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千万别是来找那老匹夫算账的。
“瞧病?”晏桑枝笑了一声,声音冷凝,“你会医吗?”
谢十五不会,他本来就是谢家管事的,若不是那老匹夫开错药闹出那些事来,少东家又有事去隔壁镇了,也不用他坐镇医馆赔罪。
“我找大夫给你瞧,顾大夫”
“可别,我遭不起这罪。你先找找医案,麦冬,第一次瞧病是何时,你告诉他。”
晏桑枝打断了他的话,麦冬紧接着道:“是上个月十五,东城巷中街晏家。”
谢十五苦笑,他真是造了孽,摊上这堆烂事。轻车熟路翻开边上的医案,找到十五那日,果真瞧到了。
他小心地问:“确有这个,小娘子是吃了药未好还是如何?”
“我不与你说,你把开方的大夫给我找来。”
晏桑枝并未怒火冲天,越到这时,她反而越平静,只想瞧瞧那庸医长啥样子。
“他,他不在。”
“不在?”
她重复了一遍,面色沉静,“无事,我可在这里等着,今日不来,便等到明日,明日不来,就等到他来。
只要你们医馆不嫌我日日上门就成,若是你们医馆不担心败坏了名声,我亦可以现在当着大家伙的面与你对峙。”
明明她说话一点都不高声,清凌凌的,却让谢十五不敢小瞧,今日真碰上个硬茬子。
他只能道:“那大夫背主,如今被扭送到官府里去了。小娘子若是想说开方的事,我们可到里头说去,请另外个大夫瞧瞧再说。”
“不去里头,在这瞧,你让那大夫来摸我的脉。”
晏桑枝才不理会他们这小把戏,横竖那庸医见不着,这笔银钱她也要讨回来。
“顾大夫,你出来把个脉。”
谢十五真怕了她,赶忙叫出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顾大夫急匆匆出来,高声问道:“给谁把脉?”
她伸了伸自己的手,“劳烦你老帮我瞧瞧。”
顾大夫给她摸脉,沉吟道:“脉象浮紧,应当是太阳病,是伤寒。”
她追问,“该服何药?”
“你这症状不轻,本应当服麻黄汤,现下已到少阳之经,该服小柴胡汤。”
晏桑枝喘了口气,身子到底未好,强撑着又道:“既如此,顾大夫你闻闻这药,我喝了小半个月。”
药味那么重,顾大夫站在这里都能闻到,他如何能不知道那是何药,脸色通红,被气的,吐出两个字,“胡闹!”
他又羞又气,恨不得去牢里把那吃了对家银钱的老匹夫给拎出来,灌上一堆药。
“可不是胡闹,”晏桑枝假作附和,眼里嘲讽,“若我的伤寒是重症,我便也认了,可你瞧着是吗?笑话,汗出和不汗出也认不出来,麻黄汤开成大青龙汤,我这背后的汗还在流呢,竟连温粉都无。若非我命大,今日哪来的力气与你们在这对峙。
你老说是不是荒唐,是不是可笑。”
平静至极的话语说得两人面色潮红,低头不语,谢十五不能把主家那件糟心事往外说,小心赔罪道:“这事原就是我们有错在先,不知小娘子想要医馆怎么赔?”
“麦冬,你看病花了多少银钱,一并告诉他。”
自家弟弟记性非常,晏桑枝是知晓的,更重要的,她也不知道多少钱啊,总不能落了自己的气势。
“十贯三钱七文。”
麦冬一直记着,问及便脱口而出。
“还我十贯,要碎银,剩下三钱七文我要买小柴胡汤。”
该是她的钱那就得还她,不该要的,她一分也不会多要。晏桑枝有些肉疼,若非她急需见效,不然做药膳吃去了。
谢十五呆愣住,药钱最多也就一百文一帖,如何算得十贯多,可看着他们姐弟并非狮子大开口。
赶忙翻开账本,那上面只记了一贯。
晏桑枝瞧他面色不对,说道:“你若不信,我可让我家阿弟一字一句说出来每次给了多少银钱。”
“十五日,上门两贯三钱七文,十六日,拿药一贯——”
谢十五赶紧叫停,他如何不信,让人拿银钱和药过来,自己赔笑道:“小娘子,本就是我们的错,小柴胡汤不用银钱。让小娘子你碰上这些糟心事,等我回去禀报少东家,到时再该如何,我们必得上门赔罪。”
“何时?”
她无法轻飘飘揭过此事,若非她过来,这命只怕真的保不住。别人不珍惜,可她惜命。
谢十五把几锭碎银子,并一串铜板放到桌子上,思虑后道:“大概得要半个月。”
他等会儿就传信过去,少东家再懒散,看着这事也得飞奔回来。
晏桑枝把银钱装好,又拿了几贴药,说道:“最好别太久。”
作者有话说:
宋朝开始就是有浴堂巷的,又叫香水行,算是公共浴室,差不多一人洗澡要十文,这里给它折价了。
得到的钱虽然多,但也会很快花出去。
本章所有关于伤寒的,参考至《伤寒论诠解》
这里关于庸医的,仅为情节需要,并非抹黑,请别深究。
感谢在2022-05-04 10:11:49~2022-05-11 00:3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慕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s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12瓶;流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生地黄粥
◎平地起惊雷◎
晏桑枝方才强撑着说完这番话,拿到银钱出了谢家医馆,身上无力,伸手挨在麦芽肩头才稳住身形。
“阿姐,要不我们先回家去?”
