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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秋实沉默良久,并没有指责他,只是叹气说:“过年前就辞了吧?这么大的事都没听你吭过声,你也沉得住气,应该跟我们商量一下的。今天罗文喜打电话给我,说你走就算了,还把一中的学生给挖走了,我才知道你辞职了。你就算不在一中教了,来我们三中也可以,怎么去了日昇?”罗文喜是一中教导主任,也是许秋实的同学,他没有证据证明陈昕转学是周嵩促成的,直接去找许秋实吐槽了。
    周嵩说:“日昇挺好的,待遇比公立学校还好,我的五险一金他们都给我买。”主要原因是他下半年都不打算在老家待了,去三中也不是说去就能去,还要劳烦舅舅为了他涎着老脸去求人,不值当。
    许秋实又说:“那你挖走学生这事也不太地道吧,就不怕耽误人家孩子学习?”
    周嵩淡淡说:“不至于,我有分寸,肯定不会耽误他。”陈昕家境有多困难,他亲眼见过很多回,吃饭时陈昕总是只打最便宜的菜,正在发育的孩子,这点营养哪里够,瘦得跟豆芽似的。一中还特别小气,最高奖学金一年才一千五,而日昇不仅免了学费和生活费,每学期第一名都有五千奖金,考全市第一还有五千奖金,陈昕拿到这些奖金,将来上大学都不必发愁了。况且日昇的教学质量并不差,影响不了陈昕的成绩。倒是一中还抱着自己是名校的牌子高枕无忧,却没想到别的学校声名鹊起,要赶超他了。
    许秋实知道这个外甥一向有主意,他决定下来的事是改变不了的,便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看着办吧。元宵有空的话回来吃饭吧。”
    “好的,舅舅再见!”周嵩说到这里将电话挂断了,不由得捏捏鼻梁叹气,舅舅对自己一向关心,若是跟他出柜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刚开学事情多而杂乱,而且每个学校的工作制度都不相同,周嵩为了适应新环境,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他除了要备课,还要交各种班级计划、统计表格等,还有班会教案之类的,事情烦不胜烦。好在班上学生还算配合,没整过什么幺蛾子。
    开学两天后是元宵节,那天学校没有放假,但也没安排老师值班,让学生自己自习,因为第二天就要考摸底考试。周嵩没有去舅舅家过节,他自己跑到外面去吃了顿好的,回来的时候还给周二带了半条它最爱的清蒸鱼,快递公司不知道在干什么,周二的猫粮至今还没到,跟着他吃了几天的食堂,快把它给馋坏了。
    结果开门之后,却遍寻不着周二,周嵩满屋子找了一遍,连床底下都找了,还是没找到。周嵩皱起眉头:会去哪儿呢?他猛然发现客厅的前窗没关上,开了大概二十厘米宽的口子,他赶紧去看窗台,窗台上空空如也,哪里有猫的影子。周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该不会从这里跳下去了吧?这可是四楼啊!
    周嵩想到这个可能,腿都有点软了,他拿上手机往楼下跑,心都到了嗓子眼,千万别看见周二的尸体。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仔细照了一圈,还好,没有猫的尸体,甚至都没看到一滴血,这是不是说明周二并没有摔死?他稍稍松了口气,开始呼唤着周二的名字,希望能听到它的回应,然而并没有。
    这个周二,又要跑去做野猫了吗?周嵩想到陪伴自己数年的猫丢了,就忍不住难受,他不死心,打着手机电筒在灌木丛和草丛里寻找,一边找一边叫:“周二!周二!”
    不知道找了多久,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周二的影子都没见着,周嵩泄气地蹲在一丛女贞树下,陷入了丢猫的沮丧中。正沮丧着,突然有人过来了,一个不大的声音说:“……我听说周嵩是因为个人作风问题被一中排挤出来的。”周嵩顿时僵住了,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丢了猫,还听到别人在背后说自己的闲话,接着他听见另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说:“具体是因为什么?”周嵩听出来了,是他对门的方隽。
    之前那个声音压得更低了:“据说他是个gay,一中的老师都挺排斥他的。连校长都在会上点名批评他。”
    周嵩的手抓住了女贞树干,小树枝扎进了手心他都没觉得疼。过了片刻,他听见方隽愤怒地说:“我操!什么玩意儿!gay就作风有问题了?什么狗屁校长,还管人家性取向是什么,吃饱了撑的吧!”
    之前那个声音说:“这事确实有点过分。所以他们说你们班那个学生被他挖来是出于报复心理!”
    两个人渐渐走远了,因为夜风大,周嵩没再听到一句完整的话,他坐在一堆枯枝败叶中,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唯一的念头就是:果然还是离得太近了,不该来日昇的吗?
