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汽氤氲着整室,连池边的玛瑙扶手都蒙上层朦胧的雾。如柱的滚烫水流正自池旁被雕刻成女神捧瓶状的雕像处汩汩流出,注入水池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
自伊塞斯走后不久,就有两个侍女沉默缄口地垂首走进来,默默用干净浴巾将你浑身包裹好,扶着已经完全脱力的你来到此处宽阔的宫殿。壁画上各种奇异的君权神授故事以及黄金雕刻的鹰蛇盘旋吊提醒此处应是法老的专属浴室。
你浑身酸痛。
后颈的牙印已经红肿起来。
更不用说全身上下各种其他的痕迹,你略有些不好意思这样赤条条展现在别人面前,心里只想着赶快把自己遮在水中,不过好在帮助你进入水池后,这两位侍女退了出去。
你长呼口气。
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手臂上各种青紫的痕迹,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
身后的门好像又开了。
你仰头靠在浴室的石壁上休息,懒得去确定是谁在叫你。
“叁年没见,您还记得我吗?”
熟悉的脸庞出现。
竟是菲拉。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过看起来这叁年她应该过得不好,脸上倦容多了很多,也老了很多,看起来不似当年那个小姑娘般活泼了。
见到熟人你还是开心的。
眼神一下就亮起来。
“这叁年不见,过得好吗?”
你笑笑,转过身面对着菲拉轻声问。
“服侍人哪里有过得好,过得不好的,当初您逃走后,陛下捉您回来准备将您介绍给王室,我身份低微不能够立刻过来服侍您……”
“本想着日后见面,怎知道又出了那事……”
菲拉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摸摸你的脸颊。
她的手指温热。
指腹布了些薄薄的茧。
你略摇摇头。
“讲讲这叁年的事吧,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菲拉也明白你的意思,颔首道:“当时您跳入尼罗河,陛下也受了重伤,几乎是生命垂危,挺过来后,门卡胡尔陛下大赦王庭,我得到机会出去成婚生子……”
“门卡胡尔法老薨逝,陛下登位,开始疯狂地征讨下埃及叛乱与努比亚的争端,甚至于几番亲身上阵皆是受了重伤……陛下将自己锁在寝宫,命令所有医官不得前去医治…其中有个就是我的哥哥,他那几日提心吊胆以为自己会被殉葬………”
“……直至陛下因伤昏迷过去,大家才终于在王太后的指示下悄悄为陛下治伤……”
“更不用说陛下又大肆修建奥西里斯神庙,杀戮反对的神官与大臣……当时的埃及人心惶惶,我的丈夫也被征召去做士兵……我再度进了王庭做些织布工作,为孩子做打算……”
菲拉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探身过去拿池边的药膏,用小勺挖出来后轻轻涂在你后颈的伤口处。凉凉的,有股甜甜的薄荷味。
“那进王庭的贵族女子怎么很多被杀了?”
你想起了蒂塔说的话。
“这种时候不应该拉拢安抚贵族们吗……”
“陛下叁年未宠幸女人,也不立王后妃嫔,大臣们自然是反对,更不用说王太后陛下……虽顺从太后的意思接了部分贵族小姐们进王庭,但陛下立下了很多可怕的规矩……”
菲拉脸色惶惶。
“什么?”
你不解。
“其中就包括不能提到您的姓名。”
菲拉双目小心地注视着你的脸色。
你则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可王庭中、神庙中又处处是您的姓名雕刻……最开始因此死的人很多,并且规矩中还有不能四处乱走,不能戴绿宝石饰品等……贵族们也不再愿意送女儿进王庭……”
“陛下变得很可怕,比之前还可怕……”
菲拉叹了口气。
“不过现在您回来,一切就好了。”
她竟也说出了和那天萨拉一样的话。
甚至脸上浮现古怪的希冀。
你对于这种来自外界的莫名期待有些不适应,甚至略烦闷:“在他心里我不过一个外族的奴隶,新鲜劲上头而已,你们未免把我想得太厉害了些……”
几阵风吹过来,后颈的伤口擦了药膏后凉悠悠的,很舒服,你忙也伸出手臂让菲拉替你揉揉皮肤上依旧有些疼痛的青紫处。
“今日怎么会正巧是你来服侍?”
你随口道。
菲拉笑,双颊红红:“是陛下命人让我来了,陛下竟还记得是从前是我服侍的您。”
你只觉菲拉的话中满是陛下陛下,听起来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故没有答,转而问。
“你孩子岂不是两岁左右了?丈夫好吗?”
菲拉点点头。
“两岁了,家里是我母亲在抚养,丈夫也还好,只不过从战场回来后脾气暴躁许多,养的奴隶同我丈夫有了孩子,也跟着在家里做事。”
你瞪大双目,
“这样也叫好?菲拉,这叁年可苦了你!”
菲拉沉默,双眼隐隐有泪水。
“总归是为了孩子……”
“他明明之前也不是那样的人的,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变了,变得我也不认识,变得不再像我的丈夫……”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你愤愤道。
菲拉不再同你谈话,低头用海绵细细地给你擦拭起身体。鬓发微乱,眼角皱纹有余。明明还年轻的面容却带着莫名的倦色。
这让你莫名想起自己的母亲。
叹了好几口气。
没错,菲拉遭遇的这一切何尝不是母亲曾遭遇过的呢?每每对男女情爱充斥着幻想一头扎去,殊不知男人却反过来背刺痴情的女人们。
曾经你的母亲与父亲是同学。
毕业后,母亲没考证件,选择相夫教子生下你,父亲则是带着一辈子的承诺,远赴重洋求学为家,发迹后,你们举家搬去大不列颠的华人街定居。
可惜世事无常。
男人的心是世上最难以揣摩,最难以守住的,大吵一架后,出轨的父亲将你与母亲赶出家门。适时你们身在国外,家贫无以渡。
父亲有了新家新妻子新儿子。
早将你与母亲抛之脑后。
母亲只好外出在华人餐厅打工,每日用一点钱买酱油回来,拿开水冲之做成鲜味的汤给幼年的你喝,除此以外,餐厅的下栏菜常常是解决你们温饱的来源。
她也是很年轻就有了皱纹,脸颊仿佛挂着永远消散不去的疲惫。母亲身体在这样的疲累下,终于是出了问题,整日觉得心口不舒服。
她去世的那天夜里。
狂风暴雨淋漓。
母亲卧在破旧的床榻,一边用手紧紧揪着自己胸口处的衣物,一边用手死捉住幼小的你,霎时面色苍白如恶鬼,眼球通红布满血丝。
她打量着你这张与父亲颇为相像的面容,像是在透过你看年轻时跟在她身后面容羞红承诺一辈子的青年。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凝视。
电闪雷鸣之间,母亲的话带着哭嚎与警告一并冲入你的耳中。
你一面哭。
一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男人的心是世上最难揣摩,最难守住的!你一定要争气,为我们女人好好争口气,一定,一定要让他……”
母亲在极度的愤怒与悔恨中去世了。
眼睛圆瞪。
手紧紧抓着你。
房间里甚至仍余音缭绕着母亲临死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