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现在也不觉得痛了,不过就是茶水烫了一烫,何须劳动大夫呢。”商瑜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她眼里全是恐惧,“公主的心意臣女心领了。”
楼音眼里的担忧也恰到好处,她回头对女主人尤暇说道:“你且快去请大夫,不能任由商瑜任性。”
商瑜的话全然被楼音当做了空气。楼音语气虽和善,可是此时谁还敢再推脱,说不定这位公主就突然翻了脸。其他看热闹的人也不愿挪步了,这其中显然有好戏看,何不等着看开场?
不一会儿,大夫便匆匆赶来了。随着大夫来的还有尤夫人,商夫人,以及一些楼音不太分得清的人。但是管他是谁,楼音只盼着人越多越好。
商瑜一看着阵势,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哎呀!”楼音惊叫,“商瑜看来是伤得严重,大夫快来好生瞧一瞧,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怎么对得起商太傅!”
大夫连忙上去查看商瑜的情况,商夫人也坐到了床边去,尤夫人以及其他夫人都在和自己女儿窃窃私语。
大约一刻钟后,大夫愁眉苦脸地站了起来。商夫人见他这副模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大夫左瞅瞅又瞅瞅,半天不说话。
这大夫在这等富贵人家做事,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放在其他时候,他一定保持缄默,宁愿砸了自己招牌也不愿说出商瑜的实情,可偏偏刚才侍女来请他时,只说大公主吩咐了一定要如实说出商瑜的病情,不得有任何隐瞒。他是个明白人,知道大公主这么吩咐定是有所动作。
他想到大公主的行事作风,心一横,说道:“商瑜的烫伤并无大碍,也不会留疤。”
听到这里,商夫人心算了放了下来。
“只是,商瑜已经有一个月身孕,此刻怕是动了胎气。”
*
从偏厅出来,楼音心情大好。
出了这样的事情,商家人自然没再出现在尤将军的宴席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出了什么事,自然不会多问。楼音品尝了舅舅家的美食,带着一干人等准备回宫。
但还没走出赵国公府,楼音又看见季翊迎面而来。
季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在楼音眼里,却像冬日的凉风,夏日的烈阳。
他对着楼音施礼,道:“公主万安。”
楼音扬着下颌,没有看他。
“季公子多礼了。”
季翊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公主似乎对我有些冷淡。”
“季公子想多了。”楼音伸手拂开额角的发丝,“本宫只是累了。”
“公主车马劳累,务必要好生歇息。”
说完,他便退到了一边,躬身送楼音出去,盯着楼音的裙角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坐在马车上,楼音眼神空洞,像是被抽去了魂儿似的,哪里还有刚才在赵国公席间的风光样。枝枝终于忍不住发问:“公主,您最近和季公子是怎么了?”
楼音公主爱恋周国质子季翊在大梁不是秘密,公主对季翊大胆的追求许多人都有所听闻,是以枝枝不明白公主怎么对季翊冷淡至此,以前她都是没事儿就要去缠着季翊的。
楼音没有说话,她只拿出丝绢轻轻擦掉了手心的虚汗。
死后复生也有许多日子了,楼音心里清清楚楚这一世要怎么活,报仇、报恩,一样都不能少。唯独他,一刀杀了?且不说他是质子,关联两国外交,谁也不能轻易动他,即便他如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楼音也不愿一刀杀了他。
要像前世他那样对待自己一般,先囚禁个十年,让他在灰暗无边的日子里一点点绝望,让他的心性一点点被折磨至无。
总之,就是不能让他痛快的死去。
☆、第4章 太子
第二日一早,枝枝与款冬姑姑便开始伺候楼音梳妆。今日皇帝亲设接风宴,楼音自然要盛装出席。公主的宫装繁复锁杂,楼音头顶凌云髻,赤金步摇上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在发间熠熠生辉。她穿着水影红密织金线长裙,艳赤色纱衣上秀了一只凤凰,栩栩如生。
枝枝为楼音带上点翠镏金耳坠,凝神看着眼前这个般般入画的女子。像,真是太像皇后了。尤氏一族的女子都天生一双狭长灵动的眸子,不怒自威,不笑而媚,不似别的女子一双或大或圆的杏眼,而是像极了立在枝头的凤凰,仿佛生着这样的眼睛的女人天生就要母仪天下一般。
待梳妆完毕后已经快要到了开席之时。楼音顶着身上沉重的装饰,难掩倦容。枝枝心疼,便道:“公主数月来车马劳顿,昨日该婉拒了皇上的好意,好好休息才是正理。宴席上公主总少不得要劳累的。”
楼音闭目养神,强撑着精神。为什么要谢绝父皇的好意?该她得的荣耀,她一份也不会让。
大梁的制度都是公主出嫁前才赐封号,而她一出生便赐了封号“景隆”,“景”还是皇帝自己的名讳。天下的奇珍异宝都尽数送到了摘月宫,她挑选剩下的皇帝再赏赐给别人。就她的宫殿“摘月宫”,也是皇帝亲自命名。这次她立功回来,对于这个最得宠爱的女儿,皇帝已经赏无可赏,便准备了今日的接风宴,排场可攀比皇帝的生辰万寿节。
楼音的宠爱不仅来源于她的天资聪颖,能为皇帝排忧解难,还来源于她的生母,已故的皇后。皇后去世八年,皇帝再未立后,其中情谊可见一斑。
正想着,门外侍从通报太子来了。楼音没有睁眼,双手在袖中握成拳头,微颤不止。
“阿音。”
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楼音感觉自己面前的光被挡住了。她睁开眼睛,眼里已经平静无波,“哥哥。”
太子着一身明黄锦袍,俊逸的脸上带着淡淡怒气,但言语却温和无比,“我正要去蓬莱岛,途经摘月宫,便先过来看看你,咱们一同去蓬莱岛。”
楼音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站了起来,“那就有劳哥哥了。”
蓬莱岛在摘月宫前方,离得不远,加之今日阳光正好,太子提出步行过去。楼音顶着一头金钗,默许了。一路上兄妹二人倒是无话,眼看就要到了蓬莱岛,太子才开口:“阿音可是与商家二小姐有什么过节?”