    周嵩从师大中文系毕业之后,直接进了市一中实习,因为表现优异,实习结束之后就留了下来。当时一起留下来的还有一个教化学的同事,因为是同年入职的,两人关系比较要好。产生分歧是从第二年校长的女儿进了一中开始,校长女儿看上了周嵩,而那个化学同事则看上了校长的女儿,这是一个恶俗的三角关系。周嵩是个gay,又有男朋友,就很明确地拒绝了女孩。化学老师则穷追不舍,花了三年时间终于赢得了对方的芳心,如愿做了校长的女婿。也是因为这个三角关系,周嵩失去了化学同事这个朋友,毕竟没有几个男人真能和自己的情敌做朋友的,周嵩也能理解。
    周嵩不能理解的是,这个同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自己,好像自己的存在威胁到他了似的。有一次化学同事偷拆了周嵩的快递,而包裹里是周嵩的耽美个人志样书,这个化学同事便跟自己老婆、岳丈甚至同事说周嵩其实是个同性恋。虽然同性恋是一种客观存在,现在也很常见,但在氛围十分保守的一中,这种话题还是个禁忌,更何况老师是同性恋,这就更不能见容了。很多老师就跟避瘟神一样避着周嵩,就算是不反感同性恋的,也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支持来。
    恰好上学期周嵩班上有两个学生早恋被抓住了,一中是严厉杜绝早恋的,学校要请学生家长,并在全校通报批评。周嵩不同意,本来这个年纪的孩子谈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要不出格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何况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叫家长和全校通报批评,完全没有顾及孩子的自尊心,这是要把两个孩子逼上绝路。因为这件事,周嵩跟校长起了争执,校长就在全体教师会议上点名批评周嵩思想作风有问题,工作态度敷衍散漫。这次会议是促使周嵩离开一中的直接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周嵩才回过神来,整个人被寒风吹得快失去知觉了。回到宿舍,手机充上电,他给阳魏发了几条信息,都没等到回应,便心灰意冷地爬上床睡了,连洗漱都没做,当天的小说也没更新,假也没跟读者请。
    第二天早上是他的早自习,他在双重闹铃下醒来,脑袋如顶了个大水缸一样沉,昨晚吹凉风吹太久了,他感冒了,头晕流鼻涕。周二一整晚都没回来,早上也没在门口等着他,看样子真的去做野猫了。阳魏在后半夜给他回了两条信息,无非就是安慰他别把别人的话当个事,大不了就撂挑子不干,猫丢了不要紧,等自己回来给他再买一只布偶猫。这安慰在周嵩看来等于没有。
    出门的时候碰到方隽,方隽笑着跟他打招呼:“周老师早啊!”
    周嵩失聪失明了一般从方隽跟前晃悠而过,眼珠子都没转一下。方隽看着行尸走肉般的周嵩,忍不住问了一句:“周老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感冒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周嵩摇摇摆摆地走,方隽生怕他摔倒了,便跟在他后面,看他一路摇摇晃晃地上了楼梯,并没有摔着。方隽看着他的背影,心说这是受了什么打击?失恋了?是啊,还不知道周嵩是不是单身呢。
    上午第一场语文考完就立即阅卷,高二的老师阅卷高三的卷,八个班,将近五百份试卷,只有五个老师,看完卷,晚自习都上了一半了。周嵩原本只是头疼,这会儿鼻涕喷嚏直飞,抽纸都用了一包。同组的老师见他实在可怜,说:“周老师,你感冒就先回去休息吧,誊分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周嵩点点头,这才起身回去。路过灌木丛和草地,还是忍不住看一看,看能不能找到周二,自然是找不到的。回到家,也没看到周二在门口等自己,他叫唤了几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阳魏那边也没发消息过来慰问一声,周嵩心情郁闷之极,又是糟糕的一天。
    周嵩睡了一觉醒来,感冒和天气都没有好转,还下起了小雨,心情越发低落了,不知道周二在哪里过的夜,这么冷的天,又没有吃的,它是怎么熬过去的。周嵩此刻非常后悔没有早点去买猫粮,这样周二应该就不会跑了。上午接到快递员的电话,网购的猫粮到了,周嵩取完包裹,睹物思猫,越发郁郁寡欢。
    下午所有的试卷阅完,年纪组长组织大家去聚餐,犒赏大家,周嵩想推辞不去。几个老师都很热情地劝他去,周嵩想起那晚方隽和别人聊的关于自己的事,又看看眼前的同事,他们应该还不知道那些传言吧,如果知道了,会是怎样的态度?也会避瘟神一样避着自己吗?不过至少现在大家都还挺善意的,他没必要把关系弄得那么僵,于是强打起精神跟着大家一起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是日昇的传统,每次考完试后老师们都要聚餐的,不像在一中,干活那是分内的事,领导屁都不会放一个。他们聚餐的时候还碰到了高一年级组的老师们,方隽也在其中,还很热情地跟周嵩打招呼,周嵩权当没看见。方隽见他精神萎顿,试图关心几句,都被他无视掉了,弄得方隽有点尴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第六章 救助周二
    考试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整个学校的成绩输机之后会发到qq群里,所有老师都能看到。周嵩除了关注本班的成绩之外,还关注了陈昕的成绩,他没在第一名找到陈昕的名字,这让他着实吃了一惊,不仅第一名,前十名、前五十名都没有,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找到高一八班一看,发现陈昕只有三科有分数,其中语文135、英语143,这些分数都很正常,但他最擅长的数学只有82分,文理综合都是零分。这是怎么回事?
