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时看过几回郎中,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一到冬天就怕冷,炭火手炉不能离身,严重一些,便几日都没有胃口,吃不下饭。”绿漪站在一旁,先说了洛闻心发病最严重那几日的症状,又道,“若是先生能治好我家小公子这寒症,无论银钱多少都不成问题。”
“好说,好说。”卢太医摸了一把胡子,笑呵呵的,又细细打量一番洛闻心的面色,没切脉,便先道,“不过我看小公子这面色……倒不像是有寒症的。”
绿漪跟着去看洛闻心的脸。
少年眉目微垂,这四月阳春,他的嘴唇却半点血色也没有,若非眼睛和眉毛的颜色都黑,倒真的像个精致的假人。
怎么看都是一副病弱之相。
绿漪刚要说话,却见卢太医伸手搭上洛闻心手腕。
片刻,卢太医脸色微微一变,连带着手上的力气也稍微重了重。
老人皮肤干燥微凉,此刻又用了点劲,洛闻心觉得有些不舒服,瑟缩着往回躲了躲。
卢太医这才回过神来,视线缓缓往下,定在洛闻心脸上,没有说话。
卢太医行医四十多年,擅小儿弱症,同擅女子伤寒之症,还在太医院时,便时常得各宫娘娘召唤,频繁出入后宫和各王府。
是以,对洛闻心体内这种药的功效,作用,乃至药物作用后的症状,倒也不算完全的陌生。
据说此药最初来源于苗疆。
苗疆多美貌少男少女,不过美貌总是短暂,过了青春少艾的时候,就像花一样凋谢了。
于是便有苗疆医师制出一种药,据说能令服下的人容颜永驻,兼之身形柔软娇媚。后来,这药流传进中原,却多是被用在烟柳巷子里,药方变了又变,在原本的作用之上,又多了一种见不得人的功用。
再往后,高官权贵们圈养娈宠,也会给他们喂下这种药。既为了助兴,也为了令他们不敢有异心。
卢太医曾在北炀王府见过一名少年,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身形却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腰和腿细的一折就断,脸蛋倒的确是娇艳胜过女子,是从出生起就喂了药的。
不过到了那少年的程度,谁都知道他已经活不长了。
这药虽然对人容色无损,服下后,最初只是觉得体虚无力,偶尔生病,似乎也跟普通伤寒之症没有什么分别,可久而久之,寒气在体内淤积,伤肝伤肾,多数人活不到三十岁,就会灯油枯尽。
卢太医不动声色的端详了一番洛闻心的脸。
——的确是副绝艳的容色。
也怪不得会有人给他喂下这种药。
只是看他和这婢女的样子,倒像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可这种药流传甚秘,一般人很难弄到,卢太医猜不出他背后的人,更不敢贸然告知他什么。
思索片刻,不过须臾,卢太医便在心里有了定夺。
“确是寒症。”卢太医整理了一番表情,微微笑道,“我先为小公子施针,再开上几服药,按时煎服,不过这病是急不得的,需得细细调理才行。”
第21章
一行人从医馆里出来时,已到了半下午。
绿漪搀扶着洛闻心的手,自青石台阶而下。
“如何,你觉得好些了吗?”上了马车之后,绿漪问他,“那针那么长,看着怪吓人的,疼不疼?”
“不疼的。”洛闻心想了想,老老实实的道:“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远没有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时那么难受了。
那种动不动被风吹一吹,就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冰水里似的难受。
更何况,方才那银针刺在他穴道周围,他是真的没觉出有什么明显的效用来。
至少,没有他觉得冷的时候,跟季晟挨在一起时舒服。
绿漪叹了口气,将那叠药包拎起来看了看,神色里也有几分不满意。
“原以为这卢大夫当过太医,必然见多识广。”她道,“没想到也是含含糊糊,连病因也说不清楚,就胡乱开了几服药,这跟那镇上的郎中又有什么不同?我还当他是神医呢。”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然有些愤愤。
洛闻心却笑了,眼睛弯起来,“哪有那么多神医呀。”
如今这具身体这样怕寒,怕的比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到底不是心脏病那样会要人命的病。
冷一点就冷一点吧。而且,他也已经很久没觉得冷了。
更何况,洛闻心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运气就有那么好,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能一下子遇到一个华佗一般的神医,三两下就可以把自己治的比见云还要活蹦乱跳。
哪有那么巧的。
见绿漪神色怏怏,比自己还要低落,洛闻心轻声道:“没事的,我的身体如何,自己也知道的,早已经好了很多了,绿漪姐姐不用太担心我。”
身体不好的是洛闻心,此刻,他却反过来安慰绿漪,还一脸认真。
绿漪一下子便笑了,半晌,想起什么,收起笑容,严肃道:“你恐怕是忘记了,那日,你那寒疾又发作,可比最初来闲云庄时严重的多,我都吓坏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还是多亏了少庄主出手相救,不然还不知道会如何。”
“嗯?”洛闻心眨了眨眼。
“你真的忘了?”绿漪见他是真不记得了,便道,“那日,你在湖上打冰球,一只脚不知怎的踩进冰水里去,当晚就病了。”
洛闻心有些懵。
那天的事情,他当然还记得。
不过他记得的事情,就只剩季晟欺负他,害他摔了一跤,然后就被他抱回去了,似乎还折腾了一通。
可再醒来时,他又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伸进自己被子里来的季晟吓了一大跳,哭了一顿,什么都吓忘了。
等冷静下来,也想不起其他事情了。
而听绿漪这样说,却好像并不是那样的。
“浑身冰的要命,还发抖,进气儿多出气儿少,你当时那样子,我都以为……”时隔这么久,绿漪再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若非少庄主内力深厚,用内劲为你驱散寒意,不然……”
洛闻心眼睛微微睁大,怔住了。
季晟用内力……为他驱散寒意?
