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季白近前几分,低声道:“季白也不知先生想要什么,但季白可以给先生自由,可以保全宋家。”
宋之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轻笑道:“你给不了。”
岑季白也笑了笑,坦承道:“现在是给不了,”见宋之遥露出嘲讽神色,又道:“所以季白先赔先生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宋之遥不想听什么忍辱负重的大道理,也不想掺和到储君之争中。但岑季白背离周家,反而要他帮手,如此古怪离奇之事,或许,岑季白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法子来。
岑季白道:“季白听说男子服用秘药逆阳方之后,三年之内……”
话还未完,宋之遥已被他气得发昏,厉声道:“滚!”
宋之遥自觉留在宫中已是至辱,岑季白竟然敢要他服用那种东西,简直混帐至极。
“不是真要先生受屈。”岑季白叹了口气,“先生只管向父王求药,但这药是否服用,几时服用,谁人管得这些。以先生与丞相之力,尽可往太医院中作些安排。”
宋之遥冷笑道,“你好大胆子。”
“季白还有更大的胆子。”岑季白也不避讳他,坦言道,“先生要静养,宫外也去得,便留在宫里头,也推了人烦扰。等三年将满,先生找个由头让父王察觉方药有误,再将此事推责于虞夫人母子,如此,便再向父王求一次方药。岂不是又得了三年自在?”
宋之遥倒是收了怒火,平静道:“我为何要帮你?”说来说去,岑季白不过是要算计虞氏母子。
岑季白年岁小,总是仰头看着他,觉得脖子酸硬不已。一边揉着脖颈,一边苦着脸道:“仅凭此事,父王虽是大怒,却未必真会拿虞夫人与二王兄如何。虞夫人毕竟是虞国和亲公主,父王再是恼怒,也要顾忌些,季白也不想因此引得两国征战。季白只是替先生谋划罢了,况且,三年过去,父王还会不会为了先生与虞氏置气,倒是另论了。”
宫里的女人们有多想争宠,宋之遥就有多想将夏王撵出殿去。一提到夏王便是厌恶不已,只是碍于身份,碍于宋家,不得不屈居于此。夏王看重颜色,身边新欢无数,真等上三年,说不得便将他抛在了哪一处。宋之遥倒盼着这一天。
岑季白前世记忆中,父王虽然好色昏聩,但对宋之遥却是十来年恩宠不绝。或许这宫里太多温顺女子,宋之遥的个性反倒特别一些;又或许是宋之遥即便再过上十年,颜色仍是鲜妍,不会惹了父王厌弃。但不管怎样,宋之遥即便不愿意帮他,至少也不要像前世那样,与他为敌,拿林津的婚事儿戏。
前世他也对宋之遥十分不喜,但撇开周夫人的缘故,再思及宋之遥毕竟只是臣子,再怎么不愿意留在宫中,也不会当真去惹怒夏王,牵连宋氏一门。岑季白恨他假作清高,反倒是苛刻了。
宋之遥入宫只得三年,相比前世那个一句话就葬送了林津的人,此时的他还存了些没有磨蚀的锐气在,存了些抱负,因此岑季白要说服他帮助自己,倒不算太难。
站在前世林津的角度上,他是该恨宋之遥的,可于岑季白自己而言,宋之遥却是将林津送到他身边的人,给了他黯淡生活中唯有的一抹颜色。
宋之遥当初气恼也是理所当然,他本人入了王宫,已是屈辱痛苦,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小侄子再来宫里受罪了。
如此,岑季白便没什么底气恨他。而眼下南军之事,他又确实需要借助宋之遥之力。若非顾虑南军同禁军,当年他与林津想要打压周家的时候,也不必那般束手了。
前世在他十岁的时候朝中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岑季白并不记得,那时候也没有人会跟一个孩子说这些事,但想到后来朝中臣子的表现,真要他找个人来接手南军,又实在是找不出来。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便是后来被宋之遥牵连,教周夫人诛杀的宋峥了。
宋峥是宋丞相之弟,为人颇为正派,实力却是不济,可堪为中将,但统率南军数十万人,却很勉强了。然他身份较高,再配一个实力不凡的副将,两人若是不起矛盾,倒也能将南军整顿一番。
重要的是,宋峥这人是个硬骨头,有他主事,岑季白不必担心贪墨之事。但眼看着宋家坐大,岑季白又很不甘心,只是没有旁的法子,南军在宋峥手上,便是在夏国手上,宋峥对夏国的忠诚,岑季白还算有底。
至于副将,就给配上徐高虎罢。徐家与他本无亲缘,这次徐高虎也只是恰好分配来随行护卫他的。回程中岑季白与他接触过,不卑不亢的,是个作将军的好料子。而且徐家起于微末,在世家中一向谨慎,徐高虎的弟弟徐高义跟着前世的林浔战死沙场之前,也是颇有将帅之才,据他说生平所学,悉是兄长传授。
