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撩开帘帐端进一杯温好的牛乳燕窝羹,正煨了一夜,开盖就闻到扑鼻的软和香气,她盛起半勺喂到皇后嘴边,轻声道:“丁大人已经来了,娘娘要见吗?”
“让他在外厅备着。”皇后抚了抚鬓边的墨发,避开那勺牛乳羹,“你们该怎么忙就怎么忙的,当他不在这儿。”
宫女引来丁陵在外厅,他朝着内室重重朦胧的帘帐行了个大礼,跪下开口就道:“罪臣该死,请皇后娘娘责罚!”
张柔仪端坐在妆镜前,拿着一支钗在头上比了比,“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丁大人说的我真是惶恐。”
“陛下连夜将江大人从大理寺内接出,今晨要亲自招江大人询问,现在人已经快要入宫了。”张嬷嬷冲皇后悄声道。
镜里的女人面色无常,酥白的手上摁着的金钗却越来越用力,颤抖的指尖都要扣进钗口的宝石处,啪的一声,她将钗掷出帘外。
转头望向外间跪着的丁陵,她笑着站起身,两侧的宫女掀起纱帘,张柔仪将那根已经碎掉一角的金钗往外踢了踢。
“那,雅阁君就是没找到咯?”
丁陵没有吭声,低着肩头,将头像要叩进冰凉的青石板地里。
一时间,清晨的乐郊宫的忙碌声戛然停止,张柔仪含着笑,轻飘飘的说道:“捡起来。”
丁陵伸手握住那根金钗,正要抽回,张柔仪抬脚就踩中他的手,丁陵闷哼一声,“罪臣一定将功折过,请娘娘留罪臣一条贱命,继续为娘娘效忠。”
“是你向我保证,江俞一定和雅阁君勾结的,你怎么知道,雅阁君现在是不是还处在南燕的?”
她每说一字,张柔仪的绣鞋就更往下狠狠的碾,她接着道:“哦,我忘记了,你是擅自越矩和我那不争气的小鸟联络上的的。我现在怀疑,你是否是在向我效忠。”
“无忧姑娘的确向我保证雅阁君确是离开南燕前往京都的,雅阁君一向信任她,一定不会出错的,她定是被拘在何处,导致消息滞后,臣与张大人才......”
张柔仪打断他,“我父亲是为陛下,这些命令都是君恩。”
丁陵的身子低的更深了,“是,此事不关张大人,是罪臣一人失力,请娘娘责罚罪臣。”
张柔仪冲身后摆了摆手,“把那碗牛乳燕窝羹赐给丁大人。”
她松开丁陵已是通红一片的手面,往后退了两步,丁陵谢恩后,跪在地上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
他吃的斯文,勺勺都不满,垂头就灌进嘴里,只是那被张柔仪踏在脚下的右手有些费力,她看着丁陵的模样,淡眉一展,眯着眼睛温声唤道:“丁陵。”
丁陵身子一颤,“请娘娘吩咐。”
“找没找得到雅阁君这件事都是有解的,我想你已经备好东西来向我禀告了。”
“回娘娘,罪臣已备好车马粮草穿过西北送到公主手中,公主用兵如神,日后若是开战在即,定会一举灭掉南燕。”
她抬抬手,“吃啊,继续吃啊。凉了再吃就犯恶心了,你多吃些。”
“谢娘娘恩典!”
见他跪地时长,她点头示意身侧的张嬷嬷将他扶起,“待会儿在朝上,丁大人也应该知道,这件事就该就此翻篇了。不过呢,也要做好最终最坏的打算。”
“公主虽然用兵如神,可毕竟江俞与南燕的温荀两家已经修好,恐怕这一仗不会稳妥的。”丁陵言破这对他们而言最不利的局面。
张柔仪听了反而娇笑两声,“丁陵啊,你在朝前牵制不住江俞。可想没想过在宫中,我一直让沉容赐给江俞的药有岔子的,若是战事对你我不利,那,我就只好狠下心来了。”
她倚在榻旁的小几上,哀叹道:“我这辈子最不愿伤的就是孩子,你说,他大兵斩下千万蛮夷的人头,一时风光无量,可回朝后却捧着爱妻的手心被赶回南燕,这该是什么场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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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俞被带进晦暗的宫殿中,他脚上的锁链叮叮当当的叩响在青石地上,任锦在榻上翻了个身,撑着脑袋看他走近叩地行礼。
“起吧。”任锦撩开绛紫色的纱帘,往前迈了迈,他抚着江俞棱角分明的脸,布满笔茧的指头滑到坚毅的下颚,“阿俞,你是不是怨寡人了。”
江俞淬了墨水一般的眸子望进任锦的眼里,梗着脖子倔强的要命,“陛下所做皆是为了大魏的江山,臣不敢怨怼陛下。”
任锦闪过两抹失望的神色,他提手牵起江俞的锁链,将人往榻边带,“坐吧。”
“臣不敢!”江俞旋即再次跪下,不敢抬头。
任锦却用力一推,将江俞推倒在床榻边,“你不说实话,你就是在怨寡人派人关你进大理寺。”
“臣确是有罪,不能为陛下开怀分忧,所以在大理寺中日日都深深自省。从不敢怨怼陛下,请陛下明鉴。”
听着江俞的话,任锦并没有高兴万分,他拂过江俞的玄衣,手停在那双宽厚的肩头,“寡人宁愿你恨,也不愿你这么说。”
皇帝的话实在是让江俞不解其意,江俞对他的动作有些发麻,但任锦为君,所做之事江俞不敢反抗,他只能凝眉瞪着任锦。
任锦被他冷淡的眼神激到,才意识到自己失了仪态,紧张之下一甩手,背在身后,侧头不敢看江俞。
“这次雅阁君的事情关乎你的清白,寡人才不得已将你关起来,是为保护你不受奸人所陷害。寡人有许多不得已,独独最不想的就是伤害你,阿俞,寡人现在来还你清白了。”
任锦转头看向江俞无常的模样,苦笑道:“阿俞啊,你与寡人是多年的君臣,又是寡人的深交好友,今日之事确是寡人不得已下的命令,所以,若是伤到你,你即使怨,寡人也会原谅你。”
江俞也不知自己是该懂还是不该懂,他听着这一系示弱的话只觉得刺耳,他的杀伐果断都为任锦的优柔寡断。
他在大理寺中也惶恐过,自己替他做的决定若是失败,任锦会不会怪他呢?但只要皇帝不疑他,他一定会成功。
可现在任锦虽然嘴上不曾说他对江俞的怀疑,只说是保护,但江俞却更加笃定了,任锦话里的卑微都是为皇帝的多疑作配。
他敏锐的察觉到,也许,皇帝肯放他出来,不是为了还他一个干净的名声。
怕是,蛮夷起兵的风声,要吹到南燕了吧。朝中无人可用,唯有一位江俞,才可做帝王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