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达犹豫着开口:“这……山樱先生……”
片刻之后他听见山樱言简意赅道:“杀了许辞。动手之前检查你的车。逃得掉吗?”
“放心, 一定完成任务!”
梅达关掉耳麦, 端起狙|击|枪, 通过高倍镜重新看向客扎寺, 透过一扇玻璃,他能清晰地看见许辞的半个身影。
佛殿之内。
林景同蹲在角落里, 正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许辞和祁臧那两个人。
他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祁臧是怎么找来的。
难道是许辞泄露了情报?可自己最近几乎一直守着他,实在没有这种可能。
再说了,许辞刚才确实亲手杀了老k, 现在祁臧也逮捕了他。他们不该像是串通好的……那么多证据指向许辞的情况下, 祁臧怎么可能相信他、继而和他串通?
此时, 两名警察持枪走至林景同跟前,要求他抱头蹲下,戴上手铐,然后跟他们走。
林景同没理他们,着了魔般地盯着许辞看,恨不得剖开他的心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许辞双手被手铐铐住,正缓缓起身,即将跟随祁臧离开佛殿,就在电光火石间,林景同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一个红点。
“谢哥,小心——!”
不顾身前两个拿枪对着自己的警察,林景同直接朝许辞扑了过去。
“砰!”
枪声响起的前一刻,及时注意到异样的祁臧迅速带着许辞扑倒在地。两人倒地的同时,一记沉重的闷响声传来,那是中枪的林景同侧倒在地的声音。子弹从林景同的肩胛骨穿过。他这样在蜜罐里泡大的少爷从没受过这种苦,当即痛得满身冷汗,生理性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略喘一口气,祁臧暗自拍了拍许辞的肩膀,皱眉看了一眼林景同,叫来同事看着神殿内的几个人,然后迅速持枪冲出了佛殿。
神殿内,被麻醉的阿朴、包新立接连被警察带走,许辞从地上爬起来,用颇有些复杂地看向林景同。
林景同趴在地上,肩胛骨还在不断往外涌血,从剧烈的疼痛里缓过来些许后,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许辞,倒是笑了,沙哑着声音开口:“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命了吧?”
许辞皱眉看着他,并不接话。
林景同再道:“你救过我,这一回,我算不算是还了你的恩,还了你的人情?许辞,我欠你的,我已经还清了。那么,此后你我之间,就只剩下仇恨了,是么?”
两名警察很快过来,一人给他铐上手铐,另一个人按住他的肩膀,迅速帮他包扎起伤口。
林景同痛得晕过去之前,并没有等来许辞的回答。
静静注视他片刻,许辞平静的视线向他身后移去——窗外空中,暮色四合,正在将那片烧到极致的云霞一点点吞噬。
可许辞知道他等来了光。尽管他从不曾站在光下。
一如那离弦的、迎着暴雨与狂风的箭,世人皆道它妄想,可它终究逆行而上,射向了苍穹。
·
另一边。山樱驾驶着越野车刚驶出山道,前方的岔路即可进入市里,到达他们的场子。
冷冷下达射杀许辞的指令,挂掉梅达的电话后,山樱瞥一眼岔路口,前面三辆车都往右开了,他自己此刻也行驶在右转道上。瞳孔骤然一缩,关键时刻山樱忽然一打方向盘,伴随着刺耳的车胎摩擦声,车身急速往左转,竟是开往了另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沈亦寒迅速抓住扶手,勉强稳住身形,而后紧皱着眉头看向山樱。“你……”
“井望云有问题。一定是他。”山樱面色有些沉,将油门踩到底,他一路不断地打方向盘、加速超车,将车开得极快。
两边的风景飞也似的倒退,沈亦寒的脸色有些发白,听见山樱问他:“你不是想问,我会怎么处置你吗?不如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老师,井望云有问题,那么你呢?
“从锦宁市到这里,你一路都盯着井望云的。他要是有问题,你不该发现不了。毕竟你是那么心细如发,见端知末……告诉我,是不是马上会有警察追过来?”