虽然不懂武功,可洛闻心也明白,这是一桩多大的人情。
洛闻心不说话了。
绿漪还在一旁絮叨,“唉,只可惜少庄主他们,说走就走了,也不留个音信。”
她顿了一下,还是没说出下次寒疾若再犯了,没有季晟的帮忙该怎么办,转而道,“明日去附近的医馆再看看吧。多看几个大夫,总是没错的。”
洛闻心垂下眼睛,咬了一下嘴唇,还有些愣愣的。
那、那这样说的话,季晟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而就在昨天,他才给了救命恩人一巴掌。如果不是实在力气不够大,以他当时的羞怒,恐怕会把季晟扇到马车外面去。
洛闻心脚步停了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头一回觉得不知所措起来。
好像自己真的干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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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从医馆回客栈要穿过整个闹市,洛闻心自吃了早餐后就没吃过东西,此刻胃里空空如也。
绿漪原想给他买点什么先垫垫,可秣州小食口味都重,撒着孜然的烤肉串儿、辣味的大面饼子……
一连看过几家街边小食,竟然没有一样是洛闻心能吃的。
一行人就还是去了秣州最大的酒楼。
到了天香楼,自有人来迎,见云去马厩看马,没有跟他们一道。
二人要了个雅间,又点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小二一一记下后便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有一道窈窕身影抱了琵琶,坐在了二楼纱帘的后面。
是天香阁内专为雅间客人弹唱奏乐的乐伶。
洛闻心还只在书里听过古代酒楼茶坊有乐伶,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顿时就来了兴趣,连忙看了过去。
女子抱着琵琶抚弄片刻,先弹了两道铮铮之音,又停了下来。
二楼雅间四面皆通,除了洛闻心他们,大约还有其他房间内有客人,于是女子面朝另一个方向,慢声细语道:“各位客官可有想点的曲儿?”
半晌,没人答话,女子抬手拨了拨琴弦,自顾自的弹唱起一个活泼的江南小调。
女子声调清甜,唱起歌来自有一股婉转,十分好听。
洛闻心托着两腮,听得入迷,等茶点上来之后,还就着小曲儿吃了两块桃花糕。
绿漪看着洛闻心,见他眉眼弯弯,的确是喜欢听小曲儿的样子,不由心下思忖,等回了献州,每逢过节的时候,也可以请些歌舞班子来庄子上热闹热闹。
一曲将毕,绿漪给洛闻心斟了一杯茶,笑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听的?”
这意思是让他点曲儿。
洛闻心想点,可又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会儿,红着脸刚想张口,便见隔壁雅间的帘子被挑开,走出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那人径直走到乐伶旁边,附耳过去,向对方说了几句话。
隔着一道帘子,看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可洛闻心也能猜到,大约是隔壁雅间的人点了曲儿了。
他遗憾的垂下眼,又捡了一块桃花糕放入口中,倒也不恼。
片刻,小厮回了隔壁雅间,那乐伶忽然向洛闻心的方向投来一瞥。
“这首曲子……是送给这位小公子的。”乐伶站起身,朝洛闻心礼了一礼,似乎是顿了一下,才又坐下去。
洛闻心睁大眼睛,愣住了。
“给、给我的?”他看向绿漪,指了指自己,小声问。
绿漪也有些惊讶。
他们是头一回来秣州,更是头一回来这天香楼,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人,要给洛闻心点小曲儿?
没等她细想,那乐伶便开始了弹唱。
可一改方才活泼的小调,她这次换了种唱腔,伴着琵琶声,唱起了一首艳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