以宋家在朝堂的势力,只要宋丞相谋划,这件事便是十拿九稳的。前提是,尘埃落定之前,夏王不要见了宫里哪个夫人,尤其是周夫人。
岑季白用过早膳告辞时,宋之遥似有话要问,犹豫片刻,到底没有问出口。
岑季白大约能够猜到他想问什么,但争欢夺宠的手段,宋之遥是用不出来的。也不太可能为了岑季白的筹谋做出这种事情。当然,岑季白也不会委屈宋之遥来做这种事,宋先生还是应该做那个清高无双的宋先生。于是便笑了笑,孩子气般丢开饭碗,拎了佩剑道:“季白领父王园子里看花去。”
第6章 愁云惨淡
夏王在宫殿中存了多少美貌男女,岑季白是没数的,反正是不少。总之有他休假这两天,周夫人是不要想将夏王领进静淑殿了。
夏王对于旁的事情兴趣缺缺,但如果是儿子邀他往园子里游乐,那是来者不拒的。当夜里便歇在了园中采桂酿酒的陈美人殿中。
于是,宋峥、徐高虎便以新的南军统领与副统领的身份,往徐州赶去了。至于徐高虎本要受罚,怎么反被罚得升了军阶,这种事情,夏王是不会记得的。
岑季白将前世之事,半图半文,隐晦地记录下来,私藏在秘密之处。这些事情他怕自己将来记不清楚,所以要趁着现在还记得,将所有的事情细细梳理一遍。找到能为自己所用的地方。唯有林津之事,记录得更为含混。因他一想到那些事就觉得沉痛不已,下笔的时候,无异于往自己心上一刀刀割去。
转眼三日休假就没有了,林浔自秋狩之后,对岑季白就有了一种无形的畏惧,岑季白看他一眼,便觉得自己身上的热血都凉下一半去。等回到太学,再不同往常一样黏着岑季白,下了课就跑,倒像是被人撵着似的。
回到太学的第三天傍晚,林浔正要跑路,岑秋和忽然叫住了他:“林浔,你跑什么跑呢?急着回去看你家那个丑哥哥?”
岑秋和的伴读刑俊琪也高声道:“小林公子,你那个哥哥真的好不了了?唉……可惜了那张脸。”
岑秋和虽然围场那次被吓得惨了,但岑穆同一死,周夫人同虞夫人都是夫人品阶,他又比岑季白年长六岁,加上夏王借着虞国钱粮,怎么算都是他作储君的胜算大些,于是这些天便有些趾高气扬起来。
夏国是三面环敌的,西北有西戎,东北有北狄,南面是虞国。最初时虞国本不成气候,但借着夏国避开北狄与西戎的战祸,偏安于南部,渐渐稳定富庶起来。虞国同夏国算是长期的友邦了,久有姻亲,这一代夏王岑广的祖母便是虞国公主。如今夏国越发没落,更是时不时要靠虞国接济。岑秋和母子便更是以为太子之位是非岑秋和莫属了。
此时,岑秋和看了看沉默着收拾桌案的岑季白,怪笑道:“当初三弟可是最喜欢那张脸了,不是吵着要人做他王妃吗?人家呀,吓得都不敢来作伴读了……如今倒好,”岑秋和不顾岑季白怒视,继续道:“就算他哭着求着要做三弟的王妃,只怕三弟也不答应了,哈哈……”
岑季白虽心里恨不得将岑秋和大卸成几块,但却快步上前,拖住了要动手打人的林浔。
“放开!放开我!”林浔一身蛮力,如今的岑季白好容易才制住他。岑秋和毕竟是王子,岑季白不想林浔惹这么件祸事。
“怎么回事?”学官刘英听见喧哗,进来查看情况。
刘英严肃古板,岑秋和一向有些惧他,这便带着刑俊琪先离开了。
岑季白松开林浔,向先生行过礼,带了林浔往自己惯常在太学中小憩的房间走去。林浔气鼓鼓地想要挣开,岑季白瞪了他一眼,吓得林浔一下子安分了。他虽然不情不愿,到底是跟着岑季白走了。
岑季白记得,幼时的林浔十分难缠,聒噪得跟只小麻雀似的,成日里古灵精怪四处捣乱。但最近几天,林浔在他面前安静得不得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岑季白隐约意识到是自己把人吓到了,便想着幼时模样,和和善善地冲着林浔笑了笑。
但他不知道,这份笑起来的和善,与那日雨中的凶厉一结合,更显得自己这个人可怕可畏了。
林浔不敢说话,岑季白只好先开了口。“你近来,在躲我?”
林浔眼珠子转了转,摇头。
岑季白又问他:“你家里都好?”
“不好。”林浔语中犹是气呼呼的。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打人,只是心里气不过。因为气不过,看岑季白更有些不顺。岑秋和虽然已是十五岁了,可论武艺他是打不过林浔的,虽然刑俊琪也在,十七岁的少年,要说林浔能一次打过他们两人,也不太可能。但这不是能不能打得过的问题,岑秋和辱他三哥,他一定要教训回去。
两人沉默了一阵,走向太学中岑季白单独的房间,叫人备下饭食来。宫里膳夫的手艺自然是很好的,况且岑季白特意叫膳夫备了几样林浔从前爱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