沈亦寒面上血色尽失,他迅速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算是彻底回避了山樱的视线。
见状,山樱倒是笑了。
猝不及防间,只听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这辆越野车竟忽然在路边停了下来。
车内锁被打开,山樱侧头看向沈亦寒,然后探身帮他解开了安全带。
“山樱你——”对于山樱的举动,沈亦寒无疑有些诧异。
却听山樱叹了一口气,竟语带了几分温柔开口:“老师,我想放你走。其实我一直想放你走。”
“你……”满腹话语梗在喉头,沈亦寒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紧接着他的安全带被解开,甚至山樱探身过来,帮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再在他耳边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道:“下车吧,老师。”
沈亦寒早就想跑了。他恨不得离山樱千里万里远。
可就在这一刹,感受着耳边山樱吐气时的温度,他脚下像是生了根,竟半步都挪动不得。
山樱又笑了,平素冰冷的眼睛难得流露出了几许深情。看着近在咫尺的沈亦寒,他俯身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老师,舍不得我了?”
不待沈亦寒说话,他又道:“下车吧。既然警察马上要追过来,而我又不会束手就擒……到时候子弹不长眼,伤到你可怎么办?
“老师,我确实利用了你。我的脑子估计也确实有点问题。但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既然你和他们共同筹划了这一切,那么我现在走的这条路,他们也该提前算好了吧?前方是不是有警察堵我?
“你走吧,不用担心我,干脆让我赌一下吧,看我能不能突围……如果不可以,那我们就下辈子再见。”
半晌,沈亦寒果然下了车,但他离开的脚步非常缓慢,就好像在犹豫担心着什么。忽得,他转过身回到副驾驶那里,身体探进车厢,竟是一把握住山樱的手,很恳切地看着他道:“以、以后,你抛下这一切……不要再走这条路,不要再杀人,好么?你换个姓名换个身份,过上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可以吗?”
山樱的头微微偏了偏。“我好像不太懂你的意思。”
主动推开沈亦寒的手,将他再次推出车厢,山樱倾身上前合上车门,然后坐回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他最后看沈亦寒的那个眼神充满了决绝的味道,看得沈亦寒的心狠狠一跳。
眼见着处于起步阶段的越野车缓缓往前行进了数里,赶在它提速之前,沈亦寒拼尽全力大步追了上去,用力拍着车门道:“等等——”
“怎么了?”山樱及时停下车,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再朝沈亦寒看去。
却见沈亦寒取下外套下衬衫上一枚纽扣,将它远远地抛进旁边的树林中。
吸一口气看向山樱,他道:“前方不会有警察堵你,他们要救人质,要对付客扎寺的那么多人马,没那么多人手用来堵你。不过他们可以通过这个定位装置锁定我们的位置。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但现在我已经把定位装置扔了,如果你现在逃,还来得——”
沈亦寒话音未落,“砰”得一声枪响,他倒在了地上。
他感到胸口破了个窟窿,无尽的鲜血正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往外涌去。
双目用尽全力睁着,空中最后一丝光亮已经隐没,无尽的黑暗沉入他的眼底。那一刻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宛若来自地狱。
“谢谢你,你果然还是心软了。不过老师……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背叛的。”
第117章
五日后。
在缅甸的主要事务处理完毕, 将扫尾工作交给了专案组的其他人,祁臧、文钰怡等人先回了锦宁市。
市局,审讯室内。
许辞戴着手铐平静地坐着, 在他面前坐着的是祁臧和文钰怡。
摄像机对准许辞苍白瘦削的脸, 他穿着一身囚衣, 背脊挺得笔直,好似无论深处何种逆境,他都能显得这么高贵。
摄像头上红点闪烁,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 在这样的环境里注视着许辞, 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 祁臧才用低沉的声音开口:“客扎寺的情况,我们全都了解了, 刘副厅那边甚至亲自书写了情况说明。八年前八年后, 跟你特别任务有关的、跟四色花有关的事情,后面会有专案组对你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与评估。现在我要先查连环杀人案的事情。”
许辞点点头。“理解。”
祁臧又道:“当然,过程中我可能也绕不开一些四色花的事情。你可以看情况回答。不该我知道的。你可以不说。”
许辞又一点头。“明白。”
“那么……先从你的身份谈起吧。你的真实姓名,身份,父母到底是谁?”祁臧问他, “你和井望云,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的真实姓名,是井望云吗?”
