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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凡命人去打听,片刻后那仆役便跑回来,对着姬凡摇了摇头:“宫门都封了, 探不出消息,只知羽林卫带兵去了东临侯府搜查。”
    姬凡闻言淡淡垂眸, 用指尖轻轻拨弄棋局,掩去了眼底的幸灾乐祸:“朝会已经上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动静传出来, 要么是东临侯罪状太深,要么是赵素功亏一篑,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了。”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大仇家, 谁倒霉他都乐见其成。
    容宣也觉得宫里大概出了什么问题,罪证确凿的情况下, 按理说绝不会拖这么长的时间。正思索着该怎么办,忽而听得外间有人通报:“禀太子殿下,护国将军轩辕清到访!”
    姬凡与容宣闻言动作俱是一顿, 不由得心生疑窦,他们正愁没机会收拾对方呢, 结果轩辕清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姬凡目光阴沉, 连棋也不下了, 直接将手中的棋子哗一声扔入了棋篓:“让他进来。”
    事实上还没等他发话,轩辕清就已经推开拦路的仆从,火急火燎冲了进来。他第一眼就看见凉亭内坐着的容宣,快步上前,竟是直接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大礼,重重抱拳急道:“请容公子救命!”
    他满头大汗,焦急如焚,想必赵素在宫内一定出了什么事,这才引得他出来报信。
    容宣看了眼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姬凡坐过来。见轩辕清跪地,也并不伸手扶起,反而不紧不慢从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
    “轩辕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你麾下雄兵数万,在下一介平民,手无寸铁,如何救得了你?”
    姬凡本想趴在容宣肩上看戏,但见轩辕清在场,又只好坐直了身形。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藏着仅有自己知道的冷意。
    轩辕清急得汗湿后背:“太子殿下今日于朝会弹劾东临侯贪赃枉法,但没想到他竟直接将独子柳剑来推出顶了罪责,言称都是柳剑来与长孙德暗中合谋,自己一概不知。长孙德也不知有什么把柄捏在了东临侯手中,竟也承认了自己与柳剑来相互勾结,私吞灾银。”
    容宣闻言嗑瓜子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心想东临侯果然是心狠之辈,为了脱罪竟连脸都不要。柳剑来这个便宜儿子倒是终于有了一回作用:“柳剑来呢?他也认了?”
    轩辕清牙关紧咬,艰难吐出了两个字:“认了!”
    这是一个以家族为尊的时代,相较之下,个人性命实在无足轻重,哪怕柳剑来这个纨绔子弟也没有任何选择。柳氏一族现在全靠东临侯支撑,他若是倒了,柳家满族覆灭在即,谁死了他也不能死。这项罪名,柳剑来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尤其在长孙德承认与柳剑来暗中勾结的情况下,赵素实难应付。皇上看在柳妃娘娘的面子上,充其量判东临侯一个教子无方,浅罚一顿。虽伤元气,根基还在。
    东临侯“壮士断腕”,贪污受贿和结党营私这两条罪名算是废了。
    容宣若有所思地摇了摇扇子,语气听不出情绪:“那我就更不明白轩辕将军意欲何为了,这种事连太子殿下都无计可施,找我救命有什么用。”
    轩辕清看出他态度冷淡,抬起头欲言又止:“甄元仲被暗害一事,虽有血信,却无人证。太子殿下已查明当初随同赈灾的官员中有东临侯亲信,刺杀一事也有参与,急需人证上堂辨认。还请容公子不计前嫌,出手相助。”
    言外之意,是想让容宣把甄和交出来,去辨认当日刺杀的凶手。
    这件事容宣还真帮不了,甄和如果愿意作证早就去作证了,何必等到今日:“这件事我帮不了,我当初愿意把那封血信交给太子殿下,已然是看在靖州百姓的份上,余者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语罢,目光不善地盯着轩辕清道:“再则‘不计前嫌’四字轩辕将军说的是否太过轻巧?当初你无故出手伤我,又毁燕太子容貌,凭什么让我们不计前嫌?”
    容宣就是想故意气死轩辕清,似笑非笑道:“实话同你说了吧,我有办法让甄和上堂作证,可我一瞧见轩辕将军这副面目可憎的样子,忽然又不想让他上堂作证了。”
    轩辕清闻言神情恼怒:“你!”
