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家里请的帮佣把刚剪下来的一大把花修枝去叶,然后插进那只象牙白的浮雕花瓶里。
她知道她,昨天秋姨带她认了认家里几个小姑娘,说是刚请的,以后有什么事叫人就行。眼前这女孩儿就是其中一个。
“小琪,这是什么花啊?”孟娴开口问。
叫小琪的小姑娘看了过来,眉眼很温顺的笑了笑,孟娴注意到她的手:有些微的粗糙。倒也不是难看,只是一看就能看得出,绝不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那种手——和她的手一样。
“太太,是龙沙宝石,也叫伊甸园玫瑰。”上岗之前,她们都是经过培训的,她负责后花园子里那些金贵的花,每样花的名字、习性,都要记得十足清楚。
而且,她对这个伊甸园玫瑰印象最深刻——“小南楼所有的花,都是太太的心尖肉,尤其是这个品种。照顾的时候仔细着点儿,那么多的工资可不是白拿的。”
管家的秋姨这样一而再再而叁的叮嘱她们。
隔两天就要去剪一捧花,放在主卧和客厅各一束;夏天的时候月季和玫瑰都不大好看,所以每两周就要请园艺师来看一次,以防生病虫害;太太嫁进来时带的那盆垂丝茉莉喜阳,浇水要适量。
小琪很早之前就开始给有钱人家做全职保姆了,工资高,也不是很累,只要安分守己就行。时间长了,豪门的腌臜事也算见了不少,可像白家这么古里古怪的,却是第一次见。
有钱人不少,但白家不是一般富人,在整个江州富埒陶白的豪门望族,满打满算两只手也数得过来。
可就是这样的人家,娶了个没什么家世背景的女人。
还是头婚。
旁的高门,是无论如何不会让这样的女人进门的。那象征着身份和亲疏的联姻机会,要用在最重要的时候,要给家族和公司带来裨益。当然,如果只做情人或者续弦的小老婆,那倒是无所谓了。
所以才怪。
小琪第一次见到这个穿真丝素裙、发髻低挽的女主人时,心里是有些微的失望和诧异的——她以为,如果没有顶顶好的家室,至少也应该是人间绝色。不然,怎么能嫁得进来呢?
可是没有。不仅没有,这位太太还像是叁魂少了一魂似的,既不精明,记性又不好,身子骨也差。
跟她一起工作的另一个女孩儿,来的比她早几个月,听她问这样的话,目不斜视地低声劝告她少管主人家的事。
“太太就算再不漂亮,也比你我好看得多。人家是名校出身,气质好身段好;又和白英小姐是好朋友,单这两条,就甩多少人几条街了。”
白英小姐是这家主人的亲妹妹。小琪自来这儿上班,男主人没见过几面,这个白英小姐来得倒是比谁都勤快。
这就更怪了,从来没在哪家见过这么和谐的姑嫂关系。装出来的倒是见过不少,可这家的小姑子对嫂子又不像是装的,不然装腔作势也没必要天天都来探望吧?
“兴许太太真是命好呢。”小琪这样想着,把手里那枝修剪干净的玫瑰递到孟娴手里。
孟娴垂着眼帘摸了摸那花瓣,声音低柔:“……真好看,谢谢你。”
小琪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似的,头垂得更低了,表情有一丝丝慌张——以前待过的人家哪儿有对保姆说谢的,那些人倨傲惯了,自带一种比她们高一阶层的优越感,工作做得好了,最多给些奖金打发。
她其实很喜欢这儿,钱给的多不说,活儿也是最轻松的;而且雇主也不多事,从不苛待佣人。
虽然说不出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小琪抬着眼帘偷偷看了一眼女主人。
她知道她姓孟,不是江州人。
相貌称得上钟灵毓秀,尤其一双剪水眸,让人不自觉就对她生出好感。美则美矣,只是有些含蓄内敛,是那种由内而外的温柔淡雅。
如果她是男人,大抵也会怜惜并爱上这样的女人吧。
这让她无端想起花园里那些漫天遍地、把整个小南楼都覆盖掩埋的藤本月季和木绣球。据说那是孟娴夫妻俩相恋的时候种上的,如今已经开遍了整栋别墅楼。而这栋爬满了蔷薇和月季、造价上亿的小南楼,也是男主人白霍送给妻子的婚房。
——可就是这样深厚的夫妻情分,却被妻子给忘了。
小琪心里暗暗咋舌,没来这里工作以前,她还以为失忆症是狗血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管家的秋姨说太太飞去国外看展,从酒店去展厅的路上出了车祸,脑外伤导致颞叶内侧受损,好多东西就都忘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么善良温柔的人,老天爷怎么舍得让她遭这样的罪。小琪想着,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也就是这时候,秋姨不知道从哪儿过来,立定在孟娴跟前儿:
“太太,先生来电话说,今晚公司有事,不回来了,让白英小姐来陪你。”
秋姨四五十岁,做事沉稳妥当。孟娴对她很是敬重,闻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叁天前她醒来,前小半生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周围的一切人和事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但好在他们对她都很好,她不记得的,秋姨、还有白英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小琪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孟娴和秋竹两个人。
这种时候,按照前几天相处下来的惯例,秋姨要拉着她说以前的事了。
这是她的丈夫白霍交给秋姨的任务。
他似乎很想让她赶紧记起以前的一切,就算实在记不起,没关系,有人可以讲给她听。
那些话翻来覆去:“因为先生和您感情很好啊,您把以前的事儿都忘光了,他心里该多难过、多心疼您啊。”秋姨是这样说的。
从周围人的话里,她大概察觉到一个事实:她和白霍曾是一对模范夫妻,十分相爱。所以,白霍想让她恢复记忆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们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产生了这种错觉。可真的和白霍见了面,她又浑然冷静下来;
白霍对她,并不像对待一个深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