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禹谦被转入单人病房后昏迷不醒,她一直守在他身边, 还帮他擦了擦身体。
昨天发生太多事, 她一直到深夜三四点才因为累而有了一点睡意。
顾禹谦睁开眼睛,他脸色依旧惨白, 麻醉的药效过了,他肩膀下方的伤口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
他微微皱了皱眉,当余光瞥到了伏在自己床边的稚言,他紧锁的眉心才微微舒展,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很浅很浅的笑。
原来看到她可以缓解疼痛。
他想要抬头抚摸她,手指微微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她的手里握着,他不再动, 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和美好。
并没熟睡的稚言忽然睁开眼睛,胸口还在起伏着, 她做了一个恶梦, 梦到顾禹谦离她而去了。
她惊醒, 抬起头看着床上的人, 见他正看着她,她才放下心来,“可算醒了。”
顾禹谦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让你担心了。”
“你说的没错,你让我昨天担心了一整天,你打算怎么赔我?”
顾禹谦说:“我打算以身相许。”
稚言低眉笑了笑,而后摇了摇头,“不要。”
“我现在相信这世上有因果报应。”
稚言问:“怎么这么说?”
“我以前造孽太多,从不把感情当回事,从不把恋人摆在心上,我行我素,也没有顾忌对方的感受。直到我遇到了那个真正爱的人,我拼尽全力想要抓住她,可她却不领情。”顾禹谦道:“稚言,你就是那个上天派来惩罚我的人。”
“你还知道自己是自作孽,还有得救。”
顾禹谦道:“那你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稚言看着他,再次跟他确认,“那你在晕过去之前,说的那些话,认真的?”
“当然。”顾禹谦回想起昨天晕过去之前的事,他求婚了,然后被无情拒绝了,“虽然昨天的那番话有些唐突,但我是真心实意想希望稚小姐可以嫁给我。”
“可你的协议说的清清楚楚,你不会谈婚论嫁的。”
“我们的协议早就解除了。”顾禹谦道:“从今往后,你和我之间不再受任何协议约束。”
稚言顺着他的话问:“那该受什么约束?”
“如果你愿意嫁给我,那就受法律的约束,如果你愿意继续和我做恋人,那就受道德的约束。”
稚言提醒道:“顾律师,我们已经分手了,就在一个月之前。”
“可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破灭。”顾禹谦微微握紧了她的手,“我知道你顾虑什么,稚言,我可以为你消除一切后顾之忧。”
“嗯哼?”稚言挑眉,“比如?”
“在汤嘉睿这件案子中,我违反了律师的职业道德,之后律协会对我进行处罚,甚至吊销我的执业证,我以后不能再当律师。”
稚言心里一怔,一个律师被吊销执业证,这是非常严重的处罚,“这件案子,是你协助警方抓到了幕后主使人,也算是为社会除了一害,我们检察院和刑警队都愿意替你作证,争取让律协取消处罚。”
“不需要。”顾禹谦当初选择这么做,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其实也不打算在律政行业继续混。”
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不会在律政行业混,稚言有些难过,“那你……以后怎么办?”
“大概会继承我外公的家业。”
稚言:“……”
她就不该担心顾禹谦以后的出路。
因为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
顾禹谦:“所以,你也就不必担心我们之间的工作有冲突。”
稚言无奈,“你是真的想这么做,还是你一时冲动?”
“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顾禹谦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想过要跟一个人过一辈子,但遇到你之后,我没办法想象没有了你,我的生活会变成怎样。所以,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稚言犹豫了片刻,其实她昨晚坐在顾禹谦的病床边就想过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可最终她没得出一个明确答案。
毕竟顾禹谦并不是那种会对感情从一而终的人,她怕自己头脑发热答应了,但过段时间,他厌倦了,不再对她保持热情,最终他们不免俗套地沦为一对怨偶。
或许,他们都应该需要时间去冷静。
毕竟无论是职业还是婚姻,都是人生大事。
“禹谦,我们再给彼此一点时间考虑好不好?”稚言温声道:“我不否认我爱你,但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都是一辈子的事,我们都需要认真地考虑,认真地衡量,然后再决定。”
“好。”顾禹谦并不逼迫她,也不奢求她能头脑发热一下子答应,“稚言,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也会等你,无限期。”
——
稚言洗漱后,去外面的高档茶楼打包了一份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顾禹谦吃。
顾禹谦一直看着她,看不够似的。
稚言被他看得心猿意马,这人虽然脸色苍白,看着很虚弱,但似乎就是这种虚弱,平添了几分病娇感,‘病美人’三个字就浮现在了稚言的脑海里。
“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分手这三十四天,我总共才见了你四面,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顾禹谦的情话水平登峰造极,每一句话,明明不带情爱两字,却让人难以招架。
稚言笑了笑,“所以,你受了一次伤,就放飞自我了?”