    他这才回过味来,容宣分明是为了那日酒窖之事在记恨自己。本想直接转身离去,但念及赵素于朝堂四面楚歌之境,竟是咬牙生忍了下来,低头重重抱拳:“那日是轩辕清鲁莽,今日在此给燕太子与容公子赔罪,愿任凭处置,还望二位不计前嫌,让甄和上堂作证!”
    远处在廊下坐着的甄和陡然听见自己名字,下意识站直了身形。
    容宣听见“任凭处置”四字,终于掀起眼皮看了轩辕清一眼,慢悠悠笑道:“这么说,就算我要在轩辕将军脸上刻个大王八,轩辕将军也会束手就擒,任我处置?”
    轩辕清闻言瞳孔骤缩,万万没想到容宣竟然要在他脸上刻王八,直接从地上站起了身:“容宣,士可杀不可辱!你若心中有恨,直接刺我十剑,我绝不反抗,何必想出如此折辱人的法子!”
    容宣闻言哗一声收起了扇子:“那你就自行离去吧。还请转告太子殿下,非是容某不愿意救她,实在是轩辕将军太过愚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一件事偏要结仇结怨。望她日后慧眼识珠,多揽贤才,不要什么臭鱼烂虾都招入麾下。”
    他语罢目光盯着轩辕清,一字一句提醒道:“还请轩辕将军记住,今日太子朝堂事败,罪过皆在你身。”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姬凡眼见轩辕清面色煞白,轻笑一声,靠近容宣耳畔道:“赵素若能有你三分口才,今日朝堂上也未必会让东临侯占了便宜。”
    容宣就当他在夸自己了,在桌子底下握住姬凡的手拍了拍:“等着瞧,我今日必然要在他脸上刻个大王八给你出气。”
    姬凡闻言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侧已经结痂的伤,却开口道:“轩辕清必然不会让你如愿的。”
    容宣反问:“为什么?”
    姬凡善识人心,少有出错:“你只看他不愿意日日顶着一只王八脸出现在心上人面前便知道了。依我看,不如在他脸上划三刀,也算报了仇。”
    能伤一点是一点,下次想找轩辕清算账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容宣心想也是,轩辕清只怕宁愿跳黄河,也不会让赵素看见自己脸上顶着王八的滑稽样子:“那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姬凡不语,直接命仆役拿了一把匕首来。只见刀柄上嵌满宝石,华丽异常。他从袖中取出一盒药膏,用帕子慢慢涂满刀刃,然后递给容宣,静默一瞬才出声道:“是便宜了他。可我生平最不爱欠人情。当年他于城门救我一次,今日我放他一马,此后恩怨两毕,便再无纠葛了。”
    原著的轨迹至此被彻底打乱。连带着姬凡对轩辕清那份虚无缥缈的感激之情,也随着城墙上的砖石彻底风化腐朽,了无痕迹。
    容宣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后,终于伸手接过匕首:“你涂了什么?”
    姬凡轻描淡写道:“没什么,生肌膏罢了。”
    这种药膏能促进伤口生肌愈合,乃是奇珍所制,只可惜用多了会让患处奇痒难耐,像一千只蚂蚁在爬,生不如死。姬凡平日涂抹伤口只敢掺零星半点,方才在刀刃上却是涂了十足十的量,够轩辕清喝一壶的了。
    轩辕清只见他们窃声私语,也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后容宣就拿着一柄匕首朝自己走了过来,清俊的容貌在阳光下有些模糊不清:“轩辕将军,你方才说的任凭处置,是否还作数?”
    轩辕清无声咬紧牙关:“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宣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匕首:“不做什么,只要轩辕将军任我在你脸上随意划三刀,这笔帐就算掀过去了,如何?”