太子以自己对这个妹妹的了解,知道她一向稳重,怎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失手烫了商二小姐?烫了人也就罢了,平日里人情淡漠的她却执意要大夫去瞧瞧商二小姐,这实在反常。
楼音却只是愧疚地说道:“我怎会与商二小姐有过节呢?只是我车马劳顿,一时失手伤了商二小姐。想到她是嫂嫂的妹妹便找了大夫来瞧,没想到却……”楼音叹了一声,看着太子说道,“哥哥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啧啧,真是可怜了二小姐,也不晓得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敢污了二小姐清闺。”
太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喃喃说道:“可怜了商小姐。”
楼音莞尔,朝着蓬莱岛大步走去。
蓬莱岛建于蓬莱湖心,七条大道连接岛屿和陆地,使得整个蓬莱岛地形复杂而又别致。从岛中央延绵而出的大道上铺着金丝红毯,旁边几十个巨型金樽俨然而列。宴席中已经有舞姬翩翩起舞,丝竹声乐充斥了整个蓬莱湖。此时除了皇帝,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蓬莱岛。楼音扫视了一眼,轻而易举地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季翊。
一如当年,在茫茫人海里惊鸿一瞥,那个少年就吹动了她心里的一池春水。
此时纪贵妃正主持着这场宴会。自皇后去世后,纪贵妃一路从贵嫔升到了如今后宫第一尊贵的位置,掌管六宫大权,代行皇后权力。今日的宴会自然也全权交由她打理,她远远看见楼音来了,便笑容满面地走出来将二人迎了进去。
楼音看了一下,太子妃怀着七个月的孩子,竟然也到场了,当真是给她面子呢。
这一次接风宴,除了远在封地的亲王没来,京都的三品以上的官员侯爵可都到齐了,除了商太傅一家。太子妃如今却还挺着大肚子在与身边的人说笑,想必是还不知道自己妹妹的事情。
中书令齐大人是百官之首,他见楼音入座,便端了酒走上前来,恭恭敬敬行了礼,“大公主此番为我大梁开凿运河,疏通大梁与外域的经商水路,又以千金之躯在江南亲自监工,真是让下官惭愧啊。”
齐大人是三朝元老,为了大梁呕心沥血,很受皇帝尊重,如今年纪大了,除了政务外很少外出,但是楼音的事情他一直很热心,因为他与楼音的皇帝爹一样,一心想让楼音当皇帝。
楼音扶起了他,笑容亲切,“齐大人为我大梁呕心沥血,我所作的不过尔尔。运河开凿,水路一通,可容纳巨型商船与战船,以后大梁开疆扩土可就靠着齐大人了。”
齐大人目光一凝,看着楼音久久不说话,仰头饮尽了杯中清酒。楼音懂他意思,也回敬了一杯酒。只是这番对话让太子听了去,他看向这边,眼睛眯了眯。
“公主胆识过人,难怪皇上宠爱公主。”齐大人胡须飘动起来,心里遗憾着公主为何偏偏投作了女儿身,若她是个男子,那……
“怎的已经这个时辰了,皇上还没有过来。”纪贵妃人未到声先至,打断了楼音和齐大人的谈话,她缓缓走来,握住了楼音的手,“皇上也真是的,这种事情竟然也能忘。”
“不可能。”齐大人喝了些酒,说话声音比平时大了几分,“皇上忘了什么事也不可能忘记公主的事情。”
楼音扬眉,从纪贵妃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枝枝,去御雄殿请父皇吧。”
枝枝应声而去,刚转身,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长福便脚步匆忙地过来了。他弓着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四个人,眼珠子一转,说道:“商太傅临时进宫寻皇上有要事商量,皇上一时脱不开身,让公主自行开席,皇上一会儿再过来。”
太子一惊,手里的酒杯晃了一下,洒出了几滴酒水。
“既然商太傅有事与父皇商议,自然是政事为重。”楼音转身,掩住眼角的笑意,她端起一杯酒,挥袖举向众宾客,“本宫敬各位大人一杯!”