麦芽看她一副虚弱的模样,刚才拿回银钱的那点子喜悦也烟消云散。
“不,先去吃点东西。”
她从白日到这里,现下天色将晚,一日未曾进过米水,可不是饿得毫无力气。
若非身子不成,她好想尝点带油水的东西。揣得这么多银钱,却只能干看着,晏桑枝叹气,到哪都吃不上饱饭。
虽说十贯银钱不少,可对于眼下的晏家来说怕是杯水车薪。屋顶破成那样,一场雨下来全得浇湿,整个屋子要翻新,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况且她还不了解江淮城的巷里行道,边角作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打天黑以后,江淮城的灯火陆续亮起,明明灭灭。画舫燃红烛,酒楼跑堂吆喝上菜,茶肆里说书声清脆。路边的浮铺支了一个又一个,烫干丝、煎豆腐、蒸蟹等。油烟气飘上空,怕是连水里都泛着股香气。
可这和晏桑枝几个并无多少干系,他们姐弟三人蹲在一条漆黑的巷道口。麦芽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声地道:“阿姐,我们到底去吃什么?”
她不知道,头一次有揣着钱也花不出去的时候。这条长街竟连个卖馒头蒸饼的铺子都没有,全是要价不菲的细点货。光瞧门口垂下的琉璃灯,她连进都不敢进。
鼻尖嗅到一股香,晏桑枝扭头看去,她蹲的巷子口边上,支了个摊子。几张黄旧的桌椅,顶头的竹架上挂了一盏昏暗的灯。
炉子上头放砂锅,烟气上窜,一个穿暗色上襦,腰间围块汤布的老婆婆在案板前忙活,摊张皮放手上,抹点肉馅,虎口轻捏,圆鼓鼓的馄饨立在那里。
她瞧了一眼,像陷了进去,拉起麦芽和麦冬往那边走,嘴里道:“吃馄饨去。”
坐到那摊子上,老婆婆打开砂锅,热汽熏腾,馄饨挨个放下。慢慢搅散,等馄饨皮紧包着菜肉,浮在白汤里,捞起。
五文钱一大碗馄饨放到桌上,点点油光,一把小葱,浑白的汤汁。
晏桑枝干咽口水,让麦芽他们先吃,而后自己拿勺子舀了一只,囫囵入口。软面皮,菜肉饱满,混着汁水,含在嘴里烫得人舌尖到肚里都是暖的。
她还有些微惶惶的心踏实落下,画舫上有人支起窗,琵琶声和一把好腔调,清丽婉转,“秋到江淮来,蓼花满城开,藕蟹菱角香——”
晏桑枝听得入神,嘴里的馄饨味还没散,望着春湾的渔火微光,心里莫名触动。从今儿个开始,她得在这江淮城里讨生活了。
她喜欢讨生活,哪怕让她日夜不歇,至少挣得每一文都靠手靠力气,而非万物靠杀戮、争抢。
可讨生活并不易。
清早天光才出,晏桑枝对着灶房发呆。里面结了许多蛛网,乍见了光的蜘蛛从网上爬到墙上,地面甚至灶台满是灰尘,有种森冷的寂静。
她喃喃自语,“得是多久没生火了。”
一点烟气也没有,怪不得引得蜘蛛做网。
多说无用,她挽起袖子,系上围布,找到个破桶准备去打点水。昨夜喝了汤药,对症好得快,现下倒是有力气。
蛛网全用扫帚打下来,灶台擦干净,幸亏两口铁锅还没锈掉,不然又得花上一笔银钱。污水倒了一桶又一桶,累得她直喘气。
不过瞧到清水墙干净,灶台整洁,她颇感欣慰。
只是空荡到碗柜里剩了三口破瓷碗,几双筷,油盐酱醋仅有个底。
晏桑枝也不气馁,昨日太匆忙,正好抽空去转转,总能置办齐全。
灶房外搭着一个柴房,小得可怜,里面还有些许柴。以及用来煎药的罐子和炉子,她全给搬回灶房,洗刷干净。
准备生火做饭,昨晚临了回去路过医馆,掏钱买了些生地黄和酸枣仁,买了几两便要二十来文。
又路过粮铺,江淮的米价并不算贵,又因今年年景收成好,小麦每斗三十文,粳米每斗八十文,白面二十文一斤。但她觉得甚贵,一文钱都是卖了家底换来的。所以只每样买了一点,怕这家的价要高了些。趁这些日子去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价合适的。
毕竟与乱世并不一样,晏桑枝又怕今年起大雪,必须要屯粮,手里有粮食,她心里才不会慌。
她思绪沉沉,手里一下下用石杵分别把生地黄和酸枣仁捣碎。麦芽和麦冬虽没明显的毛病,可饥一顿饱一顿,脾胃虚弱,而她自己四肢无力,心中烦躁,吃生地黄粥刚好。
捣碎后加水放到布袋里,黄浊的汁液一点点落到碗里,搅和到一起。
生地黄味甘,微苦,酸枣仁味甘酸。汁水滤过一同倒在碗里,放点水,晏桑枝拿筷子给拌匀,倒锅里煮沸。
沸了倒点水再煮,煮到焦黄苦气全无。她把淘洗好的粳米放下去,不用糖盐,扔柴火焖煮。
麦芽和麦冬起来时,桌上摆了一碗谷黄色的粥,米粒似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