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挺符合她妈妈的人生准则,总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
“问你个问题?”李欢欢放弃跟杯子较劲,问。
“拒绝回答梁朝伟的真实身高腰围。”
“噢,那我只好换一个随便问问了。上次我明明给你买过咖啡,就放在你车里,你为什么不喝?”
“那天我发烧,吃了四粒退烧药。”
“噢。”李欢欢咬了下杯口,缓缓道:“是不是南北方水土不服呀?”
此刻就算老K要打死她,她也认了。
“我发烧的时候,胃会跟着不舒服,所以脾气都不会太好。”
李欢欢彻底败下阵来。
“拜托,别太自责,大明星横着走那叫个性。”
老k鼻子里哼出笑意,转过头不再对着李欢欢,李欢欢抓紧又咬了几下杯口,才胡乱说出另外的话,“教你个家传秘籍,下次胃疼的时候,在衣服里贴上暖贴,正对着胃的地方,不用吃药,保管你吃石头都不疼。我正在申请专利。”
“你也会胃疼?”
“被人气着的时候,像今天,哎呦,一会儿我就上生活组借暖贴去。”
“你真的很记仇。”
“我更记好的,要不要试试?”李欢欢凑近了老K说,本来是开玩笑,不想老K双手抱胸,一脸认真地问她:“怎么试?”
李欢欢心跳如沸水,一时卡住。
“告诉我梁朝伟的真实身高?”
“没正形。”
老k半笑不笑,头转向片场方向,李欢欢生出莫名地惊慌,想着是不是该走了,又有些不舍,这一趟不情愿的郊区之旅比她预想的要愉快许多,是因为老K?
李欢欢拼命咬杯沿,如同没命地在公路上奔跑一般……咬着咬着……路面出现了一个大洞,躲已经来不及了,她一头栽进去……猝不及防地,她的上唇被夹住了,毫无防备地夹在导流口和杯盖之间。她使劲儿揿了揿那个按钮——盖子像只暴戾的螃蟹终于夹到了食物,纹丝不动。
“唔……”
上唇带着杯盖在李欢欢眼皮子底下甩了甩,鸭子说话才能看见自己的嘴唇吧,这真的太丢人了,她用力扯了扯,嘴皮子都要扯掉了,盖子却压得越来越紧。
为什么导流口和杯盖是可以分开的?
老k终于发现了异样。
“怎么了?”
“没事……”口水从李欢欢嘴里滴了下来,“我……我要走了。”
她抱着书包站起来,脸朝着别的方向,努力不去想老k的表情。
“你是不是……嘴巴给夹住了?”
“我发誓……我要是在你脸上看到一丝嘲笑的表情……”李欢欢口齿模糊地没说完,嘴唇实在是太疼了,她转过头望着老k,可怜巴巴地点头,“嗯。”
老k起身走过来,神情严肃,仿佛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眼神里都是肃穆,李欢欢开始佩服起他的演技来,换作她,这种时候,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让我看看。”
老k在李欢欢跟前站定,勾下身子,李欢欢张嘴抬高下巴提供合适的观察角度,鼻孔正对着老k的视线。
“噢,你是除我妈之外第一个看到我这种死亡拍照角度……”
“盖子没扣好,卡住了,掰开得用点力,你忍着点疼。”
“嗯嗯嗯。”
李欢欢点头,杯盖把牙齿磕得“咔咔”作响。
老k左右换了好几个角度,最后看定,右手食指按住李欢欢的嘴唇,左手摸索着去找合适的杯盖角度。
李欢欢懵了——老K的指端才触上她唇上的皮肤,她就懵了:这是魔法手指么?它们是被温柔充气而成么?一个大明星的手指怎么可以那么软,动作那么轻柔,气味又那么好闻?她完全乱了套了,竟看见了咖啡香味的彩虹?
“出于人道主义,剧组应该免费替每一个与你合作的女演员配速效救心丸。”
“你睡着以后也这么多话么?”