    周嵩此刻有些后悔,将陈昕带到日昇来是对的吗?他当即就从办公室出来了,走到高一八班教室外面看了一圈,发现了坐在第四排的陈昕,然后他发现了一件叫他难以平静的事,陈昕的同桌居然是程鑫这个混世魔王!这个方隽,他就是这么照顾陈昕的!周嵩气得简直要成喷火龙了。
    周嵩刚来日昇,他怎么认识程鑫的呢?因为程鑫在日昇太有名了,他班上有学生给他指过程鑫,程鑫长得人模狗样的,周嵩一眼就记住了他。这会儿看着自己的爱徒跟这个程鑫坐在一起,他简直想去撕了方隽。他没在办公室找到方隽,便发了个qq消息询问方隽情况,这才得知陈昕考试的时候生病了,耽误了考试,才没有成绩。周嵩想了想,又给方隽发了条消息:“方老师,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给陈昕换个同桌,这样对他更有好处。”
    方隽问:“是不是陈昕跟你反应他同桌欺负他了?”
    “这倒没有,陈昕没跟我说过。”周嵩眉头更加拧了起来,方隽这么问,是不是说明他知道陈昕会被欺负?
    方隽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那就没事,我暂时不打算给他们换座位。”
    周嵩忍不住说:“方老师,为人师表,还是少夹带私心比较好,否则不能算一个合格的老师。”
    方隽也不恼:“谢谢周老师教诲。如果说我夹带了什么私心,那也是希望他们都好。”
    周嵩觉得跟方隽谈不下去了,正好课间操开始了。周嵩去了操场,等散操之后,他叫住了回教室的陈昕,先是就这次考试失利安慰了他一番,然后又问他:“同学都还好相处吗?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跟我说,老师帮你解决。”
    陈昕摇摇头:“没有。”
    周嵩很想问问程鑫有没有欺负他,却在陈昕平静的目光下打消了念头,如果陈昕受到过不公的待遇,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平静。
    陈昕走了之后,周嵩慢慢抬腿往教室去,然后听见有人在后面叫他:“周老师,在跟我的学生谈心呢?”
    周嵩转过身,看见方隽三两步从看台下面跨了上来,顿时拉长了脸:“方老师,你把我的学生和你那不成器的表弟坐一起是怎么回事?不要害了我的学生!”
    方隽笑着说:“不要这样说嘛。陈昕也是我的学生,我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的。”
    周嵩不相信他,他非常严肃地说:“我早就跟你说了,陈昕是个很内向敏感的人,他家里条件不好,所有的希望全都压在他身上,万一受到什么不利影响,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方隽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周老师,陈昕是个好学生我们都不否认,但是你觉得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好吗?内向敏感,独来独往,连话都不敢说,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他成绩再优秀,将来的发展也是有限的,出了校园,到了不以分数论英雄的社会,你觉得他真能过得很好吗?”
    周嵩嗫嚅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显然也是考虑过的,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就算这样,那跟你表弟有什么关系?”
    “我表弟脸皮够厚,性格也外向,只要他愿意,他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这对陈昕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我表弟能够受陈昕一点影响,也上进一点,那就是双赢的事。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在做个试验,行不行得通,过阵子再说吧。还有,如果陈昕真是这么容易被影响学习的人,那这么多年他不可能总是第一,我相信他。”方隽敢于安排陈昕和程鑫一起坐,就是因为他对程鑫了解够深,程鑫的性格说白了有点像螃蟹,表面硬邦邦的,横行霸道,事实上内心很柔软,是个很有狭义气的人,他并不欺负弱小,相反还很愿意照顾弱小,就是不太善于表达自己。
    周嵩沉默了片刻,说:“希望你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
    “那当然。”方隽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他也在时刻关注着陈昕,并不是真的放任不管,至少前两天陈昕生病的时候程鑫表现出来的关心是真的,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开始融洽了。
    周嵩招呼也没打,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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