许辞目光出现短暂的怔忡。那是他想起了和井望云重逢的那一天。
《月光》的钢琴曲从琴房传出来, 许辞一步步走进去, 没想到竟会看到井望云。
“四色花杀了叶岑, 杀了井安康, 接下来还想斩草除根杀掉他们的儿子。就在这个时候, 四色花发现公安局的大人物刘洋副厅长正在寻找他俩的这个儿子, 以便给予他保护……
“然后四色花就把你送到了刘洋身边,让你装成井望云,继而混入公安系统,成为他们的内奸。
“许辞,你觉得这出戏如果这样演会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精彩?”
那一瞬,许辞感到震惊,以及强烈的不安与担忧。勉强把这些情绪压下去,他上前一把抓住井望云的衣领,颇有些愤怒地问:“你在说什么?谁让你这么做的?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许辞的这般质问,井望云也有些怒了,当即道:“那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跟我商量过吗?你总是一个人做所有决定,没有人比你更固执更一意孤行。
“你知道我在美国治好了病,听见爸妈去世,而你又失踪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你又知道,八年前我真以为你死在缅甸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
“你先回答我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辞几乎倒吸一口凉气,“你别告诉我你跟四色花联系上了。就算你换了心脏,你也……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向爸妈交代?”
“你既然当他们是爸妈,你又真当我是你弟弟吗?”
“那不然呢?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
许辞长长呼出一口气,松开井望云的衣领。“你是不是联系刘叔了?”
井望云道:“是。你疑似死亡,我赶回国,找到他,我告诉他,如果他不将你的下落告诉我,我就自己去四色花找人。
“那个时候他在缅甸的线人告诉了他一件事,山樱把你的照片给了各个场子,让他们留意你的动向。估计他存着拉你入伙的心思。刘叔就说,我和你长得有五分相似,干脆去试试看。于是他帮我做了身份。他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他也想找到你。”
“他疯了,你也疯了。你根本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你怎么能去那样一个危险的组织当卧底?!”
“正因为这样,我才能获得山樱的信任,他还真以为我就是个靠骗女人感情来赚钱的一事无成的废物。他以为我在四色花有现在的地位,都是他培养的结果。
“我和四色花的人潜入了锦宁市。山樱让我熟悉一下锦宁市,最好扮作你找到你从前的街坊邻居套套近乎,为后面取代你做好准备。这几天他们去云南忙药厂的事了,我这才有机会找你。正好我注意到了师姐去世的事,就借老师的地方与你见上一面。”
顿了一下,井望云往茶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虽然我还不知道山樱的具体计划,但他一定会试图让所有人认为你撒了谎,而我就是那个真的井望云。
“既然山樱疑似在警队有内应,那么,到时候除了你、我、刘副厅,所有人都要认为你真的撒了谎,这样才能真正骗过山樱,让他以为他的计划真的成功了。
“所以我特意单独见了袁尔阳一面。外面那位警官姓祁对吗?袁尔阳应该会把我是井望云的事情告诉那位祁警官。这会为他后面怀疑埋下伏笔,继而调查你的身份,一步步怀疑你真的是四色花安插在警队的间谍。
“祁警官、所有警官必须要怀疑你,我们才能骗过山樱。哥,你可千万保守住秘密。”
如此,就算许辞撂挑子不干,山樱也会主动对付他。他只能化被动为主动,化危机为转机。何况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井望云的命放在第一位。他不能允许他这唯一的亲人受到任何伤害。
于是他只能欺骗祁臧。
——就是在那一晚,离开琴房后,坐进祁臧的车里,许辞对他说,其实自己从来没有对他动过心。
眼下,许辞看向祁臧道:“井望云,是我的弟弟。”
祁臧皱眉:“你们没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