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惊奇,人群再次让开,白胡子大夫背着药箱走过来,询问、查看、包扎,马不停蹄。
终于清静下来时,孟珠已躺在回孟国公府的马车上,车厢里燃了熏炉,身下垫着狐裘,温暖安逸。
一路摇摇晃晃中,孟珠如是想:莫不是老天爷也觉得她上辈子太过倒霉,所以赏她翻盘重来的机会?那她可得好好打算一下。
不过,算盘没打完,人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格外舒适。据说到了家门口,怎么叫也不醒,就那样呼呼大睡着,被大哥孟珽抱了进去。
其时孟国公府的一家之主,孟珠、孟珍与孟珽三人的父亲孟云升正外放在湖南,家里缺了主心骨,又偏生出了大事,孟珠的母亲万氏难过得乱了方寸,只顾落泪,倒是她的祖母孟老夫人还算镇定,细心嘱咐孟珽亲自去书院查看一番。
孟珽回来后说:“鞍具完好,马儿身上也没有伤口,问过书友们,亦无人发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孟珠倒不吃惊,前世也是这样,最后什么也查不出,只能不了了之。
万氏一手抹泪,一手点着孟珠的脑门儿:“真是太危险了!以后不许你骑马!我早就同你爹说过,姑娘家学琴棋书画就好,学什么骑马,又不可能带兵打仗,派不上用场又随时要人命,学来干什么!还有那个马球,以后也不许你再玩!”
休沐日里,蒋沁来探望孟珠时也说起这事。
她如今还不是孟家长嫂,孟蒋两家也尚未谈过婚事,自是对孟珠远比孟珽亲近,因而有些话她瞒了孟珽没说,在孟珠面前却直言不讳。
“我想你也记得,我们检查好,牵了马儿往马场途中,碰到过孟珍,且那时赶着集合,她还帮我们牵过马。”
呵,还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呢。
孟珠怕自己笑出来,咬住嘴唇不敢放。
蒋沁以为她不愿听,话锋一转:“我知道没凭没据,凭空猜测,别说你了,就是我自己也不信。所以我不敢告诉你哥哥,毕竟他们俩同母,和你不是一个娘。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儿,要是我怀疑错了,孟珍没什么,当然最好。但若万一有什么,你心里有个数儿,大小事上防备些,总不会吃亏,没有坏处。”
万氏是孟云升的继室,在孟珽和孟珍的生母难产而死一年后进门。
前世里,孟珠从不觉得因此便和兄姐有任何嫌隙。
那时蒋沁讲了这些话,孟珠还十分不高兴,觉得她在挑拨是非,两人吵了一架,之后疏远不少,就是蒋沁嫁给孟珽之后也没能恢复往日情谊。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可真是有眼无珠,不识好人心。
惊马的事,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是孟珍做的。
不过,孟珍杀她时说过什么:“在我眼中,你最是乖巧,从不同我争抢,所有的风头都让给我。”
反过来说,也就是孟珍不喜欢孟珠抢她风头,比她出色。
姐妹两个年纪仅差两岁,难免经常被人拿来比较。
单论容貌,两人如芝兰玫瑰,各有千秋,不相伯仲。
前世孟珍之所以得到晋京第一美人的称号,更多不是依仗相貌本身,而是因为她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偏偏孟珠娇气,缺乏毅力,在这些需要日积月累、勤学苦练的事情上,自是远不如孟珍。
但她也有一样是孟珍比不了的,那就是马术。
孟珠入选青莲学院马球队后,与蒋沁搭档得格外默契,平日训练时便总引来书友围观,声名也渐渐传开去。
这次说是比赛,实际是马球队在学年完结前的表演,观赛者不光有书院师生,还邀请了许多外人,皇室中人有之,勋贵官宦亦有之,正是大出风头的好时机。
如果孟珍因此不悦,暗地里动手脚害她受伤出丑,理论上是说得通的。
可惜,没有一点证据,正如蒋沁所说,凭空猜测,不会有人相信。
反正,孟珍杀了她,也可以算作助她脱离困境,间接帮她回到过去的功臣。
孟珠决定这次放孟珍一马,就当感谢好了。以后她也不打算主动跟孟珍过不去,但亦绝不会像前世一样,傻乎乎地做什么好姐妹。
日子还长得很,按照曾经发生过的事,没了她这个掏心掏肺的妹妹,孟珍很快就要吃个大苦头,管保不能再像前世那般风光。
至于真正的好姐妹,她可要好好对待。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都明白。”
孟珠冲蒋沁微微笑,伸手到她手臂前,想碰又不敢,关心问:“你都好了吗?手还疼不疼?”
