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雪紧紧握住了沈亦槿的手,这让她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但这力量对于沈亦槿透支的体力来说,还是不够,终于在第四日凌晨,她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里。
沈亦槿在大雪中跪了三天三夜,李彦逐就在紫宸殿窗后站了三天三夜,除了处理公务,他都站在窗口,默默看着她。
不禁在心里想,这个傻丫头,怎么就能这般坚强呢,让人既心疼又钦佩。
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自己总是被她吸引,被她说服。可她总是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不管是落水还是挡剑,她做事似乎从来不考虑自己,为了她所在乎的人,她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
真的太让人动容,他知道为此动容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那些曾经谏言要处死沈家父子的武将,如今也不再继续谏言。
她做得已经足够了,可是这个傻丫头,还是不肯倒下。
李彦逐终于也忍耐不住,不顾林惜和江锋的劝阻,要让卫安告知沈亦槿真相,不要再跪了。
可林惜却说,沈亦槿不会相信的,只会认为他想让她离开皇宫,如果她真的相信他会赦免沈家父子,就不会跪在这里。
李彦逐整个人颓了下来,之前他给过她太多伤害,就连这个救命之恩的承诺,他都无法随心兑现,终于让她不再相信他。
第四日一早,他看着大雪中的人,脑海中都是他们曾经的过往,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值得沈亦槿那般对待。
回忆还未结束,就见沈亦槿倒在了雪地上,心下一急,失了理智,不管不顾要冲出去紫宸殿,却被江锋拦住,“陛下不能亲自去,末将去召宋将军和林姑姑来!”
李彦逐这才冷静下来,“快,快去。”
江锋离开,李彦逐略一思索对卫安道:“就当是你自作主张,即刻让人抬沈姑娘去偏殿,再请太医过来。”
卫安道:“奴才明白。”又道:“陛下,马上要早朝了。”
李彦逐道:“正好!”
早朝刚开始,宋辰远和宋有光就跪地求情,说即使自己被免去官职也恳请陛下赦免沈家父子。当然还是有人反对,但宋辰远言辞恳切,用沈家的恩情再次求情。
这边情还没求完,林惜就闯了进来,拿着一把匕首,说着自己在召国如何教诲了当今皇帝,说着沈亦槿如何救了自己的性命,质问李彦逐是不是忘了在北地剿匪之时,是谁替他挡了一剑,如果没有沈亦槿就没有当今陛下!
此话一出,李彦逐知道,火候烧得差不多了,于是装作无奈劝慰着反对的人,又提醒众朝臣,二公主还在紫宸殿外继续跪着,二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他亦是于心不忍。边说边走下龙椅来到林惜面前,拿过她手中的匕首,让人拟了一道赦免沈家父子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烟瘴之地的旨意。
沈亦槿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个消息,卫安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真相,她就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往死牢奔去了。
卫安理解她的急切,并未阻拦。
京兆府尹为了给新皇帝表现出自己对圣旨的重视,当天晌午,京兆府便派了四名衙役押送沈家父子,沈亦槿不是获罪之人可以留在上京,但她却给了那衙役很多银子,将军府已经被抄家,她几乎是把家底都给了衙役,才让衙役同意她一路跟随。
沈亦槿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走,不论父兄去哪里,他们一家人都要在一处。她知道若把想法告知陈言时和宋有光,又会被阻拦,那就干脆谁都别说了。
上京的恩恩怨怨,今日过后都将一笔勾销,上京的人,她也不能再留恋,与其花费口舌说服,离别之时泪眼涟涟,不如就这样安静的离开吧。
为了方便,她女扮男装和父兄一同走上了流放之路。
第八十六章
一般来说, 大兴朝流放的犯人,第一日下旨,第二日才会启程, 谁都没有料到京兆府尹做事会这般迅速。
所以第二日宋有光和陈言时前来京兆府送行的时候,却被告知,昨日晌午过后人就走了。
宋有光问陈言时, “昨日沈姑娘回郊外宅院了吗?”
