时的路走。
姜妁步入殿内,建明帝坐在高座上,神色晦暗不明,只觉得犹如蛇蝎的阴冷目光黏在她身上,颇为不适。
一旁伺候的江盛拼命给她使眼色,建明帝才服过药,正处于神智疯迷之时,乍然见到姜妁,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姜妁在堂下站定,也不出声,静静地与建明帝对视。
良久,建明帝终于冷笑了一声:“以往朕怎么没看出来呢?你当真是半点不像朕。”
姜妁打定主意与他装傻:“儿臣不知父皇所言何意。”
“父皇?”建明帝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仰天大笑,继而猛然站起身,眼中带着银邪,双手成爪,快步向姜妁跑来。
姜妁见他状态不对,原以为是愤怒,这会儿他越靠越近,才看清他眼中的混浊,明显是不大清醒的。
连忙躲身让开,直觉告诉姜妁,不能被建明帝抓到,一边跑一边躲,还要分心问江盛:“他这是怎么了!”
江盛急得直拍大腿,他哪里敢说是怎么了,建明帝才服过药,正是药性发散神志不清的时候,本要去寻个后妃来给他泄药性,却没想到姜妁在这个时候来了。
建明帝这些时候梦里醒来时常念叨着白菀,时而癫狂嗜杀,时而情意缱绻,这会儿见着个活生生的在眼前,不发疯才怪。
“殿下您不该在这会儿来的啊!”江盛踉踉跄跄的追在后头,都快哭出来了。
姜妁心如擂鼓,想加快步伐跑出寝殿,偏她之前的伤尚且未大好,跑几步便气喘吁吁,脚下发软。
建明帝却越发兴奋,一个跃起将姜妁扑在身下,神色已经趋近癫狂,眼珠发红,发疯一般撕扯着姜妁衣衫,口齿不清道:“反正你要和亲鲜卑,不如先侍奉朕一回,也好全了咱们这么多年的父女情分!”
姜妁一个不防被他扑倒,当即便奋力挣扎起来,几乎掐着建明帝的脖子将他往外推:“你疯了吗,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父皇!”
建明帝听见这个称呼眼中银光大盛,像是不知痛一般伸手去摸姜妁的腰带:“妁儿,妁儿,再叫朕一声父皇啊,叫啊!”
姜妁逮着一个空隙,抬起膝盖往建明帝下半身狠顶。
建明帝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捂着痛处往一旁歪倒。
姜妁连忙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建明帝见状顾不得疼痛,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在她惊恐的尖叫声中,银笑着将她往回拖。
姜妁扒着门框,疯狂踢蹬着双腿。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拖拽的力道散去。
姜妁惊魂未定的拢着衣服坐起,手里还拿着绣凳的江盛一脸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的惊恐表情,正在瑟瑟发抖。
“殿下!”殿外听见动静的素律跌跌撞撞的冲进来,看见姜妁这幅模样忍不住惊声尖叫,用狐裘将她紧紧裹起来。
江盛像是被这一声尖叫惊醒,手一抖,绣凳掉在地上,骨碌骨碌滚去一旁。
他甚至比姜妁还要惊恐,江盛开始往回拉建明帝的身体,一边拖一边喘着气说:“殿下快走吧,等皇上清醒些,再来。”
素律还不知姜妁并非建明帝亲生,看着姜妁狼狈的形容,几乎衣不蔽体,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便红了眼眶,带着泣音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姜妁的心还在狂跳,气都未喘匀,便要素律带她走,示意她回去再说。
谁知她俩刚刚站起身,还没来的走出殿门,建明帝便揉着后脑勺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再看江盛,脸色惨白,整个人抖得几乎要飞起来。
“你要去哪儿?朕不是让你在春和殿待着,等日子到了,便送你去鲜卑和亲吗?”
姜妁脚下一顿,建明帝好像全然忘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只见他甩了甩发疼的脑袋,一脸疑惑,像是不记得自己怎么会突然走到堂下来。
“您方才明明是让儿臣去景明殿,”姜妁脑子转得飞快,片刻间便冷静下来,试探着问道。
“是吗?”建明帝皱眉嘀咕了一声,继而又僵着脸道:“不管是春和殿还是景明殿,你都给朕在宫里好生待着,你身上究竟淌着谁的血你我心知肚明,朕不杀你已是恩赐,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该是你回报朕的时候了。”
他说这话时,面上虽带着愤怒,却是厌恶居多,甚至不愿意多看姜妁一眼,跟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他不记得了,方才发生的事。
就连江盛也惊讶不已,他都以为他活不过今日了,却没想到,他那一闷凳敲得建明帝把方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还没来得及细想,建明帝便喊人进来,要将姜妁请去景明殿。
姜妁给江盛递了个眼神,看他悄悄点了点头,才转身跟着禁军往外走。
她前脚刚进景明殿的大门,后脚禁军统领便把殿门轰然关闭。
“你什么意思?”素律忍不住出声问道。
外头传来禁军统领冷漠的回答:“皇上有令,公主殿下要在景明殿静心待嫁,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格杀勿论!”
“这可怎么办,”素律回首望向姜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