“这个问题你可以留着以后问木村拓哉……哎呦……”
杯盖脱落。
李欢欢捂住嘴唇。
“看来木村也不管止疼呀。”
老k将手中的杯盖递还给李欢欢,摇摇头,仿佛这会儿才反应出不可思议,李欢欢有些尴尬,两手捧着杯盖举了举,道:“实在是没用过这么高级的杯子。”
“你有没有想过,也可能不是杯子的问题。走了。记得送合同过来。”
老k说完真走了,剩李欢欢一人在原地纠结周六到底要不要过来一趟。
很快到了圣诞节。
整个剧组比过年还要开心,人人笑脸迎人,问了才知道,不止因为k哥请客的事儿,导演做顺水人情许诺大家下午叁点便收工。
李欢欢本来订了某着名会所,事先让经理过目,经理瞅了眼道:“你还真不拿老K的钱当钱啊。没有这么办事儿的。”
李欢欢觉得自己是被老K那句“北京哪儿好玩,你肯定懂”砸晕了头了。
最后选来选去,综合比较之后,订了糖果ktv,为了方便老k跟大家随意串场,还托人谈下了包场的价码。
也没跟老k签合同,一来没花李欢欢想象中那么多钱,二来,经理不让她签——“不至于,老k不会那么小器巴巴的。”
“人不可貌相。”
“真被你说中,我们部门今年的活动经费也够了。”
“那可是要去泰国的!”
老k倒是没见着什么异样,上妆走位跟平常一样认真,仿佛只有他一人不知道那天圣诞节。
中午吃饭的空挡,老k坐在那儿独自看监视器里的回放,李欢欢坐在他旁边,给他详细介绍当晚的流程:车停哪儿,他从哪个入口进更方便,几层楼,他的房间是哪个,哪个领导会来。餐厅自助餐何时开始,酒水有哪些,商家送每个房间的果盘……老k皱着眉头像在听公司年度报告,表情不变,李欢欢越说越紧张,生怕到最后老K不满意,好容易介绍完方方面面,老k冲她点点头,问:“你为什么选这儿?”
“场地大,便于大家活动,娱乐设施多,他家是北京玩乐设备最多的KTV,不喜欢唱歌的同事也可以玩得尽兴,喜欢唱歌就更痛快了,店内的所有音响设备两个月前刚刚换过……还有,交通便利,KTV就在地铁边上,附近有6个公交车站,最晚一班公交是凌晨四点……性价比高,我们这次托人谈了一个大折扣……”
“你喜欢那儿吗?”老K突然打断。
我?我怎么了?我哪儿又表现出不正常了?
李欢欢宕机了两秒。
老K望着她。
“噢!我啊?我可太喜欢那儿了,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在糖果里头过一次圣诞节,真的,打从我知道有圣诞节……哦,不,打从糖果这个KTV开起来,这个梦想就有了……但每年都订不上地方。过完端午节他们就开始接受预订……我真的太期待了,真的。”为了证明自己所言无虚,李欢欢歘一下扯开半截羽绒服的拉链,露出里头红色带雪花的圣诞毛衣,“你看,专门为了今晚才买的。”
老k的眉头略有松动,点点头,“那就定下吧。”
那就定下吧?
开什么玩笑,定金都交了!
李欢欢后背惊起一层冷汗。
之前她每次在电话里跟他讨论,他总说:“小朋友,你定。”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李欢欢借口还有别的事,火速离开了老k身边,临走倒像发现了什么,问:“你助理呢?”
“有事让她回香港处理了。”
之后李欢欢一直赖在化妆组鉴宝,各种新奇玩意儿试了个遍,最后追着让化妆师给化了个亮闪闪的圣诞妆,连睫毛上都沾了亮粉,戴上长角发卡,配上她红色有雪花的毛衣,还真像圣诞老人身旁那只麋鹿。
经理从集团调来了叁辆大巴车,大伙儿商量好似的蜂蛹挤其中两辆,剩下老k、导演、经理和一小撮没挤上的坐最后一辆,结果半截车厢都空着。
李欢欢在第一辆大巴上,一路跟人约战当晚要喝到趴下为止。
到了目的地,大巴排队停在路边下客,老k他们的车先到,老k拉低了棉衣帽檐站在路边和经理、导演聊天,李欢欢正吆喝着让众人下车后爬天桥过马路,不要急吼吼闯红绿灯。突然接到个电话,整个人兴奋的直跺脚,挂了电话兴冲冲跑去找经理,头上的发卡来回直晃。
“经理!我请个假!我爸比圣诞老人先到我家了!我能提前走么?”