    轩辕清总觉得容宣不怀好意,故而迟迟未敢出声应答。
    容宣见状轻笑一声:“轩辕将军怕什么,三刀划不出个王八。你的太子殿下还在朝堂之上苦苦周旋,你就忍心让她这么等着,什么忠君爱国,原来不过是假话罢了。”
    轩辕清性子鲁莽,最受不得激,闻言对容宣怒目而视。无声僵持三秒后,竟是哗一声掀开衣袍下摆跪了下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只盼容公子能信守诺言,让甄和上堂作证。”
    语罢用力闭上眼睛,等着容宣动手。
    姬凡支着头,坐在石桌旁远远相望。心想轩辕清对赵素大抵是一片真心,只可惜这份情太过愚蠢,不仅作茧自缚,也给赵素带来了麻烦。下次遇到这种人,真应该躲得远远的才是。
    容宣走至轩辕清面前,思虑半天,最后将第一刀落在了他额头上。只见锋利的匕首缓缓划破皮肉,往外渗出了猩红的血色。轩辕清只觉额头一阵刺痛,随即耳畔响起了容宣低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这一刀让你引以为戒,有些人可以碰,有些人不能碰,日后若再有下次,我绝不罢休。”
    第二刀落在了轩辕清的右脸上。
    容宣:“这一刀与你留在他脸上的位置一样,可世间良药甚多,也难收覆水,难补玉裂。这道伤在他脸上或许会留三年五载,在你脸上却会留一辈子。”
    第三刀落在了轩辕清的左脸上。
    容宣:“你心有赵素,尊她如神。我心中也有一人,护他如命。当年你于城门之下护他一次,今日却又在酒窖之中伤他一剑,这一刀且让你记住,日后你们恩怨皆休,再无瓜葛。”
    三刀划完,轩辕清已是鲜血满面。他怔愣抬眼看向容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语气惊诧:“你……”
    容宣语罢当啷一声把匕首扔在地上,用帕子擦了擦手。看也未看轩辕清,径直走向被眼前这一幕吓傻的甄和:“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可愿上堂作证?”
    甄和慢半拍回过神,随即面色羞惭地低下了头:“不瞒公子,甄和贱命死不足惜,只是远在家乡还有贫妻幼子。我从前行鸡鸣狗盗之事,在官府早有备案,倘若上堂作证,只怕免不了牢狱之灾。甄和还想看着幼子长大成人,实在……实在是……”
    甄和以前就是个市井混混,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后来阴差阳错被甄元仲收入麾下,这才走上正途。他在官府的备案太厚,全部加起来少说也得判个流放,确实不大好办。
    容宣思索一瞬,却开口道:“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让你免了牢狱之灾,你安心进宫作证便是。”
    容宣也是刚刚才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他语罢命人拿来笔墨纸砚,提笔蘸墨飞快写了一行字,然后将字条递给甄和:“你进宫之后把这张纸给太子一看,她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
    甄和接过纸张,下意识看了眼,随即神色震惊地看向容宣:“容公子,这……”
    容宣道:“最多也就这三五日的事。你就算被抓入牢中,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放出来。进宫去吧,莫误了时辰。”
    甄和闻言把纸匆匆塞入袖中,立刻随轩辕清离去了。姬凡看见他们两个离去的身影,狐疑看向容宣:“你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容宣笑了笑:“都说燕太子聪明绝顶,你怎么不猜一猜?”
    姬凡将棋子搅得哗啦作响:“我不似容公子,能言善辩,又熟读《周律》,自然是猜不到的。”
    他落棋之时,袖袍悄然滑落半截,不慎露出了手腕上的陈年旧伤。上面有一圈浅白的疤痕,是当年入周之时被镣铐磨损所致。
    姬凡无意识摩挲片刻,忽而自言自语道:“我总以为这世间的伤历经年月,都会痊愈,却原来也是会留下痕迹的。”
    容宣闻言握住他的手,眼角眉梢俱是温柔,连带着身后热烈如火的红枫都减退了几分刺目的颜色:“这些伤痕可都是宝贝,好好珍惜着吧。”
    姬凡笑了笑:“为什么?”
    容宣理所当然道:“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有轩辕清那种蠢蛋蹦出来了。”
    姬凡挥退院中仆从,悄无声息坐到了容宣腿上。他脸上的伤早已愈合大半,但还是留下了一道浅红的痕迹,却并不难看。像一件白玉雕像,用胭脂轻描淡抹地涂了一笔,平添三分旖旎绯色。
    姬凡捧着容宣的脸认真打量片刻,忽然冷不丁出声问道:“容宣,孤从未见过你这种人,你到底因何来此?”