蒋沁性格直率,有些男孩子气的倔强坚强,对一点小伤并不放在心上:“早好了,一点事儿都没有,不信你看。”
她说着,抡圆了胳膊转动,却不知道碰到哪里,“嘶”一声捂住肩膀不敢再动。
孟珠比她着急:“你小心啊!这才三天!你别乱动!不是又脱臼了吧?”
孟珠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书院自然回不去,幸好已是十一月上旬,书院进腊月便开始放假,她耽误不了多少功课。
书院里与孟珠最要好的蒋沁和乔歆每到休沐日都来看她,到腊月里,还有更多书友不时前来,孟珠倒是不愁寂寞冷清。
伤筋动骨一百天,正月里各家各府的宴请,还有上元节花灯盛会,她也全都因而错过,未能参与。
二月十六,书院开学,孟珠已能行走如常,便按时返回报到。
不过,万氏三令五申,今年再不许她选马术课。
大夫也叮咛她的腿伤还需将养,仍有一段时间不宜剧烈运动。
孟珠唯有乖乖听话,对住课表千挑万拣,最后改选棋艺一门。
交完选课文书,天色仍尚早,明天才正式上课,今日无事,书院里学生们三五成群,或读书,或游戏,十分热闹。
蒋沁和乔歆体谅孟珠身体不似往常康健,一左一右挟.持她回斋舍休息。
为了解闷儿,乔歆还偷摘了藏前的月季花,又准备了石臼和白矾,三人边聊天边染指甲。
她选中的是藕荷色,兴致勃勃地打算说服孟珠和蒋沁染一样的颜色。
“我才不要。”蒋沁一看便嫌弃,“紫的怎么看都像砸出来的瘀伤。”
孟珠则对另一种颜色有意见,那是类似西域葡萄酒的深红色,“好像得有一些年纪和风韵,举手投足雍容华贵才撑得起,我们年纪太小,不合适。”
她上辈子到死也没达标,更何况是现在。
篮子里剩下最平淡无奇的米分色花瓣,蒋沁觉得满意:“染得淡些,旁人也不觉得,只会以为指甲色泽好而已。”
孟珠也喜欢:“和制服颜色也算相配。”
乔歆有点不情愿,但两个伙伴意见相同,她希望与她们保持一致,也就不再多说,拿过石臼,把花瓣和白矾和在一起捣碎出汁。
指甲上覆盖满花汁,再用荷叶剪成条状包起来,至少两刻钟什么也不能碰,三人只能齐头一排躺在榻上说话。
“我们都打扮漂亮些。”乔歆羞涩宣布,“明天的律例课,是我表哥来教。”
“也是我表哥。”蒋沁起哄,“探花表哥。”
蒋沁是蒋国公的孙女,她的姑姑,也就是蒋国公的大女儿,嫁给了第一代燕国公燕靖。
而乔歆呢,则是燕靖妹妹的女儿。
所以,燕靖的孩子,与她们两个都是表亲。
至于来教书的探花表哥,孟珠也知道,那是燕靖的小儿子,燕驰飞一母同胞的弟弟燕骁飞。
当年晋国初建,因是以武得天下,勋贵们少不了要被那些百年世家嘲笑,明里暗里被嫌粗莽,连女眷们也受了不少气。
基业已奠定,男孩子们总要读书,天赋好的还可以走科举,改头换面只待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