“现在?你都忙乎半个月了,你不玩会儿再走?”
“我都快俩月没见着我爸了。”
“那还是父亲比较重要。”经理说着,脸转向老k的方向,问:“k哥,我们这有个员工要提前下班了,您还有别的什么需要配合的没?”
听到这话,李欢欢紧跟着可怜巴巴地望向老K,老k双手抱怀,盯着李欢欢看了会儿,仿佛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李欢欢心下惶恐,一直用手背擦鼻头,睫毛上的散粉糊了一脸,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老k终于笑着摇头,答:“没有。”
“谢谢k哥!”
李欢欢一把将麋鹿发卡取下来,卡在经理头上,说:“辛苦头儿啦!有事您给我打电话,我一会儿就赶过来。”
“行啦,走吧!打车走,部门报销。”
“我得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领导……之一。”
李欢欢马屁拍到一半,看看身旁的其他几个集团领导,紧着加了后头两个字,袁导乐了,说:“你这脸擦擦再走,画得跟要上台唱戏似的,别回头吓着你爸了。”
“我爸早被我练出熊心豹子胆了。这点惊吓也就是个日常热身。”
李欢欢冲导演扮个鬼脸,折身回人群里交代了几句,接着噔噔噔独自跑上天桥——打车得到马路对面,跑到一半,扶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正上台阶的众人挥手喊:“同志们!好好款待K哥!千万别放过他……我去啦!”
“放心去吧!”
“一路走好!”
“别有牵挂!”
李欢欢背着背包踢踢踏踏走在路上,她还有个着急回家的原因没说,圣诞节那天正好是她阴历生日,他们家一直有过阴历生日的习惯,从小到大,无论谁过生日,一家人一定会在一起吃顿饭,今年本以为无望了——她爸妈开始着手协议离婚,她爸已经搬出去好久了。她以为他忘了她生日的事儿,没想到,刚刚给她打了电话说订了位置,要一起吃饭。晚是晚了点儿,终究记起来了。
至于父母的婚姻,她懒得有什么想法。
第二天一早,李欢欢坐小巴去剧组,路上跟司机小段聊天才知道,老k的团队前一晚贴心地给每个人准备了圣诞礼物,某品牌的限量版杯子,助理专门回香港采购带过来的。
“我怎么没有?”
“你不是没去嘛?”
“你们不能给我带一个啊?一个个没良心。”
“老k的助理特意交代了没来的人不能带,乱套了。说也奇怪,按理说老k这样儿的明星,会在乎这一个两个杯子?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他了?”
“那我哪儿知道。一会儿我跪着问问他。”
李欢欢心里想的是,可能老k觉得她不配用这种高级杯子吧。
到了片场,不见老k一行人的踪影,问了才知道,老k一行人直飞伦敦去了。
“不是一个礼拜之后才走么?”
“临时决定,之前特意赶了戏份,以后都是拍外景,不在棚里拍了。”
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李欢欢内心慌乱,感觉失职严重,给经理打电话,经理倒是淡定,回应:“噢,这个事儿我知道啊,我以为你也知道,闹了半天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啊?”
说来说去,跟念绕口令似的。
“没人跟我说。”
“没事儿,今儿你在剧组收个尾,这个项目也差不多了,开始跟下一个吧,合同明天准备好。”
李欢欢怅然若失的,像丢了什么东西,不过每回项目结束,她都有这个感觉,只不过从没有一次是这样不告而别,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表现是够得上一句“再见”的,也可能真被司机给说中了——哪儿得罪了老K。李欢欢习惯性扯袖子里的羽绒,揪了半天没揪出来,才想起,自己买了件新的,今天第一次穿呢。
穿新衣服该高高兴兴地呀。
于是李欢欢高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