    他总觉得,对方是自己命中本不该存在的变数。
    院中红枫簌簌,飘落了几片叶子。容宣揽住他的腰身,一袭白衣,与肩上红叶相映成趣,闻言低声笑道:“我自然是来救你的。”
    没错,他是来救姬凡的。
    不救主角,不救旁人,只救姬凡,
    容宣想起自己刚才划轩辕清的三刀,抬手轻轻摸了摸姬凡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的道:“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和这个大反派待久了,弄得他也像个大反派,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姬凡不知道容宣在损自己,还在为了容宣刚才替自己出气而心中愉悦。他把下巴搁在容宣肩上,紧紧圈住对方的脖颈,闭目低声认真道:“容宣,如果有下辈子,孤不做皇帝了,也不做太子了,只给你当媳妇儿,好不好?”
    容宣闻言微微一顿,随即笑着伸手抱紧了他:“我白捡一个媳妇儿,有什么不好的。”
    这辈子就勉强“委屈”一下,先当个皇夫吧。
    他们这边你侬我侬,赵素那边的局势却有些严峻了。原来就在甄和上殿指证当日刺杀之人是东临侯手下副将时,那副将竟是直接撞柱自尽,来了个死无对证。
    周帝阴沉着脸命人将他的尸首抬下去,压着怒火看向堂下跪着的东临侯,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怒极反笑:“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东临侯!好一个权倾朝野的东临侯!朕竟是没看出来,你在朝中如此得人心,有这么多人肯替你去死!”
    周帝不是傻子,东临侯先推柳剑来顶罪,后又逼得副将自尽,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他原本看在皇亲国戚的份上想从轻发落,毕竟朝中上下没有几个官员是真正干净不贪的,但没想到东临侯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连朝廷命官都敢暗害。
    东临侯双膝跪地,叩首不起,喊冤喊得嗓子都嘶哑了,老泪纵横道:“陛下!请陛下明鉴!太子殿下寻来一名市井无赖作证,怎可轻信。此事乃是家中孽子所为,老臣实在不知啊!老臣教子无方,有负陛下所托,今日愿一死,以平陛下龙颜震怒。”
    他横竖就是不承认甄元仲的死与他有关,一直往柳剑来身上推。一边哭自己为国征战,一边哭自己独子战死沙场,后来过继柳剑来,也没能悉心教导,这才导致今日祸事。
    周帝本就对柳剑心战死沙场而心中有愧,此刻见东临侯鬓发花白地跪于堂下,难免心软,闭目久久不言。
    赵素一见便知周帝念头动摇,出列奏请道:“父皇,坊间皆知柳剑来一向顽劣不堪,连城郊抢地都只会明目张胆,又怎会布下如此缜密之局。分明是东临侯与长孙德串通一气,暗害忠良,其罪当诛,请父皇明查!”
    语罢竟也直接掀起衣袍跪地,表明决心。
    户部尚书长孙德跪在旁边,抖若筛糠,胖胖的身形满是虚汗。东临侯的罪尚且还有辩解余地,他的罪却是板上钉钉了,一旦查明,连诛三族都不为过。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愤恨。
    长孙德每每思及此处,心中对赵素的恨便多一分。他目光阴毒地看向赵素,见她眉清目秀,肌肤细腻,忽然想起那夜府中护卫对自己说过的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是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膝行上前,指着赵素慌慌张张出声道:“陛下!臣有本奏!臣有本奏!”
    周帝闻言声音沉沉,难掩怒火:“你贪污渎职罪证确凿,还有什么想说?!”
    长孙德却语出惊人道:“臣要弹劾太子赵素,女扮男装,罪犯欺君!”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赵素的脸色也倏地变得万分难看。众人目光惊骇地落在长孙德和赵素身上,只见前者语无伦次道:“那日太子乔装打扮,来微臣府中窃取账目,被府上护卫认出……那护卫与太子交手,曾击她一掌,发现太子竟然是女儿身!”
    长孙德反正是将死之人,尽管那日护卫言辞模糊,并不敢确定赵素是否真的女扮男装。但长孙德思及太子言行举止过于斯文,且以朝事繁忙为由从未纳妾娶妻,秉持着能拉一个是一个的想法,直接戳破窗户纸把这件事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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