陈言时道:“我以为他们父女兄妹许久未见,第二日又要启程前往流放之地,沈家父子转移到京兆府大牢后, 沈亦槿肯定会陪着, 所以就没管。”
“哎呀, 你别多想了, 那丫头说不定躲在什么地方伤怀呢。”
宋有光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去查一下。”
陈言时不以为意,“那丫头, 奢侈惯了,肯定适应不了那样艰苦的地方,她不会去的。”
宋有光没再理会陈言时, 说到沈亦槿对父兄对父兄的感情, 还是宋有光更了解沈亦槿。
他沿着出皇城流放的路线,一路询问, 确凿了自己的想法, 便不再迟疑,马上入宫。
李彦逐听到这个消息, 愣了片刻, 但很快便想明白了, 他认为沈亦槿之所以会离开, 是觉得沈家已被抄家,她在上京身份尴尬。
再者,成为一介草民的沈亦槿更觉得和他之间是不可能的,加上自己之前又从未给沈亦槿任何的回应。她的家没了,爱慕之人也无法再见,定然会觉得待在上京已没了任何意义,才会离开。
李彦逐安慰自己,无妨无妨,等登基大典结束后,他安排好一切,就去将她找回来,把自己所有的心意都说清楚,她那般爱慕自己,若明确给了回应,她一定会随他回来的。
“依着沈亦槿的性子,就算让她回来,她也不会回来的。”在李彦逐心中,这个世上出了他,没有任何人能将沈亦槿再带回上京,宋有光肯定是不行的。
“这样,你一路跟随,在当地安顿好他们,等朕安排好朝中事物,亲自去接她。”
电光火石间,宋有光脑中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未显露半分,应道:“是。”
骑马只赶了半天路,宋有光就追上了流放的几人。
他们正靠在一棵大树旁歇息。
宋有光看着眼前的沈家父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沈誉和沈常松许是赶路累了,正躺在树下小憩。
他们脖子上带着枷项,一身囚服又脏又破,还有干涸的血迹,应是在对战那日受了伤。
但还是能看出来沈亦槿尽力打点了衙役,两人脚上穿着新的棉鞋,囚服下也穿着棉夹袄,看起来鼓鼓的。
宋有光心头很不是滋味,曾经威风凌凌的大将军如今却成为了阶下囚,这般落魄。
他再看向一边的沈亦槿,一身男子装扮,身着麻布袍子,头发全都束起,背着一个包袱,拖着被冻伤的双腿,正一瘸一拐在周围捡着树枝。
瞬间,他的眼眶就红了,眸中的泪水涌了上来。
他一直默默注视着的女子,笑容是那么明媚,身姿是那般高傲,怎么会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围在火堆旁的衙役们看着突然而至的男子,都纷纷站起身来。
宋有光骑在马上拿出令牌,居高临下地将令牌怼到几人面前。
其中一个衙役马上恭敬地接过令牌,一看令牌上的“皇”字,马上跪下道:“小人见过大人。”
他知道护送罪犯的衙役就是这般,指使沈亦槿去捡柴取暖,也是家常便饭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扔给他们,“这一路我会一同护送。去,换个人捡柴。”
衙役们忙道:“是,是。”
沈亦槿抱着柴走过来,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锦衣华服的男子,不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没想到,过了两载身份已然互换了。
她不再是上京贵女,他也不再是朝不保夕的罪臣之子。
如今他成了上京炙手可热的世家公子,而她成了罪臣之女,还真是世事无常。
宋有光跳下马,走到沈亦槿面前,“沈姑娘,你可还好?”
沈亦槿道:“你是来劝我回去的吗?”