“当初答应跟你分手,不过是权宜之计。”顾禹谦不是爱倾诉的人,也不喜欢把自己的内心剖析给别人看,可经历了这么多,他太多话想跟稚言说了,“我知道你那段时间压力很大,检察官跟刑辩律师需要避嫌,我也理解。并且,当时我正在收集汤嘉航的犯罪证据,我也怕连累你,所以那时候觉得,先放开你才是最好的。”
稚言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敲门声,她起身过去开门,门外站着赵业城和南城刑侦支队队长张毅贺。
稚言礼貌地打招呼,“赵检,张队。”
赵业城看到稚言有些好奇,他一个小时前才接到稚言的电话,说今天想要请假,怎么现在出现在了这?
“稚言,你今天不是请假了?这是来录口供?”
稚言干咳了一声,“不是。”
张毅贺笑了笑,“老赵,很明显人家是因为私事。”
赵业城看了看她,再看了看病床上的顾禹谦,眉头皱了皱,仿佛是对自家女儿找的对象不满意的老父亲。
顾禹谦兀自解释道:“稚言是我前女友,我在南城没有亲人,她看我受了伤在医院没人照顾,可怜我,所以来照顾我。”
赵业城看了稚言一眼,没说什么。
张毅贺进了病房,看着顾禹谦道:“顾律师,关于昨天你提供给我们的直播视频,我们已经仔细研究过,还有些问题需要跟你确认,你看现在方便吧?”
“方便。”
赵业城和张毅贺这是要录口供,按理说是不能有其他人在场,稚言正要出门,赵业城道:“都是自己人,你也留下来听听。”
“好的,赵检。”
赵业城和张毅贺两人并排坐在顾禹谦右边,而稚言则坐在他的左侧。
张毅贺道:“汤嘉航已经落网,但他那边什么都不愿意交代,顾律师是我们这次破案的关键人物,我们其实对你非常好奇,如果顾律师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跟我们说说你发现汤嘉航是幕后凶手的整个过程。”
顾禹谦靠坐在床头,他虽然受了很重的伤,却没有表现出柔弱,他平静地叙述道:“那我就先从霍秀雅被杀一案说起,我作为汤嘉睿的代理律师,在向警方和汤嘉睿了解了案发当天的全过程之后,我觉得有些蹊跷,汤嘉睿很明确自己并没有杀害霍秀雅,而我也从他的叙述中认定,他并没有杀人。但警方却刚好捕捉到了好几条间接证据,我猜想是有人嫁祸他。无论是在外墙制造痕迹,还是故意安排霍秀雅和汤嘉睿在上下楼的房间,亦或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霍秀雅迷晕杀害,外人很难操作,于是我调查了hc酒店的背景,发现他们是在十二年前成立,而背后的股东是汤嘉航控制的基金公司。另外还有一个间接证据,那就是霍秀雅死后,汤嘉睿离开了hc酒店,去了霍秀雅的住所。汤嘉睿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开锁的事他根本就不会,他当时透露,他安排了家里的保镖去开锁,并且在开锁后通知他。我看过警方调取的霍秀雅所住公寓的监控,汤嘉睿说的那名保镖至始至终没在监控露过一面,反侦查能力再强的人也很难避开一个陌生环境的监控,可见他一定是提前就熟悉了公寓的监控死角,完美避开。所以,表面上是汤嘉睿安排了去霍秀雅家偷那份遗嘱,而实际上,是有人故意引他去霍秀雅的住处,他被设计陷害了。”
赵业城和张毅贺听了顾禹谦的推断过程,心里都对他暗自佩服,要是公检法有他在,必定不会有破不了的案子。
稚言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给他倒了点温水,让他润了润嗓子。
顾禹谦喝了一口水,朝她温和一笑,“谢谢。”
赵业城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跟汤嘉航有关的?你是不是真的得到了徐振林的遗嘱?”
“并没有,那只是诱骗汤嘉航的引子。”
“那你怎么就认定,霍秀雅没有把遗嘱交给汤嘉航?”
“猜的,霍秀雅在遗产纠纷案败诉之后,却依旧能住高档公寓,出入hc酒店这类高档场所,说明她背后还有靠山,她被杀,说明她威胁到了她背后的靠山,而威胁她的靠山的,就是那份遗嘱。只要她死了,那份遗嘱也就不可能重见天日。”
“所以,其实,你很多推测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可以这么说。”
“那最终,你又是怎么怀疑到汤嘉航的头上的?”
“他身上有很多破绽。徐振林透露他的初恋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汤嘉航的母亲刚好就是徐振林的初恋,也就是说,汤嘉睿和汤嘉航之中,一定有一个是徐振林的儿子。十年前汤家因为遗嘱和亲子关系的问题引发了一场血案,从作案动机来看,杀汤连斌的应该是他非亲生的儿子,如果汤嘉航和汤嘉睿两个之中有一个不是亲生的,那么当年死的汤嘉豪显然就是替死鬼。”
“处心积虑设计汤嘉豪,并且在十年之间瞒过所有人,做得天衣无缝,根据我对汤嘉睿的了解,他做不到,他没这个城府。后来我也发现,虽然过去十年,都是汤嘉睿在管理公司,但其实真正发挥决策作用的是副总,而副总则是汤嘉航的人,他表面上坐着轮椅,很少管公司里的事,实际上公司的大小决策,还是他来做的。”
顾禹谦顿了顿,继续道:“我专门调查过他,发现他并不简单,他中学时期最好的玩伴是雄海帮的太子爷,后来他出国留学,回来帮家里打理生意后,还跟雄海帮的太子爷来往密切。十二年前雄海帮被警方剿灭,应该不复存在,但我却发现hc酒店的管理层,有不少以前跟雄海帮有关系,hc酒店当初是汤嘉航出资的,说白了,是他在养着这一群丧家之犬,为的是让他们随时可以为他效力。”
话说到这里,赵业城和张毅贺已经非常清楚顾禹谦的推理思路,前者问:“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问你,你分明可以把这些线索提供给警方,但为什么你却单枪匹马深入敌穴,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禹谦笑了一下,“先说前面一个问题,就像我刚刚说的那一切,你让我拿出汤嘉航直接犯罪的证据,我拿不出来,我只能用那种方式,逼迫他露出狐狸尾巴。”
顾禹谦再看了一眼稚言,他说:“至于目的,大概是为了世界和平。”
稚言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倒是赵业城和张毅贺,听到他这个回答,对视了一眼,都表示这答案非常敷衍。
赵业城道:“顾律师,你最好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目的,毕竟你跟汤嘉航之间的对话,如果有心人故意玩文字游戏,或许会牵连到你。”
稚言担心顾禹谦不好好回答这个问题,最后真的被定为汤嘉航的同党,她兀自解释道:“赵检,顾律师跟汤嘉航不是一路的,否则他就不会把跟汤嘉航的对话录下来,还特意直播给我们看,为我们提供证据。”
赵业城说:“凡事都有动机,我这么问,也只是为顾律师着想。”
顾禹谦道:“要说动机,其实也算是为了给家父讨回一个公道。”
赵业城一脸疑惑,“家父是?”
“宋靖恒。”
赵业城对这个名字当然熟悉,不仅仅只是赵业城熟悉,张毅贺也很熟悉,毕竟当年宋靖恒这号人物,公检法无人不知。
知名度跟现在的顾禹谦也差不多,都是公检法从业人员的恶梦。
张毅贺意味深长道:“原来,你们是父子。”
“没错,我父亲从汤嘉豪的案子之后,就关闭了律所,但他却迟迟没来美国和我们团聚,我后来才知道,他是被人威胁了,并且在半年后,葬身火海,他早就立好了遗嘱,并嘱咐我和母亲不要再回南城,甚至不要参加他的葬礼。”
张毅贺是知道当年的那一场火灾的,但当时是按照意外来处理的。
“难道那件事也是汤嘉航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