宋有光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护送姑娘的,若姑娘不嫌弃,从今往后,在下会一直守在姑娘身边。”
这就是他在紫宸殿,李彦逐让他护送时,电光火石之际的想法。
以他对沈亦槿的了解,即使李彦逐再回头来接她,因为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也断然不会跟李彦逐回宫。
而他在骑上马追赶沈亦槿的那一刻开始,就想好了,再也不回上京了,说他卑鄙也好,说他抛弃父亲不尽孝也好,说他“乘人之危”也罢,他都不想理会了。
之前,他自卑,他不敢,他一直隐藏自己的感情,现在他终于有了底气,能够站在她的身边,上京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作为宋家的一份子,他已经帮父亲所效忠的主子坐上了皇位,也不算不忠不孝,从今往后,他只想陪在心爱的女子身边,护她一世周全。
沈亦槿十分诧异,“宋公子说什么呢?我知道此次陛下能赦免父兄,宋家出了很大的力,宋公子护送我们去流放之地,我们很感激,但公子说从今往后,恕小女愚钝,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分明可以告诉沈亦槿,这些都是李彦逐的谋划,但此刻他却不想让她知道,更不想让她明白李彦逐的良苦用心。
就让他自私一次,去勇敢地追求自己所爱的人,耍一些小心机,隐瞒一些事情,又有何妨。
宋有光知道沈亦槿当下肯定没心情谈儿女私情,现在说出来十有八|九会被拒绝,那就来日方长,他会试着让她慢慢接受自己。
哪怕是在艰苦的烟瘴之地,只要有所爱之人陪在身边,就是幸福。
“我来兑现那日说过的话,在下愿为姑娘赴汤蹈火。”
沈亦槿笑笑,“宋公子言重了,如今宋家成为了大兴新皇的宠臣,飞骑营交给你们,父兄也能放心了,你有大好前程,我们之间的恩怨,在你们父子在大殿之上为父兄求情的那一刻,就两清了,公子也不必再说什么赴汤蹈火。”
宋有光道,“那就许我送姑娘去流放地吧,烟瘴之地在西南,那里常年被烟障笼罩,毒虫蛇兽遍地,冬无炭火,夏无寒泉,十分艰苦,姑娘也说了宋家如今是宠臣,就请姑娘让在下利用手里的权力,给你们安排一个相对舒适的生活环境吧。”
沈亦槿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父兄,他们在那夜的厮杀中,都受了伤,在死牢中也没有医治,好在身体底子好,也算是扛了过来。除了一些小伤外,父亲似是还受了内伤,这一路时常咳血。兄长伤在后背,昨日在京兆府牢狱中,她给兄长换药时,伤口隐隐有些发脓,幸好她及时换了药,再晚些怕是疡入内里,就难治了。
这样带着一身伤病的父兄,从上京到瘴城两千多里,父兄又带着沉重的枷锁,至少需得长途跋涉两月多才能到,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得住。
大兴朝流放的罪臣,通常都是由当地官府发配,有的在官庄中劳作,有的在驿站做苦力,成为连普通老百姓也不如的最底层的人。等到了瘴城,还不知道将面临着怎样的困境。
有宋有光在,在瘴城流放的日子或许会好很多。
父兄一生要强,但她好不容易才救下他们的性命,现在也不是谈自尊的时候,好好活下去最重要。
沈亦槿点点头,“那我就不和宋公子客气了。”
宋有光舒了一口气,只要沈亦槿不再拒绝,他就有很大的机会。
她指着身旁的马匹道:“沈姑娘在雪地跪了三日,腿伤还未好就开始赶路,会留下病根的,这一路就骑马吧。”
沈亦槿又看了父兄一眼,欲言又止道,“宋公子可不可以也给我的父兄一匹马?他们都受了伤……”
宋有光对着押送的衙役喊道:“过来!”
一个衙役跑了过来,宋有光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到了前面的县城,去买辆马车来。”
衙役也看出了来的大人和这位小公子关系很不一样,想着买马车是他俩坐的,谁知将马车买了回来,这位大人要让两个流放犯也坐进去。
他当衙役这么久,也护送过重犯到流放地,从没有哪一个是坐着马车去的,他也明白凡事都有例外,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以此来表现出自己的尽责。
“大人,这恐怕不合适,您和这个小公子倒是无妨,但他们两个……”
此时四人已经续完了旧,该说的话也说了,沈誉一时间也不知对宋家是该怨恨还是该感激了,他一生要强,没想到落到了今日的下场,还不如战死在那日。只是他知道他们父子的命是女儿跪了三天三夜换来的,就消了轻生之意。
现下宋有光要护送他们,若按他以往的性子,绝不会接受宋有光的帮助,但想到他的两个孩子身上都有伤,到了瘴城也要跟着自己吃苦,就先放下了恩怨,至少有宋有光在,有人照应,会好很多。
沈誉客气地对衙役道:“官爷说得对。”他又看着宋有光道:“让小槿上马车吧,我和常松无妨的,无妨。”
沈亦槿根本忍不住眼泪,她对衙役道:“我爹爹和哥哥都受了伤,这一路只有我们几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官爷就通融通融吧。”
衙役都看向了宋有光,该说的他都说了,若是怪罪下来,有人担着就成。
宋有光道:“他们三人都上马车,若今后京兆府尹怪罪下来,自有我,飞骑